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知道一个故事必然会走向悲剧时,内心难免有些酸楚。
阅读内蒂·梅尔的日记,路禹一行人像是跟随着她,一起回到了数百年前蛮荒的沉默山脉。
故事的主人内蒂虽然写下了“这个世界没有我们的栖身之所”这样的话,但在日记和平常的生活中依旧乐观。
在沉默山脉的第六十二日,瑞贝卡看着自己残缺的右手情绪崩溃,是内蒂一直拥抱着她,安慰她,让她逐渐冷静。
也是内蒂在瑞贝卡低沉的日子里不断地陪伴在她身边,鼓励着她去帮助大家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最终,没有被精灵们当做废人的瑞贝卡逐渐走出了阴霾。
内蒂也会在艰难的环境中努力活跃气氛。
比方说在来到沉默山脉的第一百日,内蒂居然通知了一起被流放到此的精灵们,准备了一些食物当做游戏的小礼物,在一处当做避难所的石窟内庆祝了起来。
“庆贺我们活过了一百天,我们的目标是,再活一千天!”
这等苦中作乐的精神让路禹忍不住惊叹。
也许正是因为内蒂的感召力太强,因此这次庆祝活动十分成功,得到了所有精灵的好评。
虽然日记里没有记载他们到底玩了哪些游戏,但是在那一页上却有着十几个陌生的笔迹出现了。
这是内蒂收集的优胜者签名。
如果这样美好的时光能一直持续,该有多好。
然而他们只是一群连魔法都不会多少的孩子,是身体有残缺因此被歧视,被流放的精灵。
路禹时不时就能看见内蒂的日记出现同伴阵亡的信息。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日记上收获物资的喜悦也越来越淡。
即便内蒂总是想着办法鼓舞身边的人,但是这种鼓舞像是有了耐药性,只能持续短暂的一段时间。
麻木,无奈,绝望在时间赛跑中占据了上风。
不过路禹也发现了,尽管内蒂这个山洞里的精灵大多有些本事,但是他们能活下来却与那位凡妮莎有很大的关系。
内蒂的日记出现的会使用魔法的精灵并不多,最强的也就是这位叫做凡妮莎的少女。
先天失语,后天失明的凡妮莎长期都充当着保护者的角色。
依靠嗅觉寻找草药,依靠听觉锁定猎物,每次凡妮莎出门都能带来精灵们急需的物资。
以她这样的实力,完全可以自己坚持着过日子,但是她却选择了把找到的物资发给附近每一个山洞里的精灵。
因为与内蒂的关系不错,凡妮莎经常会给内蒂多带一些东西。
不需要外出的日子,内蒂曾牵着凡妮莎的手登上过不远处的山顶,为她描述四周的景色。
每逢这时,凡妮莎都会张大着空洞的眼睛,顺着内蒂所指的方向努力地以过往的记忆编织出带着颜色的画面。
“你不想离开这里吗?”
在来到沉默山脉的两百三十七天,内蒂询问了凡妮莎这个问题。
在日记里,她一直觉得凡妮莎是有能力逃离这片地狱,走向更广阔的世界的。
但凡妮莎却用手指在内蒂的掌心比划着写下了两个问题。
“看不见,说不出话的我,离开了这里,又能做什么呢?”
“离开了我,你们怎么办?”
实际上,凡妮莎还有一点没说,而内蒂却心知肚明,因为她跟凡妮莎有着一样的期望。
“他们还没有忘记我。”
伊索曾经告诉过路禹,之所以被流放的精灵大都没选择逃跑,是因为各自的家族都给了他们一个虚幻的许诺。
只要在沉默山脉依靠自己的力量站稳脚跟,开垦出土地,就能向外人证明残缺的你不输任何人,届时你将能够不被任何人歧视走进家族的大门。
自小生活在异样眼光中的孩子们对于被尊重,被需求实在太渴望了。
在路禹看来是空头支票的东西,在这群精灵眼中却是值得用尽全力去搏一搏的机会。
因此,开垦的土地被破坏,他们依旧不放弃。
一个个同伴死去,他们也不愿意放弃。
这群被遗弃的精灵就像是即将滑落深渊的人,死死地抓着这根随时会断掉的救命稻草不愿意松手。
内蒂在日记里写道。
“我很想鼓励她,赞美她,让她知道,即便双目失明,无法说话,她依旧展现出了超强的魔法天赋,这个世界总有一处容纳她的地方…凡妮莎和我们不同,她不该在这里困死。”
“可我说不出口。”
“失去了她,我,那些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精灵都会死…我是个自私的人,身为她的朋友,我却没有能做到一个朋友该做的事…对不起,凡妮莎。”
凡妮莎继续保护着在自己附近的精灵们,为了得到各种所需的物资,她不得不进行各式各样的冒险。
前往高阶魔物经常出没的山脉中央,单人面对成群结队的魔物,这都是她曾经做过的事情。
也是因为这样,凡妮莎好几次都是拖着险些伤重不治的身子回到内蒂身边。
被流放的精灵们之前大多数都在埋怨自己运气不好,摊上了一副残疾的身体,降临到这个世界上遭遇的都是让人绝望的事情。
要么就是在崩溃之后咒骂神明不公,认为一切都是神明的恶意。
但是在见到凡妮莎不断为他们拼命之后,一些精灵们崩溃了。
“为什么山脉外的那群人能坐视我们被野兽撕咬?”
“为什么我的父母可以如此狠心,将我抛弃至此?”
在凡妮莎昏迷期间,这些精灵袭击了沉默山脉之外路过的行商,劫掠了他们的货物。
这件事震惊了附近的几位爵士,他们布置好了诱饵,设下伏兵,在残疾精灵们作案得手两次之后,将这批“暴民”一网打尽。
他们没有杀掉这些精灵,反而是将他们押回了王都,在都城唱名之后,由对应家族的人将他们领回。
内蒂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在那之后沉默山脉里进来了一队卫兵,告知他们那些被领回家族之人的下场。
同时也带来了各个家族对垦荒的“支持”—每隔一段时间会送达的少量补给。
这在外人看来完全就是敷衍的行动在他们的眼中却是一种肯定,他们愈发卖力地开垦起了山洞附近的土地,与此同时,仍不断地有残疾的精灵被流放到沉默山脉。
尽管实力不足,但是在漫长的与魔物的生死搏斗中,一众精灵还是琢磨出了应对的方法,并且通过制作各种陷阱,工具,逐渐站稳了脚跟。
除了物资依旧显得紧张,对付时不时出现的高阶魔物依旧无比吃力之外,精灵们开垦土地已经变得比刚到沉默山脉时要轻松一些了。
日记里的内蒂开心地将这段时光形容为“努力获得的回报”,直到此时她仍在期待着能够回到自己的家乡,亲自向父母证明自己。
如果她没有受伤的话。
“沉默山脉第五百七十六日。”
“被奇怪的魔物割了一下左手,手肿得厉害,伤口处一直在流淡淡的黏液,痛感很明显。”
“同伴们都在庆幸我捡回了一条命,可是我的头却突然很晕,拿笔的手也变得很重。”
“沉默山脉第五百七十八日。”
“我在发烧,左手已经没有直觉,浑身烫得厉害,日记只能口述让人写下,好在凡妮莎为我找到了能够压制毒素的草药,吃下去之后我的身子清凉多了。”
“最近山脉里的魔物十分活跃,外出寻找食物面临的麻烦很多,听说附近几个山洞不少同伴都因此受伤了,然而我们必须从现在开始囤积过冬的食物,否则我们可能撑不过即将到来的寒冬。”
“沉默山脉五百八十日。”
“凡妮莎决定出门碰碰运气。凡妮莎从不让人跟着她一起行动,因为没有人能配合她,有人跟随只会让她分心。”
“临走前她在我的日记上写了早日康复几个字…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但是我还是想说,她看不见,字却写得比我好看,果然凡妮莎最厉害了。”
“沉默山脉五百九十日。”
“凡妮莎已经十天没有回来了,她很少会出去这么久,以她的实力,就算打不过应该也能跑掉…神明啊,保佑凡妮莎。”
“沉默山脉六百日。”
“我的身体里的毒素已经完全清除了,左手也能握成拳头了,想让凡妮莎也看看我恢复后的样子…可是凡妮莎已经出去二十天了。”
二十天,三十天,然后是一个季度。
每天都在日记里写下凡妮莎名字的内蒂再也没见过那个会给她带小礼物的少女。
那个踩着晚秋萧瑟的风声,走进沉默山脉深处的少女消失了。
那个会为了精灵们能回家不断压榨自己的少女离开了。
冬去春来,艰难熬过寒冬的内蒂在日记上留下的笔记变得凌乱了起来。
“是我害死了她,她本可以不去冒险…”
朋友的离去压垮了内蒂坚强的内心,她想像鼓舞别人那样鼓舞自己,却发现无论如何,她都没法走出来。
内蒂依旧写日记,然而日记里不再有透着让人觉得活力满满的话语。
死气沉沉。
凡妮莎消失后,日记里那些曾经让路禹感到熟悉的名字一个个开始消失。
瑞贝卡为了保护开垦的田土跟魔物同归于尽。
亚伦为了保护受伤的同伴,战死。
凡妮莎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埋在洞窟里的同伴越来越多。
日记的末尾,内蒂将所有自己仍然记得的同伴曾说出过的愿望写了下来。
最后,她留下了想对两个人说的话。
“父亲,我恨你!”
“凡妮莎…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