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劳伦德的交谈中,路禹真实地感受到了他渊博如海的智慧,以及超越常人的眼光。
掌管教国八十年的他分析起梅拉未来的局势鞭辟入里,脉络清晰,除了塞拉本就坐在神选的位置上对此有着相应的知识储备,能够深刻理解彼此之间的逻辑关系,路禹和璐璐完全跟不上劳伦德的节奏,有时只能被动地聆听着他给出的答案。
雪怪的忠诚与勇猛被劳伦德肯定,但他也被劳伦德断定会死去。
没有外部干扰的情况下,梭伦只会大而不倒,死而不僵,就像是当年的梅利亚斯一般。
科德佐恩内部矛盾会被弹压,但最终会以异常激烈的方式爆发,直接摧毁统治结构。
斯莱戈武德充沛,君主看似无能昏庸,却微妙地维持着新贵族与旧贵族的平衡。
……
一番长谈,塞拉心满意足地收起了笔记。
路禹和璐璐再傻也明白了一件事。
给小孩子们的礼物是可以武装自身的外物,给他们的礼物则是“智慧”。
不是谁都能得到劳伦德的教导的,即便是教国的主教和大祭司们,也极少有机会在私人场合得到教诲。
这其实也是一些人不喜欢塞拉的原因——一个被捡回来地兔子,成为了神选,还被教皇青睐,亲自教导。
换做是路禹,他也眼红。
塞拉的能力如此突出,绝对有教皇的一份功劳。那些看见塞拉一步步登上高位的人一定很不甘心,嫉妒她的人甚至会想如果是自己,也能有如此杰出的成就。
塞拉和璐璐带着“孩子们”先行下楼了,劳伦德单独留下了路禹。
“你似乎有话想对我说。”
“上课”时心不在焉被老师抓个正着莫过于此。
此时房间里只有两人,路禹深呼吸,直言不讳:“您是打算让塞拉接替位置,成为新的教皇吗?”
教皇之位迟迟未定,这段时间接触下来,路禹不认为是劳伦德恋权不放,他很好奇背后真正的原因。
劳伦德脑袋微微一侧,嘴角露出古怪的笑:“你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念头…哦,我明白了,你在担心塞拉成为教皇之后,会重蹈我和她的故事?”
“哈?”
路禹只觉得劳伦德刚才挥舞着重锤对着自己的脑袋来了一下,嗡嗡的。
“你反应很大啊。”
“教…”
“唔—”
“好,我只是想说,刚才这句话我很难反应不大。”
劳伦德满脸好奇:“所以你更喜欢深红魔女?”
“哈?”路禹再次失声。
“这个反应,失算了,那就是须臾或者西格莉德?”
路禹捂住额:“我们为什么要讨论这样的话题呢?”
劳伦德挪动到床边,路禹连忙上前搀扶。
来到阳台上,路禹和劳伦德低头望去,塞拉她们正坐在庭院的石桌上笑眯眯地聊着什么。
“路禹,你知不知道,塞拉其实是个没有朋友的人。除开璐璐之外,你们是她提及最多的人,而且她还把你们带到了这里…你则是唯一的异性。”
“所以你很自然地认为她喜欢我?”路禹说,“我得承认,塞拉真的很好看,而且思考问题的方式也与我相同,我们经常会想到一起,但这不代表我们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非要说…我们现在是有共同目的的合作者而已。”
劳伦德没有接话,而是看着随着微风摇曳着的银枫树出神,许久之后,他才说:“你们应对大动荡的方式是建造起属于自己的庄园,躲过去,对吗?”
路禹点了点头,坦言自己在大动荡结束前不会离开庄园,毕竟人心动荡的时代,会发生什么真不好说。
“让我想想…塞拉一定对你说过,她会留在教国,不和你们一起行动,对不对?”
塞拉的心思在劳伦德这里简直就是单向透明,说的全中。
“我有办法让塞拉在不损失教国地位的前提下,与你们一起共同度过动荡时代,你与璐璐谋划的庄园,必须有她的位置…能答应我这一点。”
路禹愣了片刻:“我们不该干涉塞拉的抉择,她有自己的决定,我们要尊重…”
“我死后,教国不会很快稳定下来,塞拉是我钦点的神选,也是得到我最多照顾,与我最为亲近的人之一。路禹,你来告诉我,她留在教国,会发生什么?”
路禹悚然一惊。
劳伦德名声着实太盛,整个梅拉,无论什么国家,无论什么种族都流传着他与教国的传奇事迹,从他甚至能调停世仇种族之间的仇杀这些往事来看,说人族异族都卖他一个面子绝不为过。
这还是对外,教国内部,劳伦德病重以来,整个教国依旧正常运转,尽管有人按捺不住想要做点什么,也只是窃听消息,潜入窃取信息这些小偷小摸的行为。
没有人敢越权,更没有人敢在他在世时兴风作浪。
教国的暴力机关,职能机构只听从劳伦德的命令,无数教徒自发地为劳伦德祷告,只求光辉之神能延缓召走他的步伐。
这份威望实在太强了,强大到哪怕劳伦德死去,也不会出现人走茶凉的迹象。
新任教皇面对热得发烫的茶水,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拿来与劳伦德对比的日常,以及全都是劳伦德留下的班底,难免心态失衡。
塞拉不是劳伦德为下任教皇铺路的班底,她更像是劳伦德树立起来的一个信标,用以加强信徒们对光辉之神的崇拜心理,在这种环境下,塞拉如果还想在教国内自由行动,必然会受到极大的非议,至少新教皇在自己刚刚接任期间为了树立权威一定会做些贬低塞拉的操作。
劳伦德看见路禹脸色突变,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让她暂时离开,等到尘埃落定,若是还想要回来,就由她。”
路禹咽了口唾沫,艰难地把话说出了口。
“您也认为,光辉之神不存在,是吗?”
这话极其需要勇气,在传言中,劳伦德是光辉之神最虔诚地信者,努力践行了教条长达八十年。
劳伦德望着远处的银枫树随着微风摇曳着枝杈,目光坚毅:“存不存在实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需要光辉之神。”
“路禹你还年轻,也许有些事情还无法想得那么通透,会非黑即白地认为不存在等于欺骗…但是在我看来,你和我都可以是光辉之神。”
“光辉之神降下的第一个奇迹,便是在瓢泼大雨中投下光芒,大雨停歇,那些被他照耀的人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最初的信者。拯救绝望中的人,让他们能够鼓起勇气期待着明天会有好事发生,这就是光辉之神存在的意义…这个时代已经损失了很多美好的东西,人们麻木而痛苦,需要一些希望让他们不那么痛苦。”
“他们需要,所以我站了出来…”劳伦德垂垂老矣地身上顿生一股豪气,“我以实际行动践行者所有的教条,把自己打造成了光辉之神在大地上的化身,尽我所能地让这份光芒能够播撒到更多的人。利用积攒的威望让商人与贵族为可怜的人们多让出一粒粮米,多支出一枚铜币,让那些戴着镣铐和项圈的人少挨一鞭子,多吃一顿饭…我为他们争取到了这个时代很难争取到的利益,让他们更有尊严的活下去。”
“我把这条路走到了尽头…我走了整整一生,太累了,也太苦了,可我做到了。”劳伦德认真地问,“现在你觉得,光辉之神是否存在?”
路禹只剩下震撼,以及深深的敬佩。
“他确实存在”
劳伦德说:“我不会把教皇之位交给塞拉的,因为我知道,她和我一样富有责任心…”
“那么教国的未来…”
“后人的路,由后人来走,我做得足够多了…如果未来有一天,真的有神明从这广大的祈愿中诞生,并凝聚为真正的光辉之神,那么他一定不会对我做出的决定感到愤怒…我侍奉着并未诞生的神明八十年,为着心中的光辉自愿戴上面具,欺骗自己,也欺骗了世人…我做到了一切,也厌倦了这样的人生。”
“我会将我最后的愿望书写于银枫树下——有朝一日光辉之神诞生…请不要召回我。”
“您忠诚的牧者只希望追求心中的宁静,与被辜负的女孩远行。”
“如您真的仁慈,请赐予我魂灵,与她长相厮守,偿还生前未能尽的一切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