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心思并不深沉,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贺北城虽然心中虽仍有疑虑,但见唐季清不愿多提及北漾,便也没有再问。
对他们而言,人回来就已经是最大的惊喜,其他的来日方长。
“唐府已经修葺一新,以后这便是你的家,需要什么向你阿姐或是我提即可。”
唐季清唇角微动,朝隔间望了一眼。
他从没有打算要留在这里,同意来京城只是想寻北漾。
“你阿姐已有身孕,大约在年关临产,你快要当舅舅了。”
贺北城顺着唐季清的目光往里头望了眼,再看向唐季清,幽幽道:“但如今孩子还不到三月,且你阿姐受过几次重伤,太医说不能受刺激。”
唐季清目光一顿,大眼里闪过一丝挣扎。
阿姐与他相认已然受了刺激,若他突然离去,阿姐定会受不住。
“阿清若不喜欢唐府,便随你阿姐去宫中住一些时日。”
贺北城将少年的彷徨尽收眼底,却只做不知。
不论阿清是因何原因不想留在这里,他都得将人留住,他可是娇娇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了。
几经挣扎,少年的神色终究还是柔软了下来。
“我就住这里。”
他想见见阿姐的孩子,见完再走也不迟。
或许,留在京城能寻到北漾呢,毕竟这里本就该是他与北漾的家。
“好。”贺北城勾唇:“你初来京城应当不习惯,便让你阿姐在府中多留几日。”
唐季清迟疑片刻后,才点头:“好。”
“舟车劳顿,先让管家带你去沐浴更衣,稍后等你阿姐醒来一起用膳。”
见唐季清点头应下,贺北城便唤来张管家。
张管家在外头将整件事情听的清清楚楚,心中又惊又喜。
唐府虽已恢复昔日荣华,可毕竟只有一位皇后娘娘撑着,就算是提旁支进府,也不是唐太傅这一脉嫡系,与京中各个世家并无甚交情,若再没有出挑的子弟崛起,唐府只会走下坡路。
而如今这一切的问题都不存在了。
因为唐太傅膝下的嫡出小公子还活着!
待唐公子认祖归宗,便是名正言顺的唐府家主,日后绝无人再敢轻看唐府半分!
张管家喜不自胜,走路时脚步都是虚浮的。
他原以为他这一生便是替唐府看家护院,从未想过这天大的惊喜会降临在他头上。
唐府有后,他这个管家就是名副其实,若将来能辅佐唐公子振兴唐府,他张远的名字必会在京城留下一道痕迹。
张管家毕恭毕敬的朝天子见完礼,便听天子道。
“这是唐府小公子,老师嫡出血脉,梓潼同胞亲弟,从今日起唐公子便是这京城唐府的主人,你尽快交代下去,若让下人冲撞了主子,朕必定拿你是问!”
张管家又慌忙跪下,连连称是。
“阿清认祖归宗一事,便由你操持,另外再添些下人,如今唐府有家主已不同往日,你可明白?”
贺北城淡声道。
“奴才明白。”
“其他一切皆遵循阿清意愿,府中所有事宜不必再向中宫禀报,皆由阿清做主。”
“是,奴才遵旨。”
贺北城没有给唐季清任何插话的机会,吩咐完便道:“拜见完主子,便带阿清前去沐浴更衣。”
“是。”
唐季清几次欲言又止,待缓过神来,张管家已经跪在了他面前。
“奴才张远见过主子。”
唐季清眉头皱了皱,几番挣扎后到底还是没挪开脚步。
感受到天子灼热的视线,少年喉咙微动,淡淡应了声。
“嗯。”
贺北城心中悬起的石头落下,唇角划过一丝弧度,还好,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抗拒。
他与娇娇的第一个孩子,来的真是时候。
张远带着唐季清出了大堂后,贺北城便召见了陆渟。
天子心中有许多疑问,但怕将刚入府的小公子吓着便都没问出口,只能询问将唐季清送回京城的陆渟。
“回禀皇上,唐小公子是皇上离开白玉县后,一位友人所托,微臣初时并不知唐公子身份,只因那人曾有恩于微臣,微臣才答应替他将唐公子养在府中。”
“直到前些日子微臣收到那人来信,方才知唐公子身份,他在信中托微臣将唐公子送至京城面见娘娘,让唐公子认祖归宗。”
“而对那人身份来处,微臣并不知晓,只知他唤作黑狐,且见微臣时,他都是戴着一副黑狐面具,微臣从未见过其真容。”
除了黑狐一身黑色衣袍外,陆渟将自己知道的尽数禀报给贺北城。
非皇室嫡系,在南庆穿黑衣是死罪,那人于他有恩,他不能恩将仇报。
贺北城微微凝眉,阿清唤他北漾,黑狐应当只是他的化名。
“大约年方几何?”
陆渟如实回道:“微臣当年见他时,约莫二十余,如今应已快三十。”
贺北城轻轻嗯了声。
若按年纪来算,阿清出生时他才十余岁,而看阿清对那人的感情,定已是相伴了多年。如兄如父,自是有抚养之恩,可空与怎会将一个幼子交给一个孩子抚养。
“可知那人如今在何处?”
陆渟:“回禀皇上,微臣不知,自几年前他将唐公子交给微臣后,微臣便再未见过他。”
想了想又道:“唐公子一直在等他。”
贺北城抬眸:“这几年间阿清也未见过他?”
“是,唐公子之所以会随微臣进京,亦是想来京城寻他。”
贺北城心中这才明了,原来阿清的顾虑便是那北漾。
此人既然与空与熟识,想来空与应当知晓他的行踪。
“朕已知晓,陆爱卿难得来京一趟,便多留些时日。”
陆渟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天子用意,忙道:“微臣遵旨。”
“陆爱卿任地方官员已有多年,该是时候赴京了。”
贺北城道:“文书过些便会下达,介时爱卿与新任知府一道前去永安,做好交接便再赴京任职。”
陆渟忙跪下谢恩:“微臣叩谢皇上。”
前些日子他已连接了几道圣旨,皆是天子询问永安事宜,那时他便已明了圣意,做好了进京的准备,如今旨意虽来的突然,但他也不会太仓促。
贺北城抬手:“起来。”
“你暂且先在唐府住上几日。”
陆渟恭敬应下。
贺北城原想起身去隔间,却突然又想起一桩旧事,遂正了正坐姿道。
“陆爱卿可已成婚?”
陆渟怔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天子用意,如实道。
“回禀皇上,还未成婚。”
贺北城哦了声,沉默片刻后又道。
“可有定下婚约?”
陆渟道:“并未。”
白玉县诸事刚了便调任知府,又需处理许多要事,便将这事耽搁了下来,家中二老倒常常来信询问,但都被他一言盖过。
且,除却巫山不是云。
贺北城眸光微闪,温淡道:“陆爱卿已到适婚年纪,可在京中贵女选一良配。”
陆渟一惊,不禁猜测天子是否要指婚。
“陆爱卿此次来京不妨相看一二,若有中意的,待妱妱大婚之后,朕便为你们指婚。”
陆渟一顿,这才明了天子之意。
几年前的情窦初开被掩盖在内心深处,不敢再提及,如今听来虽还有悸动,但更多的却是祝福。
“不知三公主殿下何日大婚,微臣定备上薄礼。”
如今的陆大人已经过岁月的锤炼沉稳了许多,早已不是当初那位不会隐藏心事,遇上心上人便将喜欢写在脸上跟个毛头小子一般的年轻县令。
但仅此一句话,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情愫。
三公主即将大婚,他身为一方知府,不该不知。
此时问来,不知是这几年都在有意屏蔽三公主的消息,还是特意向天子表达内心的坦然。
不论是为何,都足矣证明他对三公主不曾忘却。
贺北城只做不知,幽幽道:“六月初九,彼时陆爱卿应已在京中任职。”
陆渟轻轻拜下,从容道:“介时,微臣定携礼祝贺三公主殿下。”
只是不知,她所嫁之人为谁,可是心中良人。
贺北城似是看出他所想,笑道。
“陆爱卿可是想问妱妱这位准驸马爷是谁?”
陆渟微怔,还未回话便又听天子道。
“此人,陆爱卿在白玉县便已见过。”
陆渟僵住,他在白玉县见过?
脑海里突然出现一道紫色的身影,忆起那人与她的亲昵,陆渟惊愕的抬头。
“臧大人。”
贺北城莞尔:“陆爱卿好记性。”
陆渟抬手轻轻拜下:“皇上过奖。”
初时听着只觉惊讶万分,可慢慢的又觉得理当如此。
那日,公主失去清明后的全心信赖,臧大人眼里的柔情万千,都足矣证明他们彼此有意。
陆渟温和一笑。
如此甚好。
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明媒正娶,缔结良缘。
他,也彻底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