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宅基地的事情搞定了,各家起房子的时候,姜老爷子会给每家分二十块钱现金,作为建房子和之后过日子的启动资金。
而姜家五个房头,在姜老爷子和姜老太太有劳动能力,老两口自己能够干得动地里、家里的活计的时候,每家每户、每个月,需要孝敬给老两口一块钱,或者等值的粮食,以助生活。
倘若老两口生病了、受伤了,花费的医药费之类,老两口自己先垫上,最后总额出来了,几个子女均摊。
以后老两口年纪大了,干不动家里地里的活计了,谁来给两位老人妥善地养老送终,等到老两口百年之后,这套院子就归谁。
这套方案,十分出乎众人的意料。
从长房到五房,每户人家都几乎只看见了分家的好处。
比如:
工分可以单独计算在自家人名下,自己赚了外快可以不用再交到公中,居家过日子可以不再听老人家的指手画脚,甭管大事小情,都能自己做主说了算……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想到,分家之后,不止自己家的红白喜事之类的费用,需要自己承担了,还有对老人的赡养义务这一块儿!
只是,老人家的要求提的合情合理。孝敬老人,赡养老人,对于当儿子的来说,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
如果说要拒绝,谁都抹不开这个脸,张不开这个嘴。
东北这疙瘩,对人品的评价标准,其实极其简单粗暴。最基础的一条,就是得孝敬父母。
哪怕是村里最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刨绝户坟、踹寡妇门的二流子,也不敢公开表示自己不乐意赡养父母。
流氓混混乃至胡子绺子,挨了外人的打骂,那是宁可蹲笆篱子,宁可掉了脑袋,也必须得报复回去。
但是挨了自己爹娘的打骂,那就只能生生受着,或者被追得满地跑,让全村男女老幼看笑话看个够。
谁要是敢对父母动粗,立马就会被贴上标签;
“打爹骂娘的畜生!不可交!”
然而如果不拒绝……
每个月,每家每户掏出一块钱,对于这个时代的农民们来说,不能算是一笔沉重的负担。但是似乎也不能算一个小数目。
姜家的五个房头,其实都拿得出这笔钱或者等价的粮食。
只是,这一条似乎有些让人怀疑老两口儿分家的诚意。
因为这个尺度,实在是卡得太恰到好处了。既不会让他们觉得太多了养不起,又不会少到让他们觉得太轻松太舒服……
听完这套方案,五个房头的当家人,都有些沉默。
谁也不乐意当这个背锅侠,去担起来不孝敬父母的罪名。所以,拒绝的话,没人肯说出口。
但是如果要直接应承下来,他们又都觉得有点儿吃亏,有点儿不舒坦。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粮食、或者现钱啊!
对于有心事值得忧虑的人来说,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的。
初四晚上,大家伙儿就分家的事情达成了共识。姜老爷子就随随便便地抛出来这么一个跟炸弹似的分家方案。
老人给了五个儿子充分的考虑时间。自己放完了炸弹,施施然地撤离了,让几个儿子自己随便琢磨去。
五个房头都单独立户,每一户再跟大队申请下来一块儿新的宅基地,这两项,都是好事,自然无人反对。
但是赡养老人,要承担的义务的部分,就引起了许多打得啪啪响的小算盘。偏偏这算盘不管打得多么响,却碍于“名声”和“孝道”,而完全无法实施。
兄弟五人凑在一起商量对策。其实心里都在暗暗希望别人能替自己出这个头,背这个锅。
然而,往日里最没脑子、最好撺掇的姜老三,这回竟然不管怎么忽悠,都死活不上当了!
“要说你们去说呗,我又不乐意分家。分不成不是更好!
再说这都要分家了,咱爹娘让咱掏多少钱粮养活他们,咱们就该掏多少钱粮。咋还带讨价还价地呢?
平常你们一个个嘴上都跟抹了蜜似的,个顶个地都比我孝顺!
这会儿你们的孝心哪里去了?你们的良心哪里去了?都被狗吃了啊?
这话你们谁爱说谁说去,反正我不说!
我还要脸呢!我嫌乎磕碜,我说不出口!”
姜老三这性子,确实有几分拎不清,一张嘴就得罪人。这一番话,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把四个兄弟,都怼搡了个灰头土脸。
“三哥,你不乐意就不乐意呗,吵吵巴火地,嚷嚷那老大声噶蛤呀?你这是怕爹娘听不见,不能更上火呗?”
“我可没有那个意思。你们几个慢慢商量吧,以后酱婶儿地破事儿别特么叫我!爱咋咋地,反正爹娘咋说,我咋认!”
姜老三很是生气,嘁嗤咔嚓说完了这番话,就拍拍屁股上的灰,抬腿儿就走了。让四个兄弟,都闹了个没脸。
哥儿几个各个脸色都十分难看。
老五最先毫不在乎地打破了沉默:
“唉!他还拍拍屁股就走了!德性!
要我说,三哥那就是个糊涂人。咱们不管他!
几位哥哥,你们说说,这事儿到底该咋办?
老人咱们肯定是不能不管,这个没的说。说破大天去,这赡养老人也是正理。哥哥们也都是孝顺人儿,不会不乐意掏这个钱。
但是,他们老两口,自己又种着地,种着菜园子,养着下蛋鸡,养着好几头猪,他们哪有啥需要花钱的地方?哪儿用得上这老些钱啊?
这一个月一块钱,这一年下来,可就是十二块啊!咱们兄弟五个,这就是六十块!
而且这还不算完。
赶上三节两寿,你能不给孝敬,不给置办?有个大事小情,你能不出头,不操心?亲爹亲娘请医问药,你能不出钱,不伺候?
他们跟咱们这里搜刮下这老些钱,那意思是要噶蛤?
要说给小秋丫头置办嫁妆,咱们没分家这些年,咱娘可没少给小秋丫头置办。其实那些大件儿,都已经备办得差不多了!
要说多给小秋儿丫头点儿压箱底儿的,那也用不了这老些啊?
再者说,要真是都用在给小秋儿丫头置办嫁妆上头了,那咱们都是当哥哥的,谁也不带说个不字地!
可是,谁还不识数咋地?
他们自己一年到头才能吃多少用多少?给小秋丫头压箱底儿才能用多少?
有那一位在,小秋儿丫头哪回不得靠边儿站?
这钱或者粮食,他们要到了手里,那不都得贴补到老刘家去啊?
咱们老姜家人,一年到头,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儿,才能落下几个钱儿?
咱们辛辛苦苦地挣下来的这点儿血汗钱,凭啥还要贴补人家老刘家一家子吃皇粮的国家干部?!
反正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老五这霹雳巴拉一段话刚一说出口,留下来的几个哥哥,脸色都变得更加难看了。
一直到了初五晚上,吃完了破五饺子,电影放映队都已经敲锣打鼓地进了村子,要在晒谷场上放电影了,姜家的五个房头,到底还是没有最终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