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袍猎猎,枪风嚯嚯。
银枪宛如游龙,随珠而走,片刻不留,交睫便至果敏珊·延阿林喉间。
“叮!!”枪尖仿佛刺在了花岗岩上,只迸散出一团火星,竟不能寸进分毫!
果敏珊·延阿林还施施然咽了口唾沫,向许梅香笑道:“小妮子!出家之人恁大火气?出手便是如此狠辣的招式。不如随俺去昆仑大雪山走上一遭,什么火气也都消净啦!”
许梅香又惊又怒:“你!你也是中州人士,怎地偏生要跑去那蛮荒之国,做这等装神弄鬼的勾当?!”
果敏珊·延阿林幽幽然道:“世事无常,阴错阳差,便去了粟末靺鞨地界。若非会些术法,早被人啃得骨头也剩不下啦!倒是你这小妮子,禀赋其实不差,奈何竟入了道门……可惜、可惜!”
“不入道门,难道还去入你那鬼门么!”
许梅香虽知自己难敌,口中却丝毫不肯落了下风。接着抽棍而回,迎着果敏珊·延阿林那骤然捅来的法杖,使出“绞”字诀。银枪登时如灵蛇般将法杖缠住,使其进退不得、牢牢被力道黏住。这一招也有个名目,叫做“绕树三匝”,刚柔互用,最是难挡。
果敏珊·延阿林冲拽几下,见法杖竟被“锁死”,当即弃杖而走。双手十指拢在胸前,飞快掐出一串印诀,不似释门、亦不似道门。辫发随头乱舞,口中念念有词,如疯如魔,如狂如癫!
许梅香见果敏珊·延阿林扔下法杖,当即将长枪一扬。那法杖登时被高抛而起,凌空几个翻转,旋即“啪嗒”一声、落入水中,顺流向北漂去。
骤然间,果敏珊·延阿林头颅定住、徐徐抬起,一双杏目已只剩下眼白,口中叱道:“狐黄白柳灰,众仙抖神威!”
声音落定,果敏珊·延阿林身子飘然而起,好似风送纸鸢,晃晃荡荡便向许梅香飞来。速度虽不快,却是诡异万分,一双眸子忽挤成狭目、忽变作竖瞳、忽缩成豆眼、忽闪出贼光……无论如何变幻,却都直勾勾盯着许梅香,似已将她当成了猎物。
许梅香恰好一枪刺出,不歪不斜、正中心口。这次却似刺中了几层缯布,轻易便将果敏珊·延阿林胸口洞穿,枪头从后背透出寸许。旋即顺势一搅,要将她心包、肺叶、肝胆尽数搅烂。
杨朝夕已瞧得惊诧莫名:这一招“翻江倒海”本是他几年前不自量力、狗尾续貂,自己为“灵蛇化蛟枪”添的招数。谁知何时、竟被元夷子许梅香知晓,还毫厘不差用在了枪法中。瞧那熟稔之态,显然早便用之如常。
然而这一搅虽足够狠辣,对果敏珊·延阿林来说、却是全无用处。
果敏珊·延阿林像无事人般,又向前疾走两步,双手搭在许梅香肩头。半截枪身都从后背掼了出来,却是干干净净,一点血污也没沾惹。
许梅香不知是被惊呆了、还是被吓傻了,竟是一动不动,仿佛木偶泥塑。手中依旧紧紧握着枪杆,仿佛她最后的依傍。因侧对台下,众侠士看得并不真切,只有惊飞而过的水鸟,才瞧得清楚:
许梅香面貌呆滞、双目无神,仿佛被果敏珊·延阿林蛊惑。果敏珊·延阿林眉毛耸三下,许梅香双眉也跟着跳三下;果敏珊·延阿林咧嘴强笑,许梅香也摆出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活脱脱便是一具亦步亦趋的傀儡。
麟迹观观主元夷子佟春溪先是察觉不对,登时起身叫道:“风夷子!你在做什么!那巫女不过使了些慑魂的手段,便能迷障住你道心么?!”
然而许梅香却无动于衷,随着果敏珊·延阿林的带引,竟是一步一步向施孝仁撞开的豁口处行去。
眼见便要被带出四方台,跌入伊水中,麟迹观众女冠皆心忧如焚。佟春溪忽地急中生智,又向许梅香喊道:“梅香!你爹爹回来啦!他老人家躲进了地窖、在蓟州贼兵眼皮子下逃过一劫!你瞧、你瞧!便在这里……”
这一句果然奏效,许梅香僵硬的脚步一滞,徐徐转过头、看向群侠这边。似在人群中瞧见一个须发半白的人影,却并不很真切。心底那一抹柔软被触动到,当即双目一酸,哭道:“爹——”
视野瞬间一片晶莹模糊,待热泪滚下,定睛再瞧时,却哪里有爹爹的影子?不过是个长得有七八分相似、形容猥琐的老者罢了。
果敏珊·延阿林见自己这“五仙慑魂术”竟然失效,不禁冷冷瞪了佟春溪一眼。旋即双手扯住枪杆,用力将许梅香向豁口一甩!
“噫——”
众侠士又是一阵惊呼,显然对这位萨满巫师果敏珊·延阿林的举动,也十分不齿。
许梅香被观主佟春溪叫醒,此时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正攥着枪杆、向台下伊水倒去。身子已然倾泻,枪头也指向了水草荡漾的碧波之间。而那被自己掼透了的果敏珊·延阿林,竟不知何时已退到自己身后,口中发出尖利且得意的笑声。
许梅香临机而变,借着尚未脱离台面的双足、巧力一转,半倾的身子登时翻转过来,双手亦从枪杆滑到了枪缨处。
红缨似火,“嘣”地一声巨响,绽开在台沿上。发黄的蜡杆上,还抓握着两只纤瘦的手掌,手掌下一双长臂、坠着许梅香的整个身体。
转折也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果敏珊·延阿林笑声戛然而止,一记扫堂腿当即踹出,却还是慢了半分。许梅香双腿已在台下蓄足了劲力,凭着双臂与腰肢的力道,已自台下鱼跃而起。借着回翻之势、将银枪带出,旋即顺手向前便是一劈!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啪!!”银枪拍在台面上,响若晴天霹雳,势如雷霆万钧!然而依旧劈空,只有一小块袍角被枪头撕下,飘落在地。
果敏珊·延阿林暴退两丈有余,借着将左手小指蜷起、塞进口中,打了个刺耳的呼哨。
不过几息后,立在岸边的香山寺武僧,便看到方才逃开的两条赤练蛇、两只灰毛鼠、两团白刺猬,正合力推着那根桦木法杖,泅水上岸,驮拽而行。很快绕上栈桥,向果敏珊·延阿林跑去。
众人惊心骇瞩,目送着一群“小仙”旁若无人、堂皇而过,竟是久久说不出话来。
便在呼哨响起后的数息之间,许梅香银枪连攻,红缨飞动,煞是好看,却始终未触及果敏珊·延阿林半片衣角。果敏珊·延阿林依旧似幽灵般,在偌大四方台上左右飘忽,闪避着凌厉枪势。
直到“小仙”们将法杖送回手边,果敏珊·延阿林才将法杖抄起、又收了“小仙”,才终于摒弃花巧,一板一眼和银枪换起招来。
“咄!咄咄!咄咄咄咄……”
果敏珊·延阿林膂力颇健,法杖拍、压、推、拨,冲、挑、云、抹之际,端的是拙朴简洁、大开大阖。在银枪百般缠斗下,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一条赤练蛇自左袖钻出,盘绕在小臂手腕处,向许梅香“嘶嘶”吐着信子。两只灰毛鼠则攀附在腰后,随着果敏珊·延阿林身形闪转,不住发出兴奋的“吱唔”声……
围观群侠观感尚可,并不觉得这几只“小仙”能翻起什么大浪来。然而、许梅香自幼便最怕这些物事,此时已不由地心中发紧、头皮发麻。手中枪路一转,尽是远攻招数,似是想尽可能离这些物事远一些,免得无端沾惹上身……想想都不寒而栗!
果敏珊·延阿林见此情形,嘴角微微勾起。手中法杖却在不动声色间,愈攻愈是急切,愈打愈是绵密!
许梅香眼见那赤练蛇、顺着果敏珊·延阿林左臂一路攀援,竟盘在了头顶上。心头登时又涌起一阵恶寒,手上枪势微滞,左肋当即露出一道空门来。
果敏珊·延阿林等得便是这此刻!法杖忽交左手,一记横拨荡开枪头。右臂接着一扬,却见另一条赤练蛇自袖管飞出,奔着许梅香左肋激射而来!
“啊!!什么东西?!”
许梅香长枪抛起数丈高,双手缩回袖中、高抬至肩。两眼紧闭,满面惊惶,身子已似木桩般一动不动、立在台上。而那附身而至的赤练蛇,正挂在腰间,好奇地东张四望。许是感受到道袍下温热的身体,开始慢条斯理、向上游走而来。
行纱走布,穿峰过谷,很快便至滑腻的脖颈、惨白的脸颊旁。赤练蛇将尾巴在脖颈上缠紧,便荡开身体、吐着信子,将脑袋绕至许梅香面前,开始打量这张惊恐而陌生的脸庞。
许梅香早便体察到脖颈间凉飕飕的触感,已然魂不附体。此刻却鬼使神差睁开眼来,恰与赤练蛇四目相对,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啊——!”
台下一众侠士中,登时嘈杂四起。同感者有之,不屑者有之,揶揄者有之,漠视者亦有之。
许多曾在许梅香手底吃过亏的人,不由面面相觑:原来这人人不敢招惹、亦不愿招惹的“疯婆子”,竟然害怕蛇鼠这类物事!早知如此、当初便该捉些带在身上,岂非要不战而胜?
那赤练蛇许是受惊、又或是害羞,在与许梅香打了个对眼后,竟陡然一扭头、“哧溜”一下钻进了许梅香领口,去往那高山深谷处、蛰伏下来。
许梅香只觉心胸一片冰凉,双腿一软、登时瘫坐在地。银枪早便落下,歪歪斜斜扎在身前不远处的台面上,她也浑然不觉。
“笃!笃!笃……”
果敏珊·延阿林拄着法杖,徐徐飘向前来,面露不屑道:“小妮子!原想与你好生切磋一番、互通有无,谁知你竟这般胆小……唉!当真无趣……现下、你只须认个输,我便将‘小仙’召回,如何?”
许梅香已然心态炸裂,泪水早便盈满眼眶、滴沥而下,一面抽噎一面道:“你这个……呜呜!我认输啦!快将这冷冰冰的东西弄走!!呜呜呜……”
看着许梅香梨花带雨之状,群侠当中、登时响起几声太息。遥想当年,许梅香也算是清名远播、艳冠神都,不知多少豪客侠士求而不得。如今徐娘半老,风韵犹在,这一阵啼哭,依旧惹得许多当年的拥趸们,心中戚戚、眼中黯然……
果敏珊·延阿林亦是妇人,却着实不喜这般女儿情态。当即冷哼一声、又打了个呼哨,那赤练蛇登时从许梅香袹複中钻出,摇头摆尾地、重又回到她身上。
灵真禅师也是看得连连摇头,当即按下心中浮想,抬眸宣布道:“这一场,渤海国国师果敏珊·延阿林胜。”
台下掌声寥寥,叹息声却又多了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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