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北城回清渝殿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宋峤在路上向贺北城禀报了梨苑诸事,包括宫人物件的规制。
贺北城倚在马车中淡淡嗯了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手指微曲,捻下车壁上一根不属于他的青丝,鼻间萦绕着淡淡的梨花香,她的确是爱梨花,连熏香都是这味道。
贺北城摁下让宋峤让人清洗马车的冲动,眉宇不见舒展。
宋峤半晌没听得动静,心里隐隐生了股不好的预感。
殿下这态度,好像是不满意。
而他这股不安在到达清渝殿后,得到了印证。
清渝殿里,有一条流水小道,直直通向贺北城的寝殿。
贺北城走到一半便停下,立在原地盯着那流水看了许久后,才漫不经心道:“两年不见,宋总管做事愈发周全了。”
宋峤心中一跳,他觉得殿不是在夸他。
果然,后头跟着来了句。
“怎么,孤亲自带回来的人,只配侧妃?”
宋总管一惊,脑子轰的响了一声,慌忙跪下:“殿下。”
贺北城像是丝毫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惊天动地的话般,淡淡嗯了声,是疑问的语气。
宋峤压下心中剧烈的震惊,道:“殿下,您的意思是?”
贺北城眉尾稍沉,有些不耐:“孤说的还不够明白?”
宋峤身子一颤:“可,可是……”
连侧妃都不可,那就只有……太子妃了。
但太子妃事关重大,虽说姜姑娘是殿下亲自带回来的,但毕竟身份不明,娘娘不可能会同意。
“没有可是。”贺北城淡淡道:“要么,搬进清梅殿,要么,按太子妃的规制置办。”
贺北城说完,便没再理宋峤如何,抬脚便离开了。
宋峤心中惊涛骇浪。
搬进清梅殿,那跟册封太子妃有何区别!
世人都说殿下矜贵温和,但他了解自家殿下的性子,说一不二,但凡决定的事没有谁能拉得回来。
殿下说按太子妃的规制,那就绝不可能少了一个物件儿!
宋峤忙折身去了梨苑。
他原先还怀疑这苏姑娘是殿下用来堵娘娘的,眼下,是再不敢疑心了。
半点委屈都不让人受,不是心上人又是什么。
宋峤端着一颗颤抖的心前往梨苑,在半路上便碰到了行色匆匆的梨苑宫人。
“这么急做什么!”
那宫人见到宋峤,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急的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问:“宋总管,殿下可回来了。”
宋峤瞧他急的眼睛都发了红,心里一咯噔,暗忖莫不是苏姑娘出了事,恰此地离梨苑极近,他当下也懒得再去问他什么,干脆加快了步伐。
然后,在看到梨苑外的那一幕后,宋峤一颗心又开始剧烈颤抖。
院外,梨苑的宫人齐聚。
两个太监手上分别捧了颗夜明珠子,其他的宫人以屏珠为首围着榕树下。
而榕树粗枝上,梨苑的主子正在酣睡。
宋峤当即吓得腿肚子发软,他才见识了殿下对这位主子的在意,再看到这般震撼的场面,顿时心都凉了半颗。
这要是落下来,可怎么了得!
宋峤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正欲开口斥责,却见屏珠急急朝他行礼,轻手轻脚的走到他面前,小声道:“宋总管,主子睡着了,说殿下来了才能唤她。”
宋峤:“……”
半晌后,宋峤问:“苏姑娘自己上去的?”
屏珠颔首:“是。”
宋峤唇角一抽。
神武街时下个马车都还要殿下抱,这么高的树,她是怎么上去的?
可否管怎么上去的,将人弄下来才是正事:“胡闹!这么高,你们怎么不拦着!”
屏珠被他这声吓得一抖,急忙道:“宋总管,您小声些。”
宋峤:“?”
“主子醒过两次,是被吵醒的,每醒一次,就往上头爬一次,这要是再吵醒了,得到树顶了。”
他们拦又拦不住,只得在下头守着,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宋峤睁圆了眼,看着高过房顶的榕树,心尖都在颤。
这是胆子小?殿下是不是对苏姑娘有什么误解。
好半晌,宋峤才哑着嗓子道:“好生看着。”
急急撂下一句话,宋峤脚步飞快的折回清渝殿。
恰此时,贺北城正在沐浴。
宋峤急的直打转,房顶那么高的树,他看着腿脚都发软,要是人一个不小心摔了下来,殿下还不得将梨苑拆了!
可殿下沐浴向来不喜打扰,他也不敢让人通报,只得心急如焚的守在外头。
浴室里,一片烟雾缭绕中,贺北城睁开眼:“让他进来。”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一愣,谁,让谁进来?
但这话他可不敢问,小心应下后忙退出了浴室。
片刻后,宋峤被带进了浴室。
“你最好有天大的事。”贺北城泡在浴池里,微微闭着眼。
热腾腾的浴池比冰冷的河水让人舒适太多。
宋峤知道自己又犯了殿下的忌讳,但人都进来了,他只得如实禀报。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浴室都鸦雀无声。
就在宋峤的不安到了极致时,贺北城才起身扯了一旁的衣裳披上,几个眨眼便已不见了踪影。
宋峤松了口气,看来,这算是天大的事。
以此类推,苏姑娘的事就是天大的事。
贺北城到梨苑时,外头依旧维持着宋峤所描述的场面。
他瞧了眼已经睡到树顶的人,眉心跳了跳。
她是怕摔不死么。
梨苑宫人见到贺北城,慌忙跪了一地,皆屏气凝神的行礼:“参见殿下。”
然再小声,几十个人的声音加起来也足矣将树上的人吵醒。
唐娇娇不耐的皱眉,偏过头朝下头望去,正好对上贺北城的视线。
太子端端而立,乌发未束,散漫的垂在背上,一根细长的腰带只将里衣系着,外裳有些松垮的搭在肩上。
唐娇娇睡意顿消,眼睛都看直了。
“夫君回来了。”
妖精都没有贺北城好看!
贺北城凝眉,小心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上头的人已直直落了下来。
一众宫人吓得睁大眼连呼吸都停滞了。
唐娇娇也吓了一跳。
睡意刚消,又是美色当前,她竟忘了她有内伤,武功还未恢复,一时间动作比脑子跑得快了点,就跳下去了。
贺北城脚尖点地,飞身而上将人稳稳接在怀里。
他得赶紧去信,问师傅什么时候来接人,免得哪天她死在他这里,他没法交代。
熟悉的香味再次扑面而来,这一次比马车里还要浓郁几分。
唐娇娇不用睁眼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英雄救美的传闻,在江湖中太多了。
唔,贺北城真好闻。
可以跟她的梨香相提并论了。
要是,寝房里的梨香换成贺北城,她应该也会睡得极好。
贺北城低头看了眼在他腰间来回磨蹭的手,眉心直跳。
“阿梨。”
声音温和中带着清冷,符合太子殿下一惯的性情。
但是,唐娇娇听出了里头的不快。
她向来懂得见好就收,飞快的收回手,睁开眼,软软唤了声:“夫君。”
“我刚刚害怕极了。”
一众宫人:……
您害怕极了,为什么还要往上爬呢?
贺北城唇角擒了一丝冷笑,但很快便隐匿无踪。
只听他温和道:“把树砍了。”
唐娇娇猛地从他怀里抬头:“嗯?”
难道不是先哄哄她吗,为什么要砍树!
贺北城替她捋了捋脸上的发丝,温声道:“免得伤着了阿梨。”
一众宫人刚从劫后余生中松了心神,便见贺北城正温柔的安抚他们主子,顿时个个便如被雷击了一般,轰的面焦里嫩。
他们看到了什么?
从不让姑娘近身的殿下竟与主子亲近,还用这般温柔的语气安抚主子!
天!原来不是殿下不懂风月,而是没遇到那个对的人。
很显然,他们的主子便是那个让殿下动了凡心的女子。
他们,好像走大运了!
宋峤一路跑过来,刚好看到刚刚那惊险一幕,顿时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上。
眼下见人没事,悬起的心才终于落了地,一听贺北城这话,连忙上前道:“是,奴才明日便处理。”
贺北城瞥向他,冷声道:“立刻处理。”
宋峤一怔,忙道:“是!”
唐娇娇无措的扯了扯贺北城的袖子:“夫君。”
怎么就要砍树了,她很喜欢这颗榕树,不想砍!
眼看宋峤便要去唤人,贺北城又不为所动,唐娇娇急得朝宋峤喊:“等等!”
宋峤一怔,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唐娇娇伸手环住贺北城的腰,眼里水光弥漫:“夫君,不要砍好不好。”
贺北城低着头,眼里神色难明。
宋峤默默的停下脚步。
若是别人他断不敢违抗殿下旨意,但这位苏姑娘,他觉得是个例外。
“夫君,我很喜欢这颗榕树,见到它很是亲切,夫君把它留下好不好,我保证不伤着自己。”
唐娇娇撒娇的手段层出不穷,且她向来就会能屈能伸,江湖上遇到干不过的就软声软语的示弱,对方十有八|九都会放了她。
若遇着着实恶劣的,她再趁对方不备了解了便是。
但,贺北城好像不吃这套。
见到他眼尾划过一丝淡漠时,唐娇娇心中一凉。
是个狠心的妖精!
看来,得出杀手锏。
“夫君,你要是答应我,就……就给你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