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春菊和姜英红话里话外的交锋,姜老太太看在眼里,却觉得这俩孩子,一个比一个糟心,她真是哪个都不想搭理。
大女婿和孙女婿陪着姜老爷子和姜大山,已经在隔壁屋子里的炕桌上,推杯换盏地,喝上小酒了。
虽然一个是在机关里头上班的,一个是在山沟沟里头修理地球的,几杯小酒下肚,倒是聊得相当投机。
然而那边的亲姑姑和亲侄女,却跟一对儿乌眼鸡似的,恨不得把彼此的毛都给琢掉了,血都给叨出来!
姜老太太默默地叹息了一声。
再看看一会儿跑到这屋,一会儿绕到那屋,都不知怎么折腾好了的姜秋菊,更是觉得眼睛疼。
她最近这些日子,越来越觉得想不明白。
为啥自己看重的、喜欢的这些孩子,怎么偏偏就一个赛着一个地不懂事儿呢?
姜春菊和姜秋菊都是她的心头肉,姜英红没出嫁的时候,也是她最疼爱的大孙女。
在“大春儿丫头”和“小秋丫头”之间,姜老太太又分外钟爱前者。
因为觉得她性子要强,又精明厉害,骨子里就跟自己很像。
结果打她的脸,打得最狠的,就是这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大春儿丫头!
当年也不知那刘家的小子,到底是给她喝了什么**汤,竟然让她连脸面都不顾,礼义廉耻都抛在一旁!
风声那么紧,都敢跟人家滚进一个被窝儿里头去。那简直是连命都豁出去了啊!
过后她婆婆找到家里来了,她爹忍着羞,憋着气,要带她回来,她还恣恣扭扭,死活不乐意!
好在大女婿人品还算过得去,到底不是个薄情寡义的货。
不然人家吃干抹净,提上裤子不认账了,大春儿丫头还能把人家咋地?
哪怕她就是去投河、去上吊,能伤得了人家一根毫毛么?
就算用上那个啥流氓罪,把他姓刘的给枪毙了,或者送他进去了,让他蹲个十年八年的笆篱子,她家大春儿丫头的名声不也坏了?
而且那已经被玷污了的清白,那已经丧失了的德行,又上哪里去找回来?
到头来,不管大春儿丫头是想不开去寻了短见,还是委委屈屈地嫁到山沟沟里去了,嫁不到好人家、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地,不都是一样让她和福生心碎!
当年她做下了那样的蠢事,家里也没打她,没骂她,反而还为了她的亲事,勒紧了裤腰带,受了好几年的穷。
为了让她能在老刘家站住脚,自己费了多少心思,多少钱粮!
实际上老姜家的家底儿还有很多很多,但是这不是形式严峻,有多少钱财,都不敢露出来么?
福生为了家人的安全,也为了做戏做得逼真,那是真狠得下心啊!
到了到了,也没把那些藏起来的后手给拿出来。
而只是一天到晚地在她耳边嘀咕,不停地劝她要忍耐、忍耐,再忍耐。
为了孩子,也为了福生,忍耐就忍耐吧!
姜老太太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没吃过那么老多能死个人儿的老破咸菜。
当年跟着爹娘过好日子的时候,她还小,很多事情都没有什么印象了。
可是跟着福生,却也不是没有享过福的。
结果,为了全家人的安全吃苦受罪也就罢了,还得为了大闺女的面子,吃苦受罪!
姜老太太有一阵子,对这个大闺女,不是不怨恨的。
可是,人和人的缘分真的很难讲。
知道大闺女在婆家过得不好了,她还是忍不住去关心她,去帮助她,去想方设法地给她撑腰。
也许这个大闺女,其实就是潘仙姑说过的、那种来找她跟福生讨债的前世冤家吧!
这不,自己去镇上给她送鸡蛋,都不舍得刮连她一顿大碴子粥儿。
而她为了办工作,却舍得回家刮连自己这一大家子!
可是明知道她就是个白眼儿狼的性子,自己跟福生却宁可得罪几个儿子,也不忍心看着她哭得肝肠寸断……
她的哭声,对自己老两口儿,简直就像是一把大锤子,duangduang地敲在心上,每响一下子,这心脏都得跟着忽悠一下!
……
小秋丫头年岁还小,早些年光考虑到,这女人哪,将来一旦嫁了人,怕是就没有什么自在日子了,就总是忍不住有几分娇惯她。
现在看得出来,这娃心眼儿忒实在,为人处世又太毛楞。
若是再不好好教教,这得嫁到啥样的人家去,才能平平安安地过上一辈子哟!
唉!真是愁死个人儿了!
……
再想想大丫头英红,当年自己就不乐意把她嫁到三道沟子那个山沟沟里头去,结果到底还是拗不过大房的两口子。
毕竟这婚事,过去那得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这当奶奶的,再怎么有主意,也越不过人家的亲爹亲娘去!
而按照这新社会的规矩,就得让孩子自由恋爱,自己随心所欲地,可够折腾,咋地也轮不到自己这个当奶奶的,来做这个主。
偏偏姜大山和牛桂花两口子,还就铁了心,就觉得梁家出的彩礼够高,梁家的后生长得也周正,带得出去,干活儿还踏实、勤快,是个靠得住的。
所以不管英红怎么闹腾,到底还是把她塞到轿子上,给嫁到了老梁家。
结果英红那孩子,自打跟老梁家的亲事定下来了以后,似乎就把全家人都恨上了。
自己一个当奶奶的,怎么好冲着孙女低头,跟孙女解释这种事情?
这趟她带着女婿和孩子回来,却不知是真的放下了怨恨,还是带着这份恨意回来的?
至少看她跟她大姑的那个架势,看不出来有几分放下了的意思啊……
也许是人老了吧,姜老太太越是想着这些事儿,心里越是觉得分外的疲倦。
她把铺盖卷儿靠在身后,盘着腿,斜欠着身子,靠在了铺盖卷儿上头。
这样身体能够稍微轻松一点儿。
大白天的,要不是实在难受,她不乐意躺下。
更何况现在可还算是过年呢。不吃完破五饺子,这年就还没过完。这期间要是大白天的就躺下了,这兆头就太不吉利了,怕是新年里头整整一年,都得躺着过了。
姜老爷子跟着儿子和女婿、孙女婿喝了一会儿小酒儿,就觉得心脏有些闷闷地跳,隐隐地似乎有几分心悸。
他让几个晚辈都别动弹,接着喝酒,自己却下了炕,趿拉着鞋,进了东梢间。
一眼就看到姜老太太斜歪着身子,靠着铺盖卷儿,她歪着脑袋,闭着眼睛,脸色也不大正常,眼圈儿有点儿黑,脸蛋子也有些发黄,那黄里还透着几分黑。
这是怎么了?
明明早上起来还好好的嘞?
姜老爷子有点着急,连忙大踏步地走了过去,抬手就摸了摸姜老太太的脸,却发现姜老太太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冷。
这下子可把姜老爷子吓得够呛。
喉咙里顿时像卡住了个水球一般,噎得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连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