“往前突击,不要去攻打王宫和府库,那里必然是要封存的。”莫户袧骑在马上,一脸的气急败坏。“你们蠢吗?给我去分割城区,抢占那些贵族府邸,那里面油水最多!”
“不要强暴女人,给我去拿东西,有钱了把女人买回来给自己生一堆儿子不好吗?!”
“不要乱杀人,这些人都是要送到汉地为奴的,杀多了将军会生气……但是反抗的,无论男女都给我直接砍了!”
“时间,时间你们懂不懂?安利号货栈上斗大的字你们都忘了吗?时间就是金钱!不用抬梯子了,那边就有圆木,给我撞门!”
“我莫户袧怎么就带了你们这群蠢货?!到底懂不懂我的话?!”
“兄长!”刀光火影,雪花血泊之中,满脸是血的莫户驴忽然一脸惊慌的从一个特别大的宅子里跑了出来。“我又闯祸了!”
“这时候你还能闯什么祸?!”莫户袧一脸的不耐烦。“赶紧把这个宅子给我清理干净,值钱东西一样都不能放过,门口上的铜字也要给我撬下来!”
“我刚才砍了一个人。”抱着自己兄长大腿的莫户驴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砍完了他才说他是安利号公孙大娘的义子……这不是闯祸了是什么?”
“什、什么玩意?!”骑在马上的莫户袧目瞪口呆。
“他说他是哑哑可虑的儿子,弥儒的侄子,安利号在高句丽的总上线,自己刚生下来就被公孙大娘收了当义子……”莫户驴几乎要崩溃了。“我是不是害了整个部落,咱们这次是不是一个五铢钱都拿不回去了?”
“王八蛋!”莫户袧拿着刀鞘劈头盖脸的就往莫户驴身上砸了下去,弄的自己亲弟弟满头满脸都是血。“这是能不能拿回去钱的事情吗?你要害死咱们莫户部吗?!”
周围人见状惊慌不已,诸如阙力等心腹更是赶紧上前死死抱住自家头人。
“我也是听兄长你吩咐,”莫户驴一把血一把泪的跪在雪地上解释。“不要耽误时间,谁敢反抗就砍了谁,我进去让他们都趴下,就只有这个人站在那里自顾自的说话,我一个不耐烦就剁掉了他一个胳膊,然后才听明白他刚才话里说的是啥……”
“你还怪我了?!”莫户袧愈发气急败坏。“人在何处?是死是活?旁边可有其他人?”
“就在院子里,还有气,不过听到这话的高句丽人不少,得有七八十个,应该就是专门等在这栋宅子里的……”莫户驴赶紧答应。
莫户袧闻言心中微微一动,却是不由看向了自己的心腹阙力。
扎着发辫,浑身都是肌肉的阙力也是微微一怔,然后旋即反应过来,便立即拔出刀子领着人冲入了院中。
惨叫声当即响起,莫户驴也是陡然反应过来,然后也要转身冲回去,却又被莫户袧在马上狠狠瞪了一眼,这才又老实跪了回去。
片刻后,又是一团青烟直上云霄。
“王宫刚刚扑灭,怎么那边也起火了?”刚刚入城的剧腾不由好奇指向了冒烟的地方。
“看看那边是谁,喊人去灭火。”公孙珣随口吩咐了一句,却又依旧向前。
而稍倾片刻后,公孙珣与剧腾已然是打着白马旗来到了高句丽王宫前,却是不由齐齐摇头……原来,眼前火势虽然已经被雪花和军士们联手扑灭,但砖木结构的王宫却早已经烧塌了,那高句丽大王和弥儒更是齐齐死在了宫中。变成半焦半糊的状态。
“可惜啊!”眼见着一具尸首上还戴着王冠,剧腾当即惋惜的不得了。“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前,这要是能把这个在位几十年的高句丽大王送到洛阳去,那可是名载史册的盛事,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可惜啊!”公孙珣也是看着一具尸首一时感慨。“没想到弥儒,还有那个路边的于畀留也都是有些血性的人,一个自戕一个自焚……不过亡国之人,还能如何呢?”
言罢,二人对视一眼,却又只好尴尬无言……死活说不到一块去,还能如何呢?
不过,稍顿片刻后,剧腾终究是没有忍住:“文琪!”
“剧公请言。”公孙珣立在马上,面不改色从容应道。
“高句丽怎么说都是本朝世祖(光武)册封的王爵,”剧腾咬牙问道。“是不是该依礼厚葬?”
“此言甚是。”公孙珣连连颔首,这倒是随手而为的事情,他也懒得再跟剧腾顶牛。“高句丽贵人死后崇尚厚葬,而且一般要葬在城外东面的东庙旁……厚葬就罢了,但一定会按照礼仪下葬,而且不止是高句丽王,便是城中其余贵人、国人,我也会一并发葬于东庙,并让东庙那边的巫医巫女好生祭祀一番再迁移走。”
剧腾无语至极:“就不能给人留下些许人口祭祀?到了这份上我也不说什么兴亡继绝了,毕竟彼国王族已经是荡然无存,只希望你处置手段不要如此激烈……”
“那剧公的意思呢?”公孙珣继续问道道。“该如何处置才算不如此激烈,留些许人口维持彼国祭祀就不激烈了?”
“正是。”
“那该留多少人呢?”公孙珣不由叹气道。“留的少了,信不信他们自己跑了,或者会被沃沮、濊貊给覆灭了?留的多了,他们会不会以此为根基重新聚拢,以至于卷土重来?剧公,不是我不懂你的意思,只是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就要把事情做绝,万万不能再做摇摆。”
“文琪,你既然懂我的意思最好。”剧腾认真劝道。“我何尝在意这些?只是多行王道之举,洛阳那里才不会有什么说法……”
“我们不兴王道之举,不做兴亡继绝之事,洛阳那里难道就会有说法吗?”公孙珣终于是忍不住一声冷笑。“区区一个高句丽,亡都亡了,难道还要治我们的罪?”
剧腾也是一声干笑。
“高句丽权臣当道,内乱不休,以至于惊扰边界。”公孙珣有些百无聊赖的答道。“而我这个襄平令受剧公、高公两位太守所托,领两郡兵马攻取坐原以求威慑,不料高句丽人不自量力,举国来争,又被我一战而覆灭了国中所有男丁,此乃战之罪也,非是你我不仁……”
“这是自然。”剧腾当即肯定。“坐原一战杀伤虽重,却无碍大义。”
“眼前这一战也无碍大义。”公孙珣忽的指向脚下的焦尸凛然道。“他们高句丽本国大王、执政、贵族因为兵败之事起了争执,以至于全都死于内乱,还自己焚烧了都城……关我们什么事?而彼国中既然没了大王,又没了贵族,男丁也死了个精光,我怜惜他们国中老弱无所依,便将他们迁徙到汉境中以保存性命,这难道不是兵者仁心吗?!辽地百姓和眼前上万大军人人得利,难道谁还诚心要与大家为难不成?兴亡继绝……剧公不妨去问问你手下玄菟郡郡卒们乐不乐意!”
剧腾仰头无语,半响方才答道:“这些话固然能凑出来,但尽发一国为奴,我总觉的瞒不过洛阳诸公……”
“何须瞒过他们?”公孙珣不以为然道。“我在洛中大半载,对洛中局势也有所知,朝中诸公,只要能给他们个说法,又有几个原意一究到底的?而且再说了,咱们将这高句丽国中财富三分之一都奉与天子,我就不信,天子会不心动……不管不如何,到时候能少的了剧公一个侯爵?!”
剧腾彻底无言以对,或者说他也不想再多言了。
要知道,昔日汉高祖刑白马为誓,‘非有功者不得候;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这个誓言,虽然屡次遭到破坏,比如宦官封侯和公开贩卖关内侯,但总体上而言依然算是把持住了的,在大汉朝,对于一个非刘姓人而言,侯爵依旧是爵位上的最高峰,而且含金量依旧十足。
便是今年年中时天子西园卖官,也只是见他仿效安帝卖关内侯,而且这个关内侯还是不能传下去的阉割版伪候,还真没见他卖什么正儿八经的侯爵。
总之,对于剧腾而言,若真是能混到一个侯爵,不求如隔壁公孙珣岳父那样的乡侯,也不求亭侯,便只是个列候,那也可以不枉此生了?甚至只是个关内侯,凭功劳获得的关内侯而非是那种买来的不可传世的关内侯,也足以让他昂首挺胸了?
既如此,此人还有什么废话可说呢?
仗是你打的吗?
一时间,二人伫立马上,各自无言,只是看着盯着天空发呆,而长白山下,雪花正大如席!
其实,一场厚实的降雪外加一场短促的寒流,从农耕角度来说是件大好事,但对高句丽战后的善后工作却起到了严重阻碍,以至于很多行动都被迫暂停下来。
当然了,高句丽整个国家从军队到官吏,从大王到贵族,基本上是全部覆没,而汉军占据了高句丽都城后,后援也从辽东、玄菟、坐原、纥升骨一路畅通无阻,那接下来也无外乎是等开春雪化后慢慢拾掇而已。
不过相对应的,公孙珣也好,剧腾也罢,还有上万大军都只能被困在高句丽过年倒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了。
然而过年期间,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是,近在咫尺,然后早该有所反应的公孙大娘却一直悄无声息,既无信件也没有亲自‘移驾’来慰问,便是母子之间应该有的正常问候也是毫无动静,倒是让公孙珣捉摸不定,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但所幸的是,安利号并没有在战后缺位,这倒是让公孙珣窥到了一点虚实,于是便暂且压住了性子,静等开春回师后亲自见面再说。
不过另一边,一国都被灭了,军情重事摆在那里,所以便是大雪也没有阻挡吕范、审配、娄圭等人妙笔生花,还有剧腾、高焉的先后用印……年后不过十几日,一封辽东、玄菟二郡太守联名的长文奏疏便直入洛阳尚书台!
事关高句丽,所以奏章上来便被分入了负责管理异族藩属事物的客曹中,而由于是两位两千石联署,所以负责处置的文书的人赫然是客曹尚书崔烈本人。
话说,温暖如春的公房之内,崔烈崔尚书打开公文后只看了一半便觉得头晕眼花起来,然后便直接起身……一边是让自己曹中的尚书郎、尚书长史去喊其他各曹尚书,一边却又亲自捧着文书往尚书令、大长秋曹节的公房中而去了。
等到已然是满头白发的曹汉丰看完后,也是一阵头晕目眩,却又赶紧让人去把铜驼街对面的太尉刘宽、司徒杨赐、司空袁隗和北宫中的黄门监赵忠给一起请了过来。
就这样,等到三公、黄门监,与尚书台各曹尚书齐至以后,曹节方才把这份文书传阅了下去。
但很有意思的是,等众人将文书传示了一圈后,一时间,代表了中枢权威的诸位大人物居然无人开口。
“是谎报军情吗?”良久后,倒是黄门监赵忠眉毛一挑,忍不住恶狠狠地开口质问道。“一个小子,领着两郡凑出来的一万人马,一个月灭了一个立国一百余年的国家……四五万大军一战俱丧,可能吗?”
“这种事情如何谎报的了?”既然赵忠表态了,那中都官曹尚书刘陶自然要愤起反驳。“一国覆灭,国都沦陷,大王身死,青壮俱丧……如此事情便是编出来,又如何能瞒得过天下人?赵常侍,你久在宫中,怕是认不得天下英雄,一万人马灭一国又如何?当日班超在西域,三十六人灭一国岂不是神话了?”
赵忠冷笑不语。
“那么就是真的了?”尚书令、大长秋曹节这时才恍然应道,仿佛刚刚确认了文书真伪一般。
“自然是真的。”客曹尚书崔烈也是出言肯定道。“其实仔细想想,这件事情的关节主要还是在于坐原一战,高句丽人陡然失去了坐原,倾国来攻却不能持久,以至于被公孙珣窥得战机,趁对方退军时挥军掩杀,方才伏尸百里。这种固守反扑,以少胜多的战例,其实也是屡见于史册的。”
“内刚而外刃,锋利为天下冠。”杨赐朝身边的刘宽幽幽笑道。“当日桥公给刘公这个学生的评价还真是一语中的。别的尚且不论,年纪虽小,可打起仗来却隐隐有古名将的风采。”
“不错。”曹节也是微笑言道。“甭管如何,真到了刀兵相见之时,刘公、卢公这个学生倒是一个可以依仗的人物。”
刘宽低头搓了下自己的黑手,微微一笑,却并未直接回复二人:“不管如何了,此事既然已经已成定局,我们身为中枢主政之人,就应当尽快拿出应对善后之策,一来好上报天子,二来好安抚有功将士。”
“不错,”崔烈也是当即颔首。“高句丽终究只是撮尔小国,一战灭了四五万青壮,亡国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况且现在彼国都亡了,说这些也没用,尚书台应当着重议论此战之善后!”
话到此处,崔烈稍微一顿,方才继续言道:“于我们客曹而言,此事终究是件天大的好事,高句丽乃辽地大敌,如今彼国陡然一亡,宛如人身陡然去一重负。自此以后,若是能够继续与扶余保持和睦,然后对三韩、沃沮、濊貊恩威并施,则幽州塞外的局面也就彻底打开了,辽东、玄菟、乐浪三郡更是可以休养生息。”
“不错。”一直愁眉苦脸的中都官曹尚书刘陶面上也忍不住多了几分喜色。“如今国家处处都很艰难,高句丽又与我们纷扰百年,是敌非友。所以不管如何,塞外五郡终究去一心腹之患,是件大好事。只是……”
“只是如何?”尚书令曹节认真问道。
“只是这奏章上说,高句丽四十万人口,青壮俱丧,贵族内乱,连他们的大王和王宫都被烧了,塞外几郡已经准备移其民入内了?”
“不错。”
“既如此的话,高句丽故地该如何处置?”刘陶蹙眉正色询问道。“若是彼国尚有生存之道,直接将纥升骨城以及高句丽国都划拨玄菟郡,再分一城让高句丽人兴亡继绝,以为属国,然后依旧让玄菟郡主管扶余、沃沮、濊貊诸族事物,岂不正好?可按照如今奏报上的说法,他们已经开始将高句丽余民子女分散安置了……别的倒也罢了,马訾水下游两岸熟地岂不是要荒废?”
“文绕公怎么讲?”曹节复又看向了刘宽。“您是当朝太尉,此事又事关边防,尚书台这里总是要听一听您的意思的。”
“我意……”刘宽拢起双手微笑言道。“事已至此,不必再有所苛求,不妨顺手推舟。”
“还请刘公细细道来。”
“当日朝廷划分玄菟郡,乃是专门为了连接扶余对抗高句丽,如今高句丽既然已经没了,却可以依旧连接扶余对抗鲜卑,我意不妨将辽东郡西侧直面鲜卑的无虑、望平两城划拨玄菟,辽水上游土地也可以复归玄菟,然后依旧以玄菟为边郡,行军事重托;至于马訾水下游土地,西岸自纥升骨城以下可以划拨辽东,这样辽东便可以免去兵事之忧,安心休养了;而马訾水东岸土地则可以划拨乐浪,并由乐浪郡专门负责经营三韩、沃沮、濊貊等小族……”
“不错!”
“妙计!”
“刘公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
众人纷纷颔首认可……城市和老百姓虽然没了,但土地却可以分拆让三郡消化,而且这样的拆分方案又能让三郡各有专一职责,应该是目前最好的临时处置方案了。
于是乎,一众中枢大佬你一言我一语,又添了些细节,总算是将高句丽国土善后一事给弄出了一个大略方案,倒是可以上报给天子了。
但是,这还没完。
“既然已经议定了战后高句丽故土分割之事。”一直没开口的司空袁隗等到诸人议论完毕后才忽然言道。“那也该议一议封赏之事了?玄菟剧腾、辽东高焉……还有此战主将公孙珣,都可以封侯了?”
司空本就是御史大夫改过来的三公之一,理论上总揽天下纠察之责,袁隗这么一问倒也是合情合理。
“封侯有些过了?”之前还怀疑真假的赵忠忽然又凛然应道。“一个小小属国而已。”
“高句丽是敌非友。”刘陶依旧是迎难而上。“骚扰边境百余年,此乃公论。而一战灭敌国,又覆没四五万之众,焉能不封侯?!”
“刘公乃是中都官曹尚书,此事非你可论。”赵忠冷眼瞪了对方一眼,方才扭头看向了卢植。“卢公,你是吏部曹尚书,你来说!”
一直端坐在公房中,宛如木雕的卢植,闻言终于有了声音:“高焉、剧腾,本就是两千石重臣,又有灭国之功,自然少不了封侯之赏,可公孙珣却可再议!”
“我就知道卢公会举贤而避亲!”赵忠闻言微微一怔,倒是不由干笑。“比有些人强多了。”
“文琪之功如何要再议?”须发凌乱的刘陶当即蹙眉,也转身直面起了卢植。“子干莫不是真的在避讳?恕我直言,灭国之功,主将若不得公平赏赐,怕是下面上万将士们也有会怨言的。”
房中诸公俱皆无声,只是定定看着卢植,等他解释。
“我就不说他一个襄平令如何成了两郡联军主将了,又如何去的坐原。”卢植面色如常,缓缓言道。“毕竟高太守和剧太守都已经认下了。只说,他身为军中主将,居然坐视高句丽内乱,王室死伤殆尽,须知道高句丽王爵乃是世祖光武所赦……”
“卢公未免强词夺理了一些。”崔烈听到一半便不由皱眉反驳。“世祖册封又如何?早一百年就反了!之前十年间两次攻打坐原的难道不是本朝两千石边郡太守?之前二十年,吞并辽河上游数百里土地,逼迫我大汉放弃数座城池的,难道不是这个奏疏上所说的高句丽执政明临答夫?乃至于五十年前,高句丽大王联合三韩、濊貊围攻玄茨城时,狼狈向扶余人求援的难道不是我们汉军?百年恩怨,是敌非友,这时候说什么册封不册封岂不是自欺欺人?我不晓得卢公是何看番,反正我们客曹这里,早五十年就把高句丽当敌国来对待了!”
“不错。”刘陶也是抗声反驳道。“而且奏疏上说的也已经很清楚了,不是我们对高句丽王室无礼,乃是大军入城前彼国都中就已经内乱数日,他们高句丽六部的恩怨写的清清楚楚,王宫和高句丽王也是入城前被叛臣劫持着烧掉的……最重要的是,高句丽王族早在数十年前便被权臣杀的只剩一人,如今高句丽王族绝种了,难道也要怪到文琪头上吗?”
“他在奏疏中说如何就如何吗?”卢植也难得黑了脸。“天知道到底是何情形?!”
“不是他说如何就如何。”杨赐也是忽然开口言道。“而是两郡太守,军中上下都如此说,而高句丽那边却已经消亡殆尽,莫非要因为你我心中的无端猜度而无视辽地诸位的功劳吗?!”
“好了。”曹节适时喝止了争论。“就事论事,都不要动火气。卢公,大家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高句丽是敌非友,此战是功非过,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我只再说一事。”卢植面无表情的言道。“什么‘高句丽青壮俱丧,忧其无所养,遂移高句丽残民入辽地各郡,各户养一人’……这是发为奴呢,还是充为民?奏疏上遮遮掩掩,真以为我们都是傻子吗?真有汉民愿意收夷人为家属?!何况是辽地五郡几十万户?!擅自尽发一国之民为奴,这算什么?!四十万人口的国家,少了四五万青壮,真就活不下去了?!跋扈一词,岂是对梁冀一人所表?!”
众人一时无言。
“卢公说的好!”一片沉寂之中,又是赵忠忽然言道。“既如此,就当把这跋扈将军槛车入洛,以示中枢不可欺!”
众人一片无语,而卢植虽然死死的盯住了赵忠,却终于是无可奈何。
“子干,”杨赐环视四周后,也是适时开口。“我们不是不懂得你为人师者对学生的期许,但是私心归私心,国事归国事,如今是你教学生的时候吗?文琪虽然行事有些操切,但如此情景下,惩戒他一人断不可为……惩戒他,要不要惩戒同在前线的剧腾?要不要惩戒他的直属府君高焉?两郡兵马尽皆受他统属,要不要一并惩戒?塞外五郡俱受高句丽夷奴,是不是也都要惩戒?朝廷给高剧二人封了候,又怎么可能拉下这位军中主将呢?‘非功不得候’,仗是谁打的?”
卢植心下黯然……其实,这正是他难以接受的地方!
作为一个幽州出身还亲自剿过匪的人,他卢子干怎么可能在意什么夷人发不发为奴?儒家经典里也没有那本书教他要把战俘供起来当祖宗。
他在意的是,公孙珣居然可以以一名县令的身份轻易调度两郡兵马攻打高句丽,而且还能战而胜之,还且还能在战后拿出战利品去拉拢整个塞外五郡的民心。
这些举动,或许眼前的一众帝国中枢精英都能想得到其中的不妥,但却又都觉得不太在乎……毕竟,又有谁能如自己这般清楚,自己的这个学生是个无君无父之人呢?!
公孙氏本就沿着渤海周边多有分布,安利号更是如此,而公孙珣这个无君无父之人到了辽东后反而是如鱼得水……辽东五郡,他岳父执掌两郡,从他能够调动辽东玄菟两郡人马去攻打高句丽来看,怕是这两郡也能被他轻易摆布,而偏偏他又是个极有本事的人,一万打一国,愣是能灭其国亡其种!
若是万一天下有变,这厮起了野心,那一举席卷整个塞外怕也是轻而易举?到时候,他卢子干算是什么?!
将来有一日,后世青史昭昭,他卢子干当日刻意所为又算什么?!
哪怕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难道就能问心无愧吗?!
一念至此,卢植当即就在尚书令的公房中豁然起身,他的身高在这么一圈人中简直是鹤立鸡群……当然,若是嵇康能知道此事的话,必然会乐意将这个比方拱手让出来的。
“封侯可以!”卢植扫视房内众人一圈后厉声应道。“但一码归一码,身为尚书台吏部曹尚书,我绝不会再放任这小子肆意妄为!”
“卢公的意思是……你要调文琪入洛?”刘陶当即一怔。“就近管教?”
“不可!”
“不行!”
曹节与赵忠几乎是齐声驳斥。
“还嫌上次闹得不够吗?!”赵忠毫不客气的瞪住了身旁的杨赐。“杨公也是这个意思吗?”
杨赐冷眼看了对方一下,却没有吭声……他是帝师,而且年龄摆在这里,若是曹节发问他还会回复一下,一个还没正式接管内廷权柄的赵忠并不足以吓到他。
“袁公,”曹节果然也开口了,却是对着袁隗说的话。“阳球已死,你们现在又看中公孙珣这把利刃了吗?”
“曹公放心,绝无此事。”袁隗低头应声道,然后复又转向了自己妻子的师兄。“子干,此事不妥!”
站在那里卢植居高临下的看着屋内众人,似乎早有预料:“那也不能让他继续呆在辽东!”
“这倒无妨。”
“立下殊勋,本就该有所升迁……”
“也不必升迁!”卢植冷冷言道。“封侯足矣!”
“焉有不是两千石的君候?!”崔烈一个路人都听不下去了。“卢公过激了。”
“年纪太小,焉有弱冠的两千石君候?”
“卢公,”刘陶也是无奈劝道。“以文琪当日在弹汗山的功劳,其实早就已经可以封侯了,当时便是觉得他年轻,然后有所压制……但你这是何苦呢?压得了一时,压得了一世?他今年二十有三,你压上两年,等到二十五,还能不给他两千石?!洛中各公族、侍中子弟,哪个不是年纪轻轻便两千石,与文琪的功劳比起来,他们算什么?!”
“是啊,世出名门,拜得名师,又是如此功劳,若还做不得两千石,何以服天下人?!”崔烈也是再劝。
“天下不得两千石者,只是一个公孙珣吗?”卢植咬牙驳斥道。“如何便服不了天下?等他二十五再做两千石又如何?”
“其实不妨做个边郡都尉,过渡一下。”曹节倒是又笑呵呵了起来。“此职务不显,等过两年再履任正职。”
“做个襄平令便能灭了高句丽,若是做了边郡都尉岂不是要再打一遍弹汗山?”卢植不由冷笑。“依我看,继续做两年县令便可,去赵国做个邯郸令就很不错,等到了二十五岁,再从内地郡国的都尉做起,若是依然出色,我又岂能阻他在三十岁前做得一任太守?”
崔烈与刘陶等路人面面相觑,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卢植是对自己学生动了真怒!
这种安排,几乎是把公孙珣的仕途在‘合理’程度上压制到了某种极致!
曹节回头看了看赵忠,发现对方只能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又看了眼刘宽,却发现这位海内长者居然已经昏昏欲睡,便不由在心中一声长叹……两个老师一个不闻不问,一个却又努力压制自己学生的仕途,反倒是让自己和赵忠无处着力了。
也不知道破石在辽地过得如何?芷儿又有没有跟赵忠的侄女起冲突?
“既如此,”努力摆脱了这些繁杂念头后,曹节忽的断言道。“大略便依此次论事而定!劳烦各部尚书行文,然后直接交与黄门监赵常侍,请他带入北宫,由天子决断!”
众人旋即散场。
一白日轻易过去,到了傍晚,卢植面色阴沉的走出了尚书台,往铜驼大街上而去……周围同僚无一人敢多言。毕竟,平日里不发火的人陡然一怒才是最可怕的。
当然,有人却不怕。
“子干!”铜驼街上,太尉刘宽笼着袖子,笑眯眯地朝卢植喊了一声。
卢植微微一怔,倒也是老老实实的跟了过去,二人一同钻进了刘宽的那辆牛车,然后由着刘宽家中的那名老仆驱赶着老牛,晃晃悠悠的往刘府上而去。
而到了刘府,进了堂上,二人也不专门摆开宴席,只是在两把太尉椅中的高脚几案上摆上了一壶酒,两个小菜,两个杯子,这才就着堂中温暖的地龙说起了闲话
“子干今日失态了。”刘宽虽然是笑眯眯的,但一开口倒也不客气。
“不如文绕公万事宽以待人。”卢植依旧显得心情不渝。“万事皆不动容。”
“算了,且不说此事,”刘宽端起酒杯来一口而下,却依旧笑道。“你可知我去找你时,是从何处来?”
“不知。”卢植也是端起酒杯一口而下。
“我刚从北宫出来。”刘宽倒也毫不遮掩。“子干只知道在尚书台以文琪老师的身份强行拿捏住诸公,却不曾想过天子才是定夺之人吗?”
卢植登时一怔,连酒杯都不及放下,却是愤然问道:“文绕公是说,赵忠直接在天子面前改了尚书台的决议?!”
“赵忠怎么会改呢?”刘宽登时一笑。“他可是与赵苞赵太守势不两立的……进言夸赞文琪的,乃是张让张常侍。而天子听闻奏疏中所获高句丽财物将有三一之数奉与洛阳,也是大喜过望。”
“自欺欺人!”卢植气血上涌,也不知道是在骂谁。“自欺欺人!”
“还是那句话,子干今日失态了。”刘宽不禁缓缓摇头。“而且你也不必为此心忧,我因为早有预料,所以今日午后专门留了心,去面见了天子,并当场与天子直言,文琪乃是我的学生,正有意打磨于他,所以天子也是没做更改,文琪依旧封亭候,改任邯郸令!”
卢子干这才松了一口气,复又看向了刘宽:“倒是文绕公先见之明让人敬佩,文琪也确实需要打磨一二。”
刘宽缓缓摇头,不置可否:“我非是为文琪才进此言,只是见子干气血上头,数十年涵养今日尽丧,不想让你失了分寸,这才去面见天子的。”
卢植不由一滞。
“至于说文琪征伐高句丽一事。”刘宽复又言道。“子干可知道,数月前文琪曾有信与我?”
卢植愈发茫然:“莫非他在信中与你有所征询?”
“是有所征询,却也不是高句丽一事,但此时回想,也不能说不是高句丽一事。”
“这倒是怪了。”卢植不由低声嗤笑,然后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饮下。“到底怎么讲?”
“文琪在信中问我的乃是张俭张元杰的事情。”刘宽从容言道。“不少人都知道张元杰这些年流落塞外,却不晓得他正是受了公孙氏与安利号的庇护,在襄平闲居教书。”
“公孙氏与安利号势力遍布塞外,这个我倒是早有猜度。”卢植愈发摇头。“塞外孤悬,一家独大,怎么可能没牵扯!不过且不说这个,他问张俭何事?”
“他问我为何张俭昔日锋芒毕露,今日却又浑浑噩噩,万事沉默?”刘宽直言不讳。
“那文绕公又是怎么答的呢?”卢植不免追问道。
“我并未直接作答,而是与他说了范滂的事情。”刘宽一边说一边也是不免怅然。“当日张俭望门投止,被他牵连到破家灭门的人不计其数。而同为党人,范滂的行径却与张俭截然相反,下令逮捕他的诏书到了县中,他独自去投案,县令想扔下自己的印绶,助他逃跑,他却以不愿连累任何一人而情愿去死。”
“文绕公的意思是说,张俭当日年轻气盛,连累那么多人,如今多有自责之念?”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宽缓缓摇头道。“我想给文琪说的,乃是范滂被逮捕入洛处斩时交代给自己儿子的那两句话。”
卢植博闻强记,所以当即恍然若失。
“范滂拜别老母后对自己儿子交代道:‘我希望你以后作恶人,可是天底下却没有教儿子为恶的道理;我希望你以后行善,当一个道德君子,可是我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就是做道德君子的缘故,所以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教你!’”话到此处,刘宽难得有些黯然。“于是,我在信中对文琪说,张元杰如今怕是和当日范滂差不多的,也是世道艰难,乾坤颠倒,所以不知道该教别人为善还是为恶,好在塞外所有人都跟他没关系,可以索性不说……”
“文绕公其实是想说,你其实也和范滂一样不知道该教他公孙文琪为善还是为恶?”卢植不由一声长叹。“为善没有好下场,为恶却不是老师该教的,所以你也只能在信中写一写别人的故事了!不过以文琪的聪慧,大概也是收到刘公你的教诲了……正如我今日也是承蒙教诲。”
话到此处,卢子干站起身来,走到堂中,然后恭恭敬敬的朝刘宽行了一礼:“刘公,正如你所言,我今日过于失态了。”
“子干。”刘宽起身扶住对方。“我没有苛责你的意思,但你也不必对文琪他们过苛。若是整个天下被我们这些长辈梳理的干干净净,万事清明,而文琪他们依然还有邪念,那自然是他们的过错,当老师的自然也要严厉督导。可是,若我们自己都没有这个世道理清楚,以至于为恶者青云直上,为善者死无葬身之地,那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学生这样那样呢?”
卢植缓缓颔首,却又摇头问道:“可若如此,文绕公为何又要到天子那里助我一臂之力,压制于文琪呢?”
“还是那句话……”刘宽不由失笑。“天底下哪有老师要放纵学生为恶呢?公孙氏在塞外独大,文琪又是个有本事的,放任他在塞外折腾,怕是天下太平之时都能被他弄出一个国中之国来,我身为汉臣,又怎么能忍呢?而若是如公孙伯圭这种水准,也就随他去了。”
卢植一声感慨,不复再言,二人各自坐回,也是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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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滂将就义……其母与之诀。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养,滂从龙舒君归黄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忍之恩,勿增感戚。’母曰:‘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辞。顾谓其子曰:‘吾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行路闻之,莫不流涕。时年三十三。”——《后汉书》.党锢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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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大家说个真事……昨晚上写的不满意删掉以后,心里特别惭愧,总觉的自己太坑,对不住大家,尤其是之前还有sao瑞君的半盟打赏和编辑给的大推荐位。于是夜里做了那种特别有紧迫感的梦,就是不停被人追,被人撵,总是迟到什么的……昨天具体而言是梦里房子一日日到期,却没钱交房租(笑)。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梦里画风一转,变成了我被人砍……一群人抓住我砍掉了我左手,说留着右手接着码字……醒来以后一下子罪恶感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