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妮莎解开了一直以来束缚于蓝水身体上的锁链。
“不要拘泥于我所传授的一切,学会拥抱这个正在急速变化的世界,学习一切优秀、先进的知识,如自大湿地中走出的先祖一般。”
“一成不变只会让族群随着时间推移陷入泥潭,守旧而不懂变通只会扼杀属于你们的未来。”
“忘记我所教授的一切,去感悟、学习、并掌握新的魔法,新的时代正在开启,而你们,仍有充裕的时间,安稳的内部与外部环境。”
凡妮莎当众摸了摸夜水的伞盖,并紧紧地抱住了她,用力地蹭了蹭脸颊,最后捻起一枚果脯,高高举起。
这惹得所有的元老抬起了头,注视着这在蓝水一族历史上有着重要意义,朴素、古老的举动。
仍在大湿地摸爬滚打的先祖时期,母神就曾如此确定了蓝水一族的领袖,而它也不出意料,承载着母神的期盼,将蓝水管理得井井有条。
没有任何像样奖励以示嘉奖的母神,最终亲自制作了一份果脯赠与他,而这也最终演化为了蓝水蘑菇人节日中习俗的一种。
看着笑意盈盈的母神,夜水浑身发烫,因为过于激动,面对紧急状态才会喷吐的孢子大放送,以至于神像下方雾蒙蒙一片,让人无法看得真切。
凡妮莎不以为意,轻声说:“我相信,你能做得比曾经的那位更好,不依靠我,冷静思考,寻找到出路的你,是最合适蓝水的下一任领袖……面对这个动荡的新时代,权利集于你手,对于整个三族联盟以及蓝水,都是最好的选择。”
“母神……我还没有这个准备…”
“没有谁能对未来说出一句‘我已准备充分’,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高阶魔法师,小时候,我最美妙的畅想便是能吃一顿饱饭,不受父母责骂,以及……能用自己的双眼看见这个世界,但我最终却走了很远很远,远到我苏醒之后,甚至无法回忆起全部的故事,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无比的梦境,充满了不真实。”
“相信我,也相信你,你有能力,也有义务背负起蓝水,至少要引导着他们走出低谷。”
“我已经解开了所有的枷锁,剩下的,是属于蓝水,自己的故事了。”
由孢子构成的雾气逐渐散去,两人朦胧的身影开始浮现。
夜水听懂了凡妮莎话语中的期许,为了不负母神,她双手伸出,接住了那枚落下的果脯。
蓝水一族所有元老见证了这一幕,今夜之后,蓝水之主诞生。
母神授权,她的意志,即是母神的意志!
看着一个个元老匍匐于地,夜水内心久久无法平静,头皮发麻地接受了身份的转变。
在一个个泪眼婆娑的元老注视下,凡妮莎置身于神像顶端眺望着远方。
蓝水新城仍在建设当中,入夜之后城内灯火闪烁,来自摩斯塔纳各族的定居者们在城内悠哉地闲逛,凡妮莎能听见行人的欢笑声、嗅到蓝水名吃蘑菇炒饭的浓郁香气、看见不同种族的生灵融洽地相处,得意地分享着手中的物件。
“也不算…什么都没留下。”
笑着笑着,凡妮莎流下了眼泪,但意识到元老们仍在注视着自己,她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即便我的书籍都已被埋没,知识也开始褪色,但还有蓝水……也许,还有晨曦领的他们。”凡妮莎闭目凝神,感受着城内万千生灵活动发出的韵律,又一次露出了释然而恬淡的笑意。
“终有一日,我们会再次相遇,在那之前,蓝水的孩子们…继续向前,不要停歇,属于你们的道路,仍未断绝。”
在一声声满怀期许的话语中,凡妮莎的身形逐渐黯淡,元老们不顾一切地高呼名字试图挽留,留给他们的只是与神像完全一致的笑脸,而笑脸也伴随着一阵魔力的波动,彻底消散。
晚风轻拂,神像又一次恢复了原本的模样,附着其上的强悍魔力是母神曾到来的最后一丝痕迹。
蓝水又一次成为了失去母神的孩子。
一时间,哭泣声遍地,夜水擦拭泪水,大声呵斥:“还没有听懂吗,母神依旧期待着下一次相遇,感伤的眼泪流够了便抬起头。”
“为了早日追逐上母神的脚步,必须摆脱过往的自我,重塑属于蓝水的魔法,拥抱下一个时代,为此…我们需要改变!”
一双双泪眼中逐渐闪烁起了坚定之色,他们站了起来,这一次,无人再对魔法改动有异议,那是让母神忧心忡忡,费劲千辛万苦降临给予他们的“神启”。
每一个人都为自己未能理解母神的深意而悔恨,同时也感激于夜水的坚持,也许正是她的突破,才将早已离自己远去的母神唤回了蓝水的身边。
一声声高呼,这一次只为了夜水,他们用尽一切能用的方式向夜水表达着自己的忠诚,以祈求也许尚未离去,仍在观望的母神能够看到他们的虔诚,给予他们更多的关爱。
他们宣誓将在即将到来的新时代拥抱变化,不再闭塞。
漫长的时间中,他们将不会改变信仰与虔诚,永远等待着今日的奇迹再次上演。
蓝水,世世代代,将会是母神的孩子。
……
……
通过神殿之外漂浮的雾妖,路禹等人几乎收看了一场实况转播,凡妮莎消失的瞬间便出现在了欧尔库斯的房子之内,听见夜水的话,她满意而欣慰地点了点头。
“老师,这样做就好了吗?”璐璐问。
“足够了,接下来,就交给他们自己。”
“我以为老师会以揭示自己不是神明,而是魔法师这个角度激励蓝水继续向前呢。”
听见璐璐如此说,路禹偷瞄了一眼凡妮莎,却发现她似笑非笑地凝视着自己。
有些心虚的路禹迅速挪开视线,假装只是偶然的视线交汇。
“你身边的路禹与塞拉都已经有答案了,小璐璐不妨问问他们?”
璐璐好奇地转过头,对于塞拉和路禹总是能在这些复杂的问题上抢先一步同步,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塞拉说:“蓝水说到底是因为对于您的憧憬与崇拜而出现的种族,这种崇拜与憧憬经历时间发酵已经成为了信仰,而信仰又塑造了蓝水的自我认同,加强了凝聚力,在这个动荡的时代,贸贸然揭示身份,很有可能打破蓝水长久以来稳定的内部结构……对于蓝水而言,母神是必须的。”
身为前神选,在一个虚构的光辉之神下见识过成熟宗教运转的人,塞拉的回答一针见血。
路禹一路走来,见过的大多数城邦、国家,其政治结构比较松散,人心凝聚力不能说没有,至少大多数时候也处于有与没有的叠加态,庞大国家内绝大多数的人对于国家赋予自己的公民身份毫无认同感——前提还得是,他们能被认为是公民。
以梅拉大陆为例,历史上出现的三个大陆霸主分别是,一代巨龙,二代以人类为主体的帝国梅利亚斯,三代以人类为首的四大国。
巨龙从未建立过国家,一直以最原始的部族进行统治,巨龙之间互相疏离也是常态,但是一旦梅拉的巨龙遭受到了灭顶之灾,他们必然举族进行反击,他们的凝聚力源于种族身份,相信自身便是梅拉最强大的种族给予了他们有别于普通种族的优越感与自信,更赋予了他们强悍的责任心。
虽然浸染灾厄的出现与巨龙中的某些龙有着关联,但是在整个梅拉陷入恐惧中时,是他们挺身而出,以自己的身躯为整个梅拉赢得了宝贵的缓冲时间,这是身为强者的自持。
二代霸主巨鸮梅利亚斯,其凝聚力源于充沛得爆棚的武力。
自建立以来,梅利亚斯便南征北战,利用武力向周边各族输出自己的文化,这种物理意义上的文化输出不讲道理地给梅拉各族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以至于这只巨鸮倒下之后,整个梅拉仍旧使用着它摸索出的制度,它的艺术风格,哪怕是被打得只剩下半口气的死敌优势种血族都被梅利亚斯的建筑艺术所折服,将自己的宫殿与其对齐。
而到了三代霸主,分食了梅利亚斯的四大国凝聚力却急剧下滑,直到版本答案教国出现,并将其中之一取而代之。
教国的出现对于梅拉本地原有的各种原始宗教、万物有神论崇拜堪称降维打击,不进行任何野蛮血腥祭祀这一点便让他成功获得了深受宗教迫害的底层拥戴,甚至出现过举家迁徙教国的潮流。
在席卷梅拉大陆的大寒潮到来时,面对冻毙荒野的穷苦者,教国率先开始救济,并复苏了梅利亚斯时期有过,但被废弃的福利院制度,赡养孤儿。
进入劳伦德时代,进行传教方式改革的教国虽然在传教上被诸多限制,但是却以极其严明的教义,详细真实的供奉记录,将光辉之神的形象进一步完善。
光辉院甚至私底下收买了不少吟游诗人,在无数的故事中加入光辉之神的身影,以绕过传教限制,影响周边国家的宗教,逼迫他们放弃极其落后的活祭环节。
在一次次成功的行动之后,作为将信仰等同于凝聚力的教国,已经拥有了梅拉大陆首屈一指的“力量”,并非物理意义上的,而是精神。
庞大的信徒群体使得他们难以被直接摧毁,而无法直接摧毁这样一个群体,则往往意味着……报复接踵而至,而手段,往往会超出他们的想象。
劳伦德在交给路禹的书中写道:“如今,能击溃教国的,只有教国自己,以及另一个教国。”
信仰,获得凝聚力最简单的方式,也是塑造一个种族,令他们始终认同自己文明的最粗暴方式。
在摩斯塔纳这个以种族为区域划分的大陆上,种族内部尚且有着派系斗争,颇为散装,但是蓝水却没有,只因为母神凡妮莎的符号已经深入了每个蓝水族人的内心。
不过……
“嗯,我想说的和塞拉一样。”
璐璐隐约觉得路禹有些敷衍,但也没过多追问,此刻她的心思已经放在了另一件事情上——明天夜水会带着他们打开蓝水的培养地窖,确认自己的小蘑菇状态。
对于这群为了追上他们脚步而选择重新塑形的小蘑菇,她一直十分牵挂,也担心着路禹口中的“意外”出现,时值魔力潮,魔力波动巨大,很难不让人紧张。
深夜,在院中看着须臾与屠龙者进行比试的路禹身边微光点点,凡妮莎悄无声息地出现。
“今天,你有话想说,但没有说。”凡妮莎仍旧笑眯眯的。
“我担心说出来,老师会不高兴,也许与你最初的念头背道而驰。”
“可你还没说呢,难道真的是什么大逆不道至极的话?”凡妮莎嘿嘿直笑,“不会是喜欢上老师了,这可不行,你绝对打不过萨耶尔的。”
重提如此危险的话题路禹背后忽然发凉,仿佛萨耶尔突然降临,就置身于自己背后,幽幽地注视着自己……
被逼得必须直入主题的路禹仓促地说:“我在那一刻会想,蓝水作为老师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又有着蓝水全族全身心的信仰……是否会成为你口中的【成神种子】。”
凡妮莎愣了片刻,哈哈大笑。
“这不是很好的猜想吗,为何觉得说不出口呢?”凡妮莎说,“老师也是普通的精灵,也会想着拥有更多,如果真的能够有机会借此重现,并成为蘑菇们的守护神……也是不错的事情,不是吗?”
“而且……”
凡妮莎附到路禹耳边,悄声说了什么。
路禹眼睛猛地瞪大,心跳怦然加速,许久之后这才回过神。
凡妮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们晨曦领也可以……”
“你们就不必了,无论你也好、璐璐也好、塞拉也好,都不应当成为我的信徒,而应该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知晓话语中含义,路禹重重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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