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怪平静地诉说着,如同屹立于海岸边的巨石,经历了漫长时光的他屹立不倒,看惯了潮起潮落,绝大多数时候总是以旁观者的心态审视着这片大陆所发生的一切,只有少数时间,他会跟随着退潮涨潮的节奏起舞。
他的心也许也和潮石一般被海水腐蚀得千疮百孔。
“塞拉神选,你是劳伦德教皇选中的人,你对于那些可怜人的同情之意我深信不疑,正因如此,我才会来到这里,与你们分享这个故事,以及,我的故事。”雪怪说。
“你指责我将那些可怜的人推向了一场绝望的赌注,以他们的生命强制开启辉煌时代,让梅拉迎来新的变局,我能理解。”
雪怪话锋一转:“可塞拉神选能否告诉我,如果是你,你要如何改变这在闭塞中无限轮回的绝望?”
塞拉噎住了,她酝酿了几句反驳的话,却都没说出口。
璐璐有些焦急,她发现塞拉似乎处于下风,急切地看向了路禹,然而路禹只是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自雪怪开腔之后,他便是如此,似乎在拒绝与雪怪进行观点上的碰撞。
“因为找不到好的办法,因此用这种丑陋的方式,残酷地主宰他人的命运,雪怪,这只是你懦弱的表现!”
看见路禹依旧沉默,璐璐站了出来。
雪怪凝视璐璐,璐璐却怡然不惧地瞪了回去。
相较于对塞拉的逼迫,雪怪回应璐璐的语气显得格外的温柔:“璐璐缇斯,在漫长的时间中,我进行了无数次等待。”
“我曾经无数次如塞拉神选一般相信这片土地终有一个解,但在等待中,我见证了辉煌时代的到来,也见证了那个时代的落幕…我忽然醒悟了。”
雪怪仰起头:“在不断闭塞的循环之中,经历了一代又一代的普通人早已在死气沉沉的环境中逝去,你口中的可怜人如同巨龟般忍耐,并在忍耐中倒下…会有更好的办法不过是一句虚言,什么才是更好,这个优秀的方法又在何方,还要等多久,谁来达成?”
没人能解答雪怪的疑惑。
“如果浸染的入侵能够将辉煌时代的余温短暂地带回这么大陆,那么这个方法就是有意义的,死去的人,也是有价值的…即便你们再不承认也无济于事,即便没有浸染,你口中的可怜人也会面临糟糕的一生,没有希望,只能期待‘明天可能会更好’这种缥缈的自我安慰式幻想,在悲楚中结束自己可悲可叹的一生。”
“我知道那些痛恨我之人会如何斥责我的言行,指责我没有权利为这芸芸众生做出决定,指责我自大狂妄目空一切,但那些人也从未能够决定过自己的命运,他们就像是蚂蚁,一片落叶便能让他们晕头转向,他们对我的咒骂出自恐惧,但这很可笑不是吗?”
“我只是如同奴役他们的贵族一般,将他们的命运推向了不可测的赌桌之上,至少我能保证……他们能在赌局结束后,迎来新的未来,而非一成不变,令人厌恶的梅拉。”
路禹幽幽地叹了口气:“他们,只是想活着。”
面对雪怪漫长时间所积累下的经历优势,塞拉被动地防御着,她不知该如何反驳才能稳住自己动摇的内心,听闻路禹说话,她和璐璐都投去了视线,满怀期待。
“毫无希望地活着,如同傀儡般行走在这闭塞的世间?”雪怪反问。
“你站得太高了,你所看见的一切,他们无法看见,你所感受的绝望,他们无法感受。”路禹说,“你是海妖,令人艳羡的寿命给予了你拥抱更多未来的机会,可你却忘记了,这片大地上,许多人生命短暂。”
“他们无法思考更多,实现人生价值,更好更有意义的活着对于他们而言是遥远的命题,他们所求不过一顿饱饭,一个遮风避雨的小屋,然后努力地,茫然地活下去。”
“他们无知,正因为如此,才需要我来为他们进行引导,开辟,并迎来那温暖的辉煌时代!”雪怪笃定地说着,猛地一挥手,“浸染结束后各族的联合足以证明一切,暴食者阁下,我能感受到,你是理解我的做法的人,不该进行如此浅薄的反驳。”
路禹确实不想反驳,雪怪的想法根深蒂固,这是他经历漫长时间积淀下的“教条”,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能进行反驳,因为雪怪见得太多了……这片大地的苦难尽在他眼中,比起那些为可怜人呼唤正义的人,他堪称实干家。
只是…没人愿意将命运放在他手中,一次一次等待着下一次巨变,为他心目中的净土构成化为完美的分母,这是个概率游戏,即便你知晓他的方式切实有效,也不敢赌。
“声称自己更有远见的人在历史中层出不穷,幸运儿们鼓吹自己掷骰总能六点,而倒霉蛋却只有一,如果幸运之神就在现场,他们只会为说出这句话之人的天真捧腹大笑,雪怪,你如何确信自己每次都被幸运之神垂青,而不是被无常的命运之神戏弄,功亏一篑?”
“我们无法说服对方,放弃,说出你的来意,停止你对塞拉的教导,无论你意欲何为,她不需要你的启发,塞拉就是塞拉。”
塞拉猛然抬起头,神色复杂地注视着路禹。
在与雪怪的观点较真时,塞拉不自觉地认同了他…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难道我心中此前也怀着与雪怪差不多的……”塞拉悚然一惊。
“你很奇怪,暴食者。”雪怪说。
“奇怪吗?”
“你认同我,却并不动摇;你知晓我所作所为是无解之下的最优解,但却深感厌恶;你并非那群可怜之人的子嗣,却始终对他们报以同情;你并不畏惧梅拉的权贵,你的高傲源于你的自信,以及你过往的经历;你厌恶学派,不屑于他们为伍,是与生俱来的认知使你与他们隔离;你的成长环境塑造了你特殊的人格与品性,显得是如此格格不入,与璐璐缇斯不同,你像是来自……一个仍然充满希望的地方。”
“你是个奇怪的人,一个我看不懂,却希望看见你身后之地的人。”
“是什么塑造了你?”
“强大的文明?”
“不屈的意志?”
“优秀的血脉?”
“亲情的牵绊?”
“无畏的魂灵?”
“高洁的信仰?”
“亦或是……皆有之?”
路禹问:“看样子,你对我一直有所关注。”
“拒绝学派的人,数百年来不在少数,而显得如此决绝的,你尚且是第一人。”雪怪说,“好奇心促使我审视着你的所作所为,也惊讶于你每一次的选择,那是与这片大陆…乃至我所见之人都迥然不同的选择。”
“晨曦领,只是单纯的避世之所,还是暴食者另有所图?”
路禹笑着说:“无可奉告。”
路禹有些心虚,其实他远没有雪怪说得如此优秀,他之所以坚定不移的反驳,只是不希望一直紧盯自己的璐璐失望……
“来意,我说了,我们无法说服对方,我们的道路不同。”路禹再次强调。
路禹不愿意深入进行观点碰撞,让雪怪十分遗憾,他试图勾勒出路禹的背景,但却无济于事,这是一个他能看穿,却无法看清的人。
“我希望由晨曦领邀请各族领袖进行一场辩论。”
“然后,用你犀利的言辞将这片大地上所有的纠葛与矛盾解决?”路禹的话语不免有些辛辣,他知道雪怪不会如此愚蠢,但是……这是帮塞拉拿回场子!
雪怪的脸上再次被阴云所笼罩,那浓郁到化不开的阴郁,令人感觉他每时每刻都在苦恼着什么。
“恕我直言,他们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唯一的反应只会是把你杀死。”塞拉说,“而且,我为什么帮你?”
“两份礼物。”
雪怪抚摸着携带而来,倒扣在地面上的石碑,将它慢慢翻转。
塞拉凑上前,只看到一半,便头皮发麻。
“梭伦竟然是被狄维克家族窃取的,这些条文是……初代六柱留下的?”
“如今梭伦国内有四股力量在纠缠,无论是谁,都会想要这块石碑。”雪怪说,“虽然时隔多年,没有谁会承认它,但其存在本身,便是一个武器。”
“重点是谁使用,以及,怎么用。”塞拉一瞬间便构思出了石碑的运用方式。
路禹对此并不感兴趣,他没有搅和梭伦局势的欲望,如今正值魔力潮初期,进行魔力观测才是重中之重。
“说说第二个礼物。”
“我的命。”雪怪平静的话语让大厅陷入了死寂,而他仍在继续。
“我只有一个要求,请晨曦领,永远不要告知梅拉,浸染永远的消失了。”
“在有人能找到更优的解前,梅拉,需要浸染…”
好半天,路禹才说:“我以为你会像过往那样,继续注视下去。”
雪怪缓缓抬起头,视线穿越了虚空,飘向了远处。
“我累了…新的时代,我没资格踏足,就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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