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飞雪渐歇,北风依旧呼嚎,吹起愈演愈烈的声势。
杨朝夕与白又荣、如闹剧般的一场切磋结束,并未激起太大浪花,“武技乙等”的邀战仍然继续。
紫极宫前、两侧游廊下的众人,又将注意力转向新的邀战上来。一炷香后,又有两名“武技乙等”的守擂弟子,被上来邀战的打擂弟子击败,加入到打擂弟子的阵列中来。
至此,天色已然全黑,武虚子郝金汉抖了抖僵直的身体,看向演武场内外弟子:“今日武技考较,到此为止!明日仍是卯时初刻在此汇合,考较继续!”
杨朝夕等弟子齐齐应了,才跟在公孙真人等身后,往斋院走去。简单充足的晚斋过后,杨朝夕、关虎儿等人匆匆洗漱一番,便早早睡下,为明日的拼斗切磋,蓄积精力。
一天五场拼斗切磋,对杨朝夕来讲,出生至今,前所未有。
倾尽全力后的疲累感,终于开始从脚趾爬满全身。而上一次这般疲累的感觉,大概是四人打虎回观的那次……这般胡思乱想着、意识便被渐渐吞没……
经宿无梦。东天泛白之时,杨朝夕、关虎儿等同居室的四人,已经打来水、依次梳洗完毕。还不到早斋的时刻,几人便都趺坐在木床之上,静气调息,摒除躁郁。
只有牛庞儿静不下心来,一会抓耳挠腮、一会偷眼瞧瞧正襟危坐的其余三人,腹中早已饥饿难耐,感觉早斋前的这一小段时间,简直度日如年!
早斋丰足,仍是常吃的那几样,然而在这样的年月,却比许多乡野之人好了太多。
观中道士、弟子迅速吃过早斋,又在清扫完毕的演武场周围汇集起来。有的聚在紫极宫前和游廊下,有的已自觉站到了演武场中,继续武技考较。
郝金汉只是将昨日未来得及切磋的守擂、打擂弟子,逐一清点确认后,宣布了次序,便回到紫极宫前的宽檐下。
此时场中,正站着孙胡念和另一名年纪稍长的弟子。孙胡念手持双刀,那弟子则舞起长槊,两人长短相接、攻守有度,十几招拆完,却是互有得失。
孙胡念从“翠云丹会”之后,便开始认真钻研起内丹之道的修习之法,又得观中几位师傅指导,如今已初窥门径。手中双刀迅捷灵动、四面劈砍,已有了几分“以气使力”意蕴来。
那使长槊的弟子尚不自知,只是觉得手中长槊,似乎变得吃力起来。从槊头感受到的反震、牵引的力道,也越来越大。两人初时相隔一丈左右,那弟子尚且守成有余。随着孙胡念步步进逼,长槊便显出滞涩之态来。
孙胡念再不留手、气灌双臂,“嘭嘭、砰砰”一阵碎斩,将那弟子震得双掌发麻、连连后退,最后一步直接踏出了演武场外。想要收脚时,却已然迟了,只好抱拳认输。
孙胡念亦是见好便收,待对面使长槊的师兄踏出演武场时,便已经收刀退后。便还了一礼,目送那师兄出了演武场。
孙胡念这场过后,又是几场邀战,有昨日未及上场的,也有养足养足精力、今日卷土重来的。
譬如那赤灵子柴子昂,已是第三次登场。额上青紫之色尚未褪去,拖着三尖两刃刀、在演武场上攻势狂猛,最终拿下一个“武技乙等”,满意而归。
杨朝夕一夜闷头大睡,此时神元气足。便拉着暝灵子卓松焘,又向“武技甲等”的守擂弟子白灵子庄万贯、广灵子秦元铄发起邀战,只不过互换了切磋对象:杨朝夕与庄万贯放对拆招,卓松焘与秦元铄放对拆招。
昨日白捡了“武技甲等”的守擂之位,庄万贯自有一身傲人武技未曾施展。今日被杨朝夕邀战,便取了把长约一丈的木制陌刀,向提枪冲上的杨朝夕劈砍起来。
两人似是约好一般,所用武技均是刚猛一路的打法。杨朝夕用出了自幼修习的“霸王枪法”,以后天之气催动而出。
庄万贯使得却是一套闻名天下的“神通嗣业刀”,相传是名将李嗣业所率陌刀队,从军阵拼杀中演化、淬炼而成。
只见演武上枪法势霸道、刀锋寒冽,两人刚猛直接、互不相让,足足拼斗了一炷香时间,甚至打出了类似于两军交战时的、冲天杀伐之气。
最终杨朝夕技高一筹,将庄万贯逼出演武场外,才奠定下这场胜局。
卓松焘使出“公孙剑法”,与秦元铄的“雷霆打神鞭”战成一团,终究力不能敌、木剑被单鞭砸成数段,只得拱手认输。
而随着杨朝夕的进阶,“武技乙等”的守擂弟子便少了一位,又是几番争夺,才终于尘埃落定。
午时初刻,演武场内外便再无打擂弟子对“武技甲等”“武技乙等”的守擂弟子发起邀战。
郝金汉拿了一张有几处涂改的黄纸,站在演武场前,沉声如闷雷:“据观主与授业师傅商定,现将今日获‘武技甲等’‘武技乙等’的弟子宣告如下:
青灵子朱介然、广灵子秦元铄、冲灵子杨朝夕,为‘武技甲等’!
文灵子苗风高、暝灵子卓松焘、苍灵子华膺天、玉灵子黄硕、木灵子孙胡念、赤灵子柴子昂、金灵子慕容怀谷……为‘武技乙等’!”
郝金汉说完,两侧游廊下一众弟子,大多露出艳羡的表情。也有少数面露难色,似对接下来“武技丙等”的等次争夺,也没有太多把握。微显沉闷的紧张气氛,便在这样的情形下,迅速发酵起来。
物竞天择,自然之道。在乱象渐生的世道,手握利器、不惧攻伐之人,或许才能比旁人多一线生机。至于那“人无高下、世无纷争”的世外桃源,怕是梦里、也未必会有……这些再浅显不过道理,观中修道习武的弟子们,又有谁会不明白?
公孙真人望着众弟子或稳操胜券、或惴惴不安的情状,忽然站起身来,朗声道:“以往我上清观弟子中,多重文而轻武,这本无可厚非。皆因我盛朝承平百余年、万国来朝,若肯精研经义、入仕报国,原本是一道正途。”
说到这里,公孙真人声音却有些沉重起来:“然而蓟州之乱虽平,兵祸流毒却已播撒开去,藩镇、属国敬畏之心已经渐失。今后天下如何,我不敢妄言!但苦修道功武艺、护持盛朝道统,却是我辈修道之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郝金汉接着道:“观主他老人家苦心孤诣,护我上清观几十年不衰,我和几个师兄弟一直感恩戴德。如今世情变迁,观主看到一些端倪,才要大伙改弦更张、多修习些道术武技。以后无论前程如何,也总有一份自保之力。
我自来便是你们的教习师傅,如今要你们分出等次、决定去留,我心里也很不舍。但留下之人,责任更重!离去之人,未必便不能另有一番作为……”
郝金汉说话至此,已经有些更咽,只是堂堂八、九尺长的汉子,终究还是将眼泪噎了回去。
观中监院明虚子张鹤宗,也从檐下走了过来,拍拍郝金汉的肩膀,示意他先坐回去。
尔后他缓缓道:“如此考较,是我上清观创立至今的头一回!既关乎道门传续,也开了修行先河。你们如今不解、也没关系。其中深意,相信十年、二十年后,你们自然能懂。
接下来,我便代武虚子师弟,说一下初定为“武技丙等”的守擂弟子:威灵子关虎儿、混灵子江丰、土灵子牛庞儿……”
被念到道号姓名的弟子,精神均是一振,已从方才有些沉闷的心绪里挣脱出来。依次进入演武场中,开始摩拳擦掌,准备迎接打擂弟子的邀战。
而没被念到道号姓名的弟子,情绪更是躁动起来!不待张鹤宗宣布下面的事宜,也都纷纷起身、自觉走进了演武场,开始挑选自己邀战的对象。
张鹤宗见演武场上,两方对峙的局面已然形成,而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在几息间、便推向了巅峰。才点点头道:“不错!少年人血气方刚、敢为几分胜算放手一搏,才不失为少年意气!
下面的规则,你们也已猜到:仍是打擂弟子向守擂弟子发出邀战,选好邀战之人,现在便可在武虚子师傅那,报一下道号姓名。
此外,若此时还有人想对‘武技甲等’‘武技乙等’的弟子发起邀战,一概准许!”
话音落下,几十名打擂弟子已向紫极宫檐下、郝金汉身前的高案围拢。又在朱介然等几名弟子的提醒下,排成一道长龙,将自己挑选的打擂弟子、以及自己的道号姓名,一一报上。
张鹤宗也走向这边,叫来杨朝夕、秦元铄、苗风高等几个等次暂时稳固的弟子,协助郝金汉将接下来的放对切磋弟子、按次序排列开来。
另有几名等次暂时稳固的弟子,已经取来扫把,在院落更靠前的位置,又扫出一块演武场来,称作“地字号”演武场。而原有的那块,被称为“天字号”演武场。
次序排定,已到午斋时间。观中诸人在斋院迅速用过午斋,便又回到两处演武场周围,武技考较继续进行。
张鹤宗负责跟进“天字号”演武场上的胜负,郝金汉便负责跟进“地字号”演武场上的胜负,两面同时开始,速度快了一倍,拼斗切磋的激烈程度、更大了一倍不止。
毫无意外地,关虎儿、牛庞儿被当成了这一轮切磋的“软柿子”,前来邀战的师兄弟竟有十余人之多。因切磋次序是穿插排列的,两人才得以多出喘息的空档,不至于被车轮战耗尽气力。
即便如此,除了关虎儿最终勉力支撑了下来,牛庞儿却在密集的拼斗切磋中落败,没精打采地坐在游廊下,和自己生着闷气。
杨朝夕、孙胡念忙完手头的事情,都回到游廊中,围着牛庞儿坐了下来。
见牛庞儿表情憋屈、一语不发,杨朝夕拍了拍他肩膀:“我昨日也是这般情况——都觉得我好对付,便凑过来跟我打。要不是观主不准、我第三场便要主动认输!一个人打几个,虽然刺激、却浪费力气。你今天肯定是打累了。没关系!咱们喘口气、好好睡一宿,明日再战!”
牛庞儿梗起脖子道:“你不必说这些好听的!我牛庞儿虽然莽撞,却知道自己的斤两。倘若我有你那般身手,自然不用在这苦恼了。”
杨朝夕笑道:“你这‘蛮牛’!可还记得承虚子师傅讲的‘勇者不惧’的道理?如今你未战而心怯,便先输了气势,这才是兵家大忌!
要胜对手、第一便不能害怕,要敢拿学过的武艺去拼!拳脚不行、便用兵器,硬拼不过、便要智取。说到智取,须看准对手的空门和弱点……明日再战时,你可以这般……”
牛庞儿被他附耳过来、说了一通克敌制胜的章法,眼中的黯淡便迅速消散,开始迸发出熠熠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