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印象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对某个人的看法,先入为主的印象根深蒂固,以至于他能够忽视掉一些稍微询问一些便可得知的细节。
比方说,笨龙曾经离开过庭院两次,分批次带走动物。
又比方说,路禹身边的璐璐和西格莉德都不在了,明显是离开了。
暴食者洗不掉了,只要路禹还在梅拉活动,这个名头就会被一次次提及。
黄金乃至水晶的冒险者已经是梅拉人类疆域内各国冒险者实力的极限,无论是塞拉还是罗耶也只知道三位拥有紫鳞,也就是七阶实力的冒险者不被四大国招揽。
在碎金城停留的几天时间中,路禹见证了来自各个区域,装扮不同的冒险者们陆续抵达。
碎金城开出的高额悬赏终究是起到了作用,黄金级以及水晶级的冒险者们权衡过后,选择了“冒险”。
这些崇尚自由,实力出色的冒险者大多桀骜不驯,与城主科林对话倒还好,与冒险者工会以及城内的血族猎人小队对话时就冷傲了起来,话里话外的鄙夷根本藏不住。
不过这些桀骜的冒险者们似乎都认识罗耶,并且对他十分友好。
上一秒还用鄙夷的口吻嘲讽血族猎人们这些年斩获寥寥,言语尖酸刻薄的冒险者看到罗耶就站在一旁后,瞬间变脸。
他们不仅主动上前礼貌地向罗耶问好,连带着站在一旁的路禹也顺带着恭维了一番。
这样的场面连续发生了好几次,罗耶似乎认识来到这里的大部分冒险者,无论这些冒险者长得何等凶悍,像是黑熊化形;无论这些冒险者多么妖艳高傲,冷厉地拒绝了一个又一個搭讪者;无论冒险者心情如何…
总之,这些平均实力在黄金之上的冒险者,只要认识罗耶的,都将他们藏不起来的野性按了下去,与之交谈,这些人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股对罗耶的感激。
“我帮过他们一些小忙。”罗耶轻描淡写地向路禹解释。
小忙?
在路禹的追问下,罗耶招架不住,只能告诉他一些细节。
自从跟家族闹翻之后,罗耶和夏蕾姆就依靠委托养活自己,为此他们走遍了四大国疆域,四处寻找大额委托,从离开时的黄金评定,快速跃升到了水晶。
经验丰富,实力强横,罗耶与夏蕾姆一直都是不少需要组队完成的高阶委托的优秀同伴。
在一次次冒险中,罗耶不知道救下了多少奄奄一息的落难冒险者,又帮助过了多少身陷绝境的人,长年累月之下,他们的名头在冒险者中十分响亮。
不少中高阶冒险者看似一次委托赚了不少,但是除去养伤养病,装备损耗,有时候会发现,自己竟然赔钱了。
许多冒险者宁愿自己用土办法疗伤也不愿意寻找专业医师治疗,就是为了省这一份钱。
而罗耶与夏蕾姆在了解情况之后,经常会把自己的那一份酬劳分出一些,送给这些舍不得更好治疗的冒险者,他们的拮据,很多时候便是当散财童子闹的。
“这也是小忙?”路禹故作生气的模样,因为他发现罗耶总是故作谦逊。
罗耶似乎猜到了路禹的想法,他尴尬地无奈地解释:“我不想被梭伦王室说是收买人心,这是无法夸耀的东西…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有多么的…”
“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就这么害怕?”路禹皱眉,“浸染之灵的战争,你们的先祖用命换来了梭伦的建立…”
“就是因为先祖太过闪耀,我们才会像是阴影中的花朵,想要绽放,却要担心无情的劲风扫过大地。”罗耶说,“我能说我做的事无愧于心,但是在他们眼里,也许就只剩下收买人心了。”
路禹开始理解罗耶在银枫雕像下说的话了。
无论是六柱这个名头,还是贵族这个高贵的头衔,对他而言都是负担。
有罗耶坐镇,碎金城内的冒险者们表现得很安分,然而一连几天,优势种血族毫无动静。
冒险者携带武器结队出城,小心翼翼地一路前行,一直到红焰山脉区域附近,都未曾见到活跃的血族。
起初路禹以为血族袭击了自己的庄园,然而隐匿在暗处传递信息的光辉化身送来了消息,领地十分安全,建设有序进行。
一时间,血族消失了。
为了得到更多的消息,冒险者们继续深入红焰山脉,终于遭遇了放风的血族,并“顺利”与血族大部队接战。
在浑身是伤的回到碎金城之后,碎金城依旧没有等到血族的进攻。
路禹望着远处被红叶覆盖的群山,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你觉得…血族攻打碎金城只是试探?”刚刚跟夏蕾姆一起为受伤冒险者疗伤的罗耶匆匆赶来,听到路禹说的话大惑不解,“可他们之前的动作不像是假的,这里在巨龙为尊的时代,确实也属于优势种血族的领地,他们应该很渴望夺回。”
“碎金城是一座大城,人口数量庞大,食物充足,即便被围城,只要城内居民不恐慌自乱阵脚,血族是没有机会的。”路禹说,“这一点我们懂,血族之主纽曼自然也懂。”
“因此他选择了消耗。”
罗耶瞪大了眼睛,顺着路禹的思路,他猜到了纽曼真正的意图。
碎金城受到围困,冒险者出走,城内的统治者为了守住城池必然会招募强大的冒险对抗血族,而要应付高阶战力相对较多的血族,黄金和水晶必然是首选…
黄金和水晶的冒险者,很贵!
路禹说:“纽曼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通过观察碎金城求援梭伦和教国,得知了两个人类大国的态度与底线——过度侵犯人类利益才会出手。为此纽曼的决断是,不屠城。”
“纽曼可以一次又一次地通过围城的方式逼迫碎金城发动悬赏,再用悬赏拖垮碎金城,无论碎金城多么富有,曾经坐拥矿脉的底蕴何等雄厚,在漫长的拉锯战中,都会被一点点蚕食掉。对于血族而言,碎金城就在这里,而他们却在茫茫群山之中。”
期望血族在碎金城死磕,自己捡漏的想法破灭了。
路禹不由得感慨,不是每个攻城的人都是比迪利斯,能带领优势种血族重新在梭伦与教国的夹缝中偷偷崛起,一点点尝试着凿开一点生存空间,纽曼明显段位要比比迪利斯高很多。
而且就血族的表现来看,纽曼没有内部压力,整个优势种对他言听计从,也就杜绝了后方拖后腿的情况。
重新审视之后,路禹反倒是发现,自己的领地很有可能面临巨大的压力。
“可不能让你得逞啊。”
路禹找到了城主科林,把自己的推测全盘告知。
起初科林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意,血族不进攻令他难得地睡了一段时间的安稳觉。
伴随着路禹越说越详细,科林神情凝重,再也笑不出来了。
路禹的描述极有可能成为现实,血族完全可以避开冒险者守城的锋芒,等到冒险者都离开之后再次围城…每一次重新召集冒险者对碎金城都是巨大的财务负担。
“化被动为主动也许会让情况不那么糟,让我想想…如果这时候有一笔更加丰厚的悬赏出现,然后你以‘为人族铲除异族’的名头散出去…”
科林凝重的脸上“拨云见日”,他还想再问点什么,路禹却转身离去。
路禹没有继续教科林做事,他相信为了自身的利益,科林会想明白的。
不出所料,科林表现出了有魄力的一面,他主动上调赏金,并且尽量满足冒险者们在饮食住宿上的要求,不过委托却多了一样。
“狩猎血族,以翅膀换赏金。”
看到这个委托,路禹便招呼着罗耶前往自己的领地,他们已经不需要蹲守在碎金城了。
委托没有强调实力级别,所有的血族都能变换成赏金,最先倒霉的必然是那些实力较弱的低阶血族,而这些血族大多是年轻一代。
科林将委托悬赏传向了周边区域,估计很快就会有冒险者响应了。
站在碎金城外的山岗上,看着一队又一队的冒险者如打了鸡血一般向着红焰山脉出发,罗耶轻叹了一声。
“会死很多人。”
“钱到位,人到位罢了。”路禹说,“科林已经发了狠,他不想被动挨打,所以准备大开杀戒,那么无非就是比谁更狠了。”
“科林下了血本,他联合城内贵族,拿出了让人瞠目结舌的悬赏,甚至出重金请来了梭伦边境的一位公爵与教国的一位城邦主教作见证,很快冒险者们就会知道有一位十分痛恨血族的城主,拿出大把大把的钱币,只为帮人族‘铲除隐患’。”
罗耶若有所思:“这是你教的?”
“不需要教,涉及到利益,贵族的脑子会变得很好使,不过别指望他们会有长远的目光…他们的短视正是我渴望看到的。”
罗耶听出了路禹为碎金城的贵族们埋了坑,但是他却一时间没想明白这个坑在哪…就现在来看,碎金城的贵族可是罩着‘为人族清扫异族’的光环的,花钱买声望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光辉化身及时的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知了劳伦德。
躺在黑衣修女怀里享受着清闲的劳伦德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黑衣修女很少见到劳伦德这么开心,就连前来送茶点的仆人们也愣住了。
站在阳台,望着远处的银枫树,劳伦德轻轻地搂住黑衣修女:“这下我放心了。”
“路禹似乎做了一个让你很满意的决定?”
“我有预感,接下来也会他的动作也会让我满意…科林城主应该没想到,路禹给的建议是带毒的,在他看来,那是最优的选择…事实上,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劳伦德说:“他和塞拉真的很像…如果早点出现,审判庭大主教的位置,我还真想让他来做。”
“他会愿意吗?”黑衣修女问,“即便他愿意,璐璐会愿意吗?”
劳伦德愣了片刻,自嘲似地笑了。
吹了一会风,在黑衣修女的催促下,劳伦德这才又一次回到了室内。
“把上一次那份东西,拿过来。”
黑衣修女错愕了一会,随即笑眯眯地从墙壁的暗格中拿出两份早已草拟好的文件。
第一份文件上密密麻麻的人名被劳伦德认真地一个个念了出来,伴随着声音,劳伦德脑海里随即回想起了这些人的过往。
他的记性一向很好,许多与之只有几面之缘的教国成员往往会因为他随口说出的几件与之相关的轶事而感动地流泪。
梅拉的三国把这形容为劳伦德御下之术,只不过…劳伦德只是很单纯的想了解一下教国那些边缘的基石们,并且正好记了下来。
看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劳伦德拿起了笔,做出了最后的勾选。
黑衣修女没有做声,在劳伦德做完这一切之后,她默默地将文件收了起来,全程不过问卷上被勾选之人的最终命运。
第二份文件上只有寥寥几个名字,只不过这一次,劳伦德捏着文件,怅然地望着远方。
他的目光穿越了时间,回到了初登教皇之位时。
八十年岁月匆匆流逝,陪伴在他身边的人也只剩下了黑衣修女一人。
接近百岁的人生,让他已经品鉴了这个世界太多的悲欢离合,原以为面对任何事情都不会再有波动,但这一刻…
劳伦德流下了眼泪,他决绝地拿起笔。
黑衣修女划破自己的手指,劳伦德沾染上了血色,在上面连续地挥动,而后像是失去全身力气一般倒在了床上,不再去看那份血淋淋的文件。
“拿走,让戴维德他们立刻去布置。”
“该给的,我都给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太多,太重…我给不了,未来的教国也给不了。”
“告知他们,罪在我,不在他们。若得见光辉之神…他们的怨恨,由我承担。”
“光辉之神在上…愿那些不忿的灵魂得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