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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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02

去领结婚证那天早晨,程骁南应该是起得非常早。

虞浅6点起床时,他已经收拾好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在系衬衫袖口的扣子。

程骁南很少穿这样纯白色又样式简单的白衬衫,头发还没抓,刘海软软地垂在额前,显得更少年感。

新种下的虞美人被阿姨打理得很好,又开了。

这次是黄色和橘色混搭的,绽放在阳光下,显得整间客厅都十分明媚。

程骁南就坐在这样的明媚场景里,在晨光中回眸,和虞浅打着商量,问她:“网上说是8点30开门,要不我们早点过去?还挺想快点把结婚证拿到手的。”

家庭原因,虞浅一直没见过结婚证。

她其实和程骁南有同样的想法,也挺想早点去民政局。

也就点头应下:“我先去洗漱。”

虞浅洗过澡再出来,床上已经摆好了一件白色衬衫。

其实虞浅自己也很少穿白衬衫,她喜欢更时尚成熟的款。白衬在她看来,太过于少女素净。

但拍结婚证上的照片,只能穿这个。

她脱掉浴袍时,程骁南就站在卧室门口,倚靠着门框看她。

估计是想要早点领证,看着她刚出浴这种勾人的样子,也只是偏了头清了清嗓子,没凑过去乱来。

虞浅慢条斯理穿好内衣套装,衬衫扣子一颗颗系完。

等她转身从柜里翻出一条包臀的西服裙套上时,程骁南终于忍不住开口:“姐姐,你是不想让我出门了吧?”

虞浅问:“那我穿什么?”

程骁南还在盯着她的裙子,过了一会儿才说:“都行,穿吧。”

最后虞浅还是换掉了那条包臀裙,程骁南在她关上衣柜时欠欠开口,才说了一句“可以晚上穿......”,话都没说完,就被虞浅推出了卧室。

他们像往常一样一起坐在餐桌旁吃了早餐,只不过今天没一起去厨房洗碗,隐约中,两人都有那么一点“赶时间”的急切。

车子停在地下车库,程骁南和虞浅坐进车里,帮虞浅系好安全带后,他发动车子,在发动机启动的轻微声响里,问她:“准备好出发了么?”

虞浅偏头,看着他。

程骁南像是才想起来似的,扯过安全带给自己系上:“准备好出发了么?”

问完舔了舔嘴唇,自己先笑了,“我刚才问过了,是不是?”

这个当年从校园里频频翻墙出来的“不良少年”,居然也有紧张的时候。

去民政局的路上,虞浅接到孙月的电话。

这位小助理在电话里欢快地嚷嚷:“浅!你们今天去领证吗?恭喜恭喜呀!”

孙月打电话来主要是约他们吃饭,说如果晚上没什么事儿,她和她男朋友请大家吃饭。

说出“男朋友”三个字时,孙月的声音明显小了一点,有些羞怯,但难掩兴奋。

虞浅答应下来。

挂断电话,虞浅本来还有些疑惑。

孙月是怎么知道他们今天领证的?

等她点开朋友圈,疑惑解开——

程骁南出门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了一张朋友圈,照片上是他的手,手掌向上,白皙的掌纹上有一点点汗意,在阳光下,像有几粒微小金粉撒在手上。

有意思的是,反光的汗就在感情线附近,他配了个文案:还挺紧张。

发完朋友圈,也不等别人问他,第一时间自己给自己评论。

像中老年人似的,在评论区写着:

【统一回复,今儿领证去。】

还带了“儿”话音。

说不上是到底是紧张,还是嘚瑟。

虞浅又看了一眼这张照片,背景里还能看到虚化的落地窗和虞美人花。

程骁南的手,本来应该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干净,但前些天在国外他去厨房帮忙,又被烫了一下,大拇指指腹上有一点棕红色的伤后痕迹。

虞浅看着照片,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事。

那是她第二次见程骁南。

程骁南在她那辆跑车上用滑板砸出来的痕迹,并不算严重。

但由于车子本身价格比较高,去4s店处理好,也花了不少钱。

当时的虞浅并不缺钱,所以她迟迟没联系程骁南,觉得让高中生来支付这样的修车费用,是有些昂贵了。

隔了不知道几天,她在傍晚时收拾卧室里的东西,发现一张压在粉饼盒下面的纸条,是她抄下来的电话号码。

她看着电话号码,又想起程骁南在她胳膊上写下电话号码时微红的耳朵,还有望向她时,眼里的坦荡大方。

虞浅干脆拿手机给他发了个信息,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到时候修理费少要点,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程骁南信息回得飞快,说让她现在去一趟学校后街。

他在信息里熟稔地说,老地方见。

虞浅到后墙没一会儿,程骁南翻上墙头,蹲在墙上和她打招呼:“嗨,又见面了。”

他从墙上跳下来,虞浅才弄明白,那些浓密地攀附在砖墙上的爬山虎,为什么会有一小片稀疏。

合着都是他们这群皮学生,翻墙时候弄的。

虞浅这样问时,程骁南笑了笑:“我一好学生,怎么可能天天翻墙,这不是为了快点还钱么,走这边方便。”

他把胳膊搭在车窗上,“再说,我身手这么利落,能伤到爬山虎?”

虞浅注意到,他说的不是“刮”也不是“蹭”,用的是“伤”这样的字眼。

那天后街的路灯亮着微光,有飞蛾扑闪着翅膀扑向灯罩。

初秋的风一吹,隐约还能听见蝉鸣,掺在树叶“唰啦”声里。

校园里亮着的灯,像镶嵌在楼体上的方形宝石。

程骁南穿着附中校服,站在她的跑车旁,拿着她的手机加了微信。

然后很是大方地问:“多少钱?转给你。”

虞浅想一想,报了个数:“390。”

程骁南正在操做手机的手指停顿一瞬,然后抬眼。

他手机屏的灯光落在他瞳间,映出一星光点,少年眉眼间宛有星河。

只不过这星河里,都是戏谑:“390块,少说了个0吧?就你这车,390可能只能加个油,还加不满。”

虞浅倒是没想到,高中的男孩子对修车费用什么的这么懂行。

她还真的是懒得编,少说了个“0”。

面前的少年拿着他们两个的手机,垂头按了几下他自己那个,忽然又抬眼,和她的视线撞在一起,笑得露出一点酒窝:“把你车砸坏了,赔偿是我应该做的,不用想着替我省钱。”

这话说得,好像她对他多格外照顾似的。

其实不过是看他是学生,觉得这笔钱太难为他而已。

程骁南说了两个方案:

要么,他直接转给她3900。

要么,他按她说的数来,转给她390,剩下的钱3510块,他用来请她吃饭。

这弟弟当时眯着眼睛算了算,说要是吃稍微好点的,一顿按500块算,7顿也就吃完了,可以连着请她吃一周的晚饭。

要是她没空,一周吃一次,吃七周,那也是行的。

校园里传来一阵铃声,像是某节课的下课铃。

程骁南在那阵铃声里,坦然地说:“我其实希望你选第二种,你呢,想选哪个?”

虞浅没时间连着出来吃饭。

拖久了也会觉得有些麻烦,她顿了几秒,等铃声停下,才不解风情地说:“直接转吧,3900。”

“哦,那行。”

程骁南对她的选择没说什么,利落地垂下头,对着手机鼓捣几下。

虞浅听见她手机在他手里响起提示音,他点一下,应该是帮她把款收了。

但这人没把手机还回来,用他的手机拨了她的电话号码,她的手机铃响起来。程骁南一抬眼:“你没存我号啊?”

虞浅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也就没想着存。

程骁南用她的手机存好自己的手机号,然后把手机递到她面前,亮着的屏幕里写着他的名字。

他也还是又说了一遍:“我叫程骁南,姐姐,你呢?”

“虞浅。”

程骁南似乎也在存她的号码:“余数的余么?浅是哪个浅?浅色?”

他又把他的手机递过来,“干脆你帮我写上得了。”

可能是他这个过程太过于坦坦荡荡,虞浅也就没拒绝,在他手机上戳了几下,打上自己的名字。

“虞美人的虞啊?挺特别,好像我们一个学校都没听说谁姓这个姓的。”

虽然知道了她的名字,程骁南再开口时也还是叫她“姐姐”:“哎姐姐,你心挺大啊,都不看一下我到底给你转了多少钱?”

虞浅点回到微信里,才看见程骁南没按照他说的两种方案里任何一种来转钱。

他转了3400给她,差了500。

到底是高中生,手里能有这么多钱,已经很多了。

也有可能是钱不够了,虞浅当时想。

程骁南却弹了一下放下一半的车窗玻璃:“还你3400,剩下的500块,用来请你吃顿饭怎么样?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饭店你定,贵点没事儿,算我的。”

“不用,我回去了。”

“别啊,账还没还完呢,你走了我心里惦记这事儿,学不好习,容易影响我高考。再说了,你不吃饭我也得吃,不然麻烦姐姐送我一段路去饭店?然后我请你吃饭?”

虞浅也是那个时候,才发现他是背着书包出来的。

她记得附中挺严的,这个时间段再背着书包翻墙回去,也太容易被抓住了。

也是从那顿饭开始,他们慢慢熟悉起来。

那天到底聊了什么,虞浅已经记不清晰。

只记得席间一个片段,程骁南伸出手给她看,干净的手掌上有一道划伤,说是翻墙时被墙头石角给划的。

程骁南眉眼含笑,状似不经意地说:“你说,我划伤的这地儿,是不是叫感情线啊?”

民政局在二环和三环之间,正好需要路过一段繁华街区。

又赶在早高峰的时间段里,车子堵在街上,挪动缓慢。虞浅收起手机,看了眼程骁南,他抿着唇,酒窝浅浅显露,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可能是留意到虞浅的视线,他抽空偏头,看着她:“这交通状况是不是嫉妒我要领证?怎么堵成这德行。行吧,好事多磨。”

因为车子半天过不去红绿灯路口,程骁南闲下来,扶着方向盘说:“我说我会背诗,你记得么?”

虞浅隐约记得。

好像是除夕那天,程骁南背了舒婷的《致橡树》,后来他说他大学时候还背过一首英文的诗,以后背给她听。

程骁南问:“现在想听么?”

“嗯。”

他会的那首诗,是威廉·巴特勒·叶芝的《whenyouareold》。

“howmanylovedyourmomentsofgladgrace,

andlovedyourbeautywithlovefalseortrue,

butonemanlovedthepilgrimsoulinyou,

andlovedthesorrowsofyourchangingface。”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容颜,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的皱纹。”

这诗是大学时艺术节,当时他所在的班级被系里逼着必须出个节目。

一群男生除了打游戏就是打篮球,哪来的节目,也就程骁南有点小才艺,会弹吉他,唱歌也好听。

但他不乐意表演,被班上同学轮流劝了几次,都没用。

当时班上的女生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平时一个个都爱唱爱跳着呢,关键时刻都不肯上台了,转头来劝他:“程骁南,你学吉他肯定不是因为自己喜欢吉他吧?学校里就没有你喜欢的妹子?你上去表演,顺便表白,一举两得!”

程骁南看她们一眼,说:“喜欢的不是妹子。”

几个女生被他说懵了,你看我,我看你。

一个女生愣了一会儿,忽然磕磕巴巴开口:“什么意思?我的妈,你喜、喜欢男的......”

程骁南“啧”了一声:“瞎琢磨什么,喜欢的不是妹子,是一姐姐。人又不在我们学校,我上去唱什么劲儿?”

可能是出节目的事儿拖得太久,班里指导员老师说,让来个诗歌朗诵串烧,强制全班同学必须参加。

诗可能是班里女生们选的,都挺抒情。

当年程骁南站在舞台搭建的金属阶梯上,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感情,机械地随着大众背完所有诗,然后鞠躬下台。

要说那些诗句多动人,他是没感觉到的。

但今天,他对着虞浅背这首诗时,却是认真的。

他真的觉得,等她到老了,他会觉得哪怕她脸上布满皱纹,他也会深爱那些岁月的痕迹。

最重要的是,往后的岁月,他都会陪在她身边。

虞浅微微偏头,侧耳倾听,看上去很认真。

也是这首诗背完,原本拥堵的交通忽然通畅,他们顺利开过绿灯路口,往民政局驶去。

毕竟是夏天,晴空万里时的气温让人有些难以招架,阳光落在他们的白衬衫上,亮得晃眼。

程骁南把车子停好,帮虞浅拉开车门,牵着她的手。

民政局的玻璃门擦得锃亮,已经有几对情侣等在门口。

程骁南贫嘴:“领了证我们可就算合法夫妻了,到时候来不及后悔,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见虞浅没说话,他倒有点着急:“不是,姐姐,你还真考虑啊?”

虞浅点头:“刚才又想了一下,没后悔,挺期待的。”

程骁南想吻她,又怕吻花她的口红。

只能克制地把人揽过来,撩起发丝,吻了吻耳后。

8:30,民政局开门时,程骁南和虞浅拉着手,和其他等待的情侣一起往里走。

没过一会儿,程骁南凑过来,帮她把被空调风吹乱的几根碎发撩到耳后,和她耳语:“怎么有人来领结婚证还有闷闷不乐的啊?我瞧着斜对面的大哥看着像有人欠他一百万。”

程骁南其实很少议论人,他可能是真紧张。

过了一会儿,又凑过来,小声说他忘记把户口本拿进来了,在车里,他去取。

他跑着出去,又跑着回来。

帝都夏天闷热,他额头起了一层薄汗。

回到虞浅身边,洗手间那边起了一阵嘈杂。

隔着人群,具体是什么事情,虞浅和程骁南不知道,只看见刚才程骁南说的那位闷闷不乐的大哥,已经甩开他的女友,迈着大步走了。

被甩开的女人边哭边喊,让他回来,不过那位大哥从始至终都没回头过。

有人议论着从虞浅他们面前走过,听他们说的意思,好像是男的反悔了,突然不想结婚了,那边被留下的女人还在哭,抽抽噎噎,脸色苍白。

有人递了纸巾,也有工作人员在劝。

程骁南有点不忍再看,拉着虞浅手腕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让她这样伤心。

虞浅说,如果是我做错了呢。

“什么?”

程骁南反应一瞬,想了想,情侣、夫妻之间的错事,也无非就是背叛、欺骗、出轨。

他说:“我让着你,不会死缠烂打,也不会当众给你难堪,如果你真得觉得和我在一起不够快乐,我们商量一个解决的办法,但你别哭,你一哭,我可能就想把心都挖出来给你。”

虞浅想了想:“我也会这样的。”

也会这样爱你。

“领证当天说这个,会不会有点不吉利啊?”

“你什么时候变得迷信了?”

“可能是,爱上你之后吧?”程骁南笑着说。

结婚材料递交、审核后,他们的结婚证做好,盖上钢印。

钢印机器向下压时,虞浅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落印在她胸腔里。

程骁南拉着她的手,和她相视而笑。

程骁南这阵子朋友圈发得频繁,还没出民政局,先拍了照片发朋友圈。

沈深秒评,说就猜到今儿能看见这条结婚证的朋友圈。

回到车里,程骁南打开置物格子翻找着。

虞浅问他找什么,他也没说话。

副驾驶位前面的置物格子里塞了不少东西,几本“eleven”的杂志,还有几个文件袋,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也不少,护手霜、耳机盒什么的。

半晌,程骁南才从“eleven”的杂志样本下面,翻出一个牛皮纸袋子。

里面居然是一对证件保护套,看大小,是放结婚证的。

虞浅接过来摸了摸材质。

小羊皮?

扭头就看见程骁南把结婚证小心翼翼地套进去,嘴里还念念有词:“得好好收着,这辈子就这一对结婚证......”

套好后,这弟弟显摆说:“怎么样,我心细么?”

-

晚饭是孙月和她的男朋友请客,叫了沈深和季苒。

在孙月家附近的一家餐馆,消费不算贵,但也不便宜,是一家老店,据说老板在这地方开店开了7、8年。

程骁南和虞浅从民政局出来,先去了趟老程那边,和老程一起吃了午饭,又去了墓地,把结婚证拍成照片打印出来,烧给程骁南的妈妈看。

程骁南说,美女,看见没,你儿媳妇,漂亮吧?真的证书我得好好留着,给你烧个照片你瞅瞅得了。

从墓地回来,老程情绪有些低落,虞浅和程骁南陪着他喝了下午茶,聊了一会儿,一直到黄昏时分才从老程家里出来。

路上稍微有些堵车,到了饭店门口又没停车位。等转了几圈,找到车位停好车,他们已经被沈深夫妻俩在群里轰炸了70多条信息。

那是一家不算大的店面,墙角杂草丛里飞快爬过一只寸许长的壁虎,牌匾灯箱光亮略显暗淡。

写着“东北菜家常菜”的字样,下面几道推荐菜。

虞浅总觉得这店面看起来有些熟悉,转头去看程骁南。

程骁南说:“好像是来过,那年冬天?”

居然真的是他们来过的店。

那时候程骁南整天惦记着黏在虞浅身边,时不时发信息给她约她见面。

从深秋开始,天气越来越冷,约人总不能天天在冷风里压马路吧?

他也就常常拽虞浅吃饭,星级饭店有,小饭馆快餐店也吃过。

这家店,就是忘了什么时候,他们一起来过的一家。

来的是时候可能还是一家新店,转眼间,7、8年过去,连玻璃门都多了不少划痕。

虞浅和程骁南一进店里,沈深、季苒和孙月看见他们同款的白衬衫,就开始起哄:

“情侣衫啊!”

“领证的感觉怎么样?”

“听说南哥紧张了?”

“结婚证呢?快拿来瞅瞅!”

“婚礼日子定没定啊?”

“快来快来,坐这边,主位!”

最后还是碍着孙月的男朋友是第一次和大家见面,才停下围绕着他们领证的话题。

孙月的男朋友戴了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老实斯文,有些玩笑接不上,只能咧着嘴傻笑。

但也不全是木讷,会细心的帮孙月把鱼刺挑掉。

虞浅多看了几眼,再垂眸,自己餐盘里也多了一块挑过刺的鱼肉。

程骁南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犯不上羡慕别人,我也给你挑。”

毕竟是为了他们领证的庆祝聚餐,程骁南就算平时不喝酒,今儿也被沈深给倒上一大杯白酒。

他可能不太担酒,脖颈皮肤泛红,唇齿间带着一点清冽的酒气,右手举杯或者夹菜,左手紧紧握着虞浅。

虞浅也喝了半杯白酒,借着朦胧醉意打量这家饭店。

立式空调的出风口拴了根红绳,随着冷风飘来飘去。

店里陈设和多年前虞浅印象里并没多大差别,只不过进购饮料时赠送的海报又换了几张,也有没被换掉的老海报,沾染油烟,褪色泛黄。

进店时程骁南和她说,他大学时艺术节那天,穿的就是这种白衬衫。

所以总有一种,他站台上念完情意绵绵的诗句,下台就和她去领证了的感觉。

沈深也说:“这样的餐馆聚会,很像回到了学生时代。”

虞浅做学生时,没有这么多朋友,也没参加过什么聚会。

但她觉得,这种气氛不错,连带着看桌上那些仿旧的大搪瓷杯,和时尚挨不上边儿的样式,她看了也觉得顺眼。

饭店里没有包间,他们坐在餐厅的大圆桌旁。

桌上已经空了两瓶白酒,沈深和季苒又开了一瓶,给大伙儿倒上。

酒倒到虞浅这儿,程骁南轻轻抬手,挡住了她的杯。

“哎呦呦,这就护上了?虞浅酒量我们可是知道的,都没见她醉过,南哥,你挡什么挡?”

季苒喝了点酒,也跟着起哄:“我们女人,永远不能受男人管束!领证了也不行!结婚了也不行!我们是自由的女人!是不是虞浅?!”

其实程骁南几乎不干涉虞浅的任何决定,听季苒这么说,他也有些无奈。

从国外回程时,十几个小时的航程,虞浅在飞机上有些着凉。

怕她难受,才挡了挡酒杯。

“没干涉,这不是担心她么,她有点感冒,怕她喝多难受。”

程骁南扭头,皱了皱鼻子:“姐姐,我真好冤枉啊。”

季苒显然是喝多了,一头栽进沈深怀里:“老公,他们秀恩爱!”

这一晚大家确实兴奋,喝得多了些。

虞浅穿着一双细高跟鞋,从饭店出来踩到一块凹陷的地砖,一时没能站稳,险些摔倒。

程骁南也半醉,却在第一时间稳稳扶住她。

自己喝得眼眶都红了,还记得关切地问:“脚崴到没?我背你?”

都喝了酒,回家时只能打车。

虞浅比程骁南稍微清醒一些,进门去厨房冲了两杯蜂蜜柠檬。

再出来时,程骁南就坐在客厅沙发里,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三颗,手机和手表混着钱夹和驾驶证,乱七八糟地堆在沙发里。

但那两本结婚证,工工整整地摆放在茶几上。

客厅里只有沙发旁的落地灯开着,清透的白光落在程骁南身上,他常年不喝酒,这会儿应该是酒劲儿上来,有些难受了,仰躺在沙发上没动。

呼吸比平时重一些,喉结暴露在灯光下,凸起性感的弧度。

虞浅把蜂蜜柠檬水放在茶几上时,他才略略看过来,声音沉沉:“别忙了,歇会儿,你也没少喝。”

其实和程骁南在一起,多数时候,都是他在照顾她。

仅有少数时候,他拿捏了尺寸,用那种发烧感冒之类的小毛病装可怜。

真要是难受,像现在,哪怕是醉酒,他也会逞强着闷不做声的。

也不是全然不出声,还知道说话:“真没事儿,太久不喝酒,有点上头,缓缓就好了。”

他这样说着,从沙发上摸了个遥控器,按开空调。

屋子里的闷热散了些,他的手机响起来,是孙月的男朋友打来电话,问他们是否安全到家。

程骁南和他聊了几句,空调风吹得屋里室温宜人,挂断电话时,也缓过来不少。

他和虞浅说:“孙月这男朋友还成,做事儿挺周到的。”

酒精作用,程骁南脖颈和耳尖的皮肤都泛着一层薄薄的红色,虞浅看了一眼:“喝蜂蜜水么?”

这会儿程骁南又来精神了,往沙发深处窝一窝,坐得更懒散些,厚着脸皮开口反问:“喂我么?”

虞浅眯一眯眼睛,拿起蜂蜜水,自己喝了一口。

她在想,这个喂,是怎么个方法喂?

程骁南没给虞浅思考的时间,沙发一共就只有三米左右的长度,他坐在正中间,冲着坐在左侧的虞浅倾身过去。

酒后发烫的手,握住虞浅举着蜂蜜水那只手的手腕,整个人挤掉两人之间原本的空隙,拥过去,吻她的唇。

这个吻有点霸道,虞浅下意识向后仰。

刚才还醉得蔫着不说话的人,居然还记得早晨自己说过的流氓话,吻过后很认真地问她,那条裙子,换上么?

酒精作祟,他们格外能折腾。

窗外蝉鸣一阵又一阵,深夜也不停歇。月亮悄悄移了位置,从浓密树冠后缓移出来,露出半张并不圆润的脸。

虞浅睡了一觉,在天微微亮时睁眼。

窗外,朝阳把小区楼体的一半染成暖橘色,她身旁的位置,被单还是暖的。

程骁南已经起床了?

这么早?

昨晚的两件白衬衫已经褶皱的不像样子,她的那件,最后一颗扣子被程骁南暴力扯开,早就不知道掉到哪去了。

虞浅坐起来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挪向别处,两个人的浴袍也皱巴巴地堆在一起,看着就能回忆起,昨天洗完澡后的两个人是怎么迫不及待地滚到一起的。

目之所及,居然没有能披一披的衣服。

虞浅起身,干脆拎了一条搭在椅子上的真丝披肩,裹着走出卧室。

程骁南和昨天早晨一样,坐在沙发上,只不过他今天没穿白衬衫,只穿了一条睡裤,肩胛骨处有一道长长的红色挠痕,可能是她弄出来的。

他正拿着两本结婚证书,认真地垂头看着。

“看什么?”

程骁南闻声回眸,目光在她那条薄丝巾上停留半秒,才扬起手里的结婚证:“怎么看都觉得,想裱起来。”

可能是觉得裱起来就不能总拿出来摸了,后来程骁南想了个办法,拉着虞浅去了趟乐高店,买了一堆乐高回来,要拼一个结婚证图案的。

那几天他们难得休息。

程骁南把不少工作都推给了沈深,虞浅这边也没安排工作。

整个八月,他们都窝在家里,一起研究做饭、开着空调盖上夏凉被睡午觉、去逛超市逛鲜花店。

也会看电影看综艺,或者窝在阁楼上拼乐高。

他们坐在阁楼的地板上,头碰头地把结婚证图案设计好,又找好颜色,慢慢拼着。

拼了几天,终于拼好。

红色的乐高颗粒买得有点多,剩下的那些,虞浅用来在空白处拼了一颗小红心。

就这颗小红心,程骁南宝贝似的拍下来,换成了微信的相册封面。

婚期定在秋天,9月11日。

8年前他们认识时,是9月某天的晚上8点11分。

领证那天在证书上戳钢印,程骁南说他看了时间,也是9点11分。

好像和“11”这个数字,总是有那么点缘分。

程骁南这样说。

后来他们在小区里散步,捡到一只小流浪猫。

猫咪看上去奄奄一息,灰扑扑的毛粘连成绺,眼睛也没什么精神,走路都显得颤颤巍巍。

程骁南和虞浅拿了纸箱把它装进去,开车带它到附近的宠物医院救治。

虞浅问程骁南:“你对宠物毛过敏么?”

“想养?”

程骁南肯定是不过敏,但还是贫嘴说,“我就是过敏,你想养,我吃着过敏药都会养的。”

他们收养了那只小流浪猫,取名字叫“11”。

“11”出院时医生帮它洗了澡,居然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还长了一对蓝色眼睛。

程骁南抱着“11”:“虽然你挺美,但咱们家只能有一个最美的,那就是你妈妈。”

他们住的房子,确实越来越有“家”的样子。

给“11”买的猫咪爬架和猫窝就放在客厅落地窗边,有时候程骁南下班回来,虞浅坐在客厅的瑜伽垫子上做瑜伽,“11”在旁边自娱自乐,绕着虞美人的花盆自己疯跑。

听到他进门,一人一猫都会停下来。

虞浅说:“晚上吃冷面?”

“11”跑过来蹭他的腿,黏糊糊地拉着长声:“喵——”

程骁南把“11”抱起来,走过去吻虞浅:“正好想吃点凉快的,外面热死人。”

“那我去煮面。”

程骁南尾随着进了厨房:“我来洗黄瓜和西红柿。”

再到周末时,他们又去了一趟乐高店,买回材料,拼了“11”的头像,放在阁楼上面。

那天是“11”第一次上阁楼,尾巴竖得像天线,到处闻闻嗅嗅,最后停在它的乐高头像前,看上去似乎很喜欢。

二球悬铃木叶子开始泛黄时,程骁南和虞浅的婚期也近了。

他们把请柬印成悬铃木叶片的形状,上面用二月兰花朵的那种紫色,书写了诚挚的邀请。

程骁南这人,就比较喜欢秀恩爱。

到了9月,全“eleven”上下,连扫地的阿姨和搭建布景的临时员工,都知道他们的程总要结婚了。

“eleven”主体办公楼一进门,一整面墙体上都是喜糖和巧克力。

牌子是程骁南问过季苒和孙月,精挑细选的,放在淡紫色的小丝袋里,挂满墙。

员工们拿过喜糖,都会记得在墙上写一些祝福的话。

程骁南拍了一些发给虞浅,说:“瞧见没,多少人说咱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

虞浅都没好意识说,工作人员们可能只是因为吃了他昂贵的糖和巧克力,才嘴甜的。

有那么几天,程骁南和虞浅没在帝都市。

反正婚礼都准备好了,9月份开海,正是吃海鲜的季节,虞浅又喜欢海鲜。

程骁南开车带着虞浅,还有他们家的新成员“11”,两人一猫,去海边散心,玩得不亦乐乎。

在海边的最后一天,沈深打来视频:“我说南哥,你还回不回来了?还有一周可就结婚了,还在海边浪着呢?”

程骁南顾着躺在他肚子上睡觉的猫,慢悠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酒店床上:“明儿回。”

“赶紧回来吧,不回来也成,别总发朋友圈了,你这朋友圈里现在全是秀恩爱,再不然就是虞浅的照片,昨儿我转发个篮球视频,季苒都生气,说我不够爱她,都不发她照片。”

程骁南朋友圈现在是过分,除了秀就是秀。

虞浅以前还会给他点个赞,表示看到了,现在他一天发好几条,她干脆不理他了。

挂断视频,浴室里水流声还在继续。

程骁南了下牙尖,觉得把“11”从肚子上拎起来,放到床上。

这懒猫哼唧着翻了个身,钻进被子里继续睡了。

程骁南起身,走到浴室拉开门,摸了摸鼻尖才推门:“要么,咱俩洗个鸳鸯浴?”

迎面一条沾了水的湿毛巾丢过来,把他从浴室砸了出来。

-

程骁南这人,平时秀恩爱秀到飞起。

其实婚礼邀请的人并不多,只有至亲挚友,并没邀请任何生意伙伴。

做这个决定前,程骁南问老程:“我要说婚礼不想邀请那么多虞浅不认识的人,你那些生意场上的朋友都不能来,你这些年随份子的钱,是不是就打水漂了?”

老程对这种事情倒是不怎么在意,他唯一在意的是——

“南南呐。”

“爸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这么叫我我有点恶心。”

“爸爸昨晚梦到你妈了,你妈妈说,儿媳妇太优秀了,你有点配不上,让你抓紧点,别让儿媳妇嫌弃,到时候不要你。”

“不是,老程?”

程骁南连爸都不想叫了,“我这大婚在即的,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那梦里你妈妈就是这么说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程骁南沉默着喝了几口咖啡:“梦都是反的。”

说是这样说,但结婚前一晚,没和虞浅住在一起,程骁南总觉得有些不安。

他辗转反侧也没有睡意,想了想,还是在夜里拨了电话过去。

虞浅和彼得被安排住在程骁南小姑家的房子里,其实按程骁南的意思,他是不想和虞浅分开的。

家长们还是有些传统,说接亲这个环节总不能少,程骁南当时还犟嘴:“人家姑娘都住酒店或者住娘家,住我小姑家里算什么怎么回事儿啊?还是住酒店吧。”

住酒店多方便,他还能偷偷溜过去偷个香。

都是程家的家长,还能看不穿程骁南的小心思。

程骁南小姑说了,小浅,这房子我做主送给你了,你小姑父肯定也同意的,你就当是自己家住着。

程家小姑故意犯坏:“要不,小浅自己不是也有房子么,远是远了些,你娶媳妇不能怕辛苦,让小浅和彼得老师住那边去也是可以的。”

程骁南不可以。

他才不同意。

虞浅家老房子和那个韩初家还是邻居,他不想结婚当天看见韩初那张晦气的脸。

情敌不情敌的单说,当年虞浅那么信任他,他却让虞浅难过,就这一点,程骁南就烦他烦得不行。

最后虞浅和彼得,还是住在了程骁南小姑家闲置的房子里。

彼得岁数大了,怕第二天起不来,早早回房间睡了。

虞浅在睡前,接到程骁南的电话。

“怎么样?我小姑那房子,还住得惯么?”

卧室里的所有床上用品都是新换的,连化妆桌都是小姑买了新的换上的,窗帘是虞浅喜欢的冷杏色,放了一瓶西红柿味道的无火香薰,植物朴素的清香十分安抚人心。

“嗯,小姑换了不少东西。”

“我小姑说话大大咧咧,其实心挺细的,你先别叫她小姑,明儿她得给你改口费呢,不给钱不叫,别让人忽悠了。”

电话里沉默几秒,程骁南又问,“哎,挂了电话,打个视频行不行?想看看你。”

视频弹过来,虞浅打开床头一盏灯,点了接通。

程骁南坐在沙发上,给她看满屋子疯跑的“11”:“彼得呢?”

“已经去睡觉了,说是怕明早起不来。”

“哦,那你明早上过闹钟了么?”

“嗯。”

察觉到程骁南的没话找话,虞浅问他,怎么了?、

程骁南才说:“还不是老程,说什么做梦梦见我妈说儿媳妇太优秀,还说我配不上你。我怎么觉得,咱俩挺般配的啊?”

新婚前夜,两边房子都很安静,他们各自举着手机,在视频里有一句每一句地聊天。

也没说什么山盟海誓,聊的都是些日常琐碎,还聊到沈深今天和季苒吵架,因为季苒花一个多小时画了一套微笑唇的妆容,沈深说像撸串时用铁签子把嘴角给烫伤了,季苒差点掐死他。

虞浅笑起来。

程骁南看了看时间:“再聊5分钟吧,你得早点睡,明儿肯定累。都是些熟识的亲朋,不像不熟悉,随个礼人家就走了。这群人,估计是要闹到晚上的。”

婚礼都是热闹的,彼得担任虞浅父亲的角色,一路陪虞浅走到台前,把虞浅的手交到程骁南手里。

站在台上,程骁南没忍住,把人拥住,在耳边说悄悄话:“昨晚我梦见你逃婚,说要去德国念斯坦福,给我气醒了。”

虞浅问,怎么做这种梦。

程骁南就撇嘴说:“肯定是不安呗,当年不是被你诓过一次么。不过也没事儿,你现在别说去德国,去北极我也能去,我又不是高中生了。”

两人公然在台上窃窃私语,无视司仪。

司仪是程骁南一同学,咬牙切齿冲到他们面前:“能不能听司仪说?!你俩!”

沈深在台下高喊:“他俩就那样!可能秀了,你别理他们,说你的就成。”

司仪崩溃:“我说我的有什么用,我一会儿问愿不愿意,你答应啊?”

沈深就继续喊:“我不行,我要敢答应,季苒得杀了我!”

后面还出现过一个插曲。

程骁南和虞浅很信任“11”,让它当花童送戒指。

结果婚礼当天的凉菜里,有一道俄式风格的鲱鱼沙拉。

“11”背上背着装了钻戒的小书包,小鼻子抬起来,东闻闻西嗅嗅,一共就2米的距离,还是没忍住,走去了老程脚边,蹭着老程的腿要喵喵叫,要吃的。

最后钻戒是老程在一片哄堂大笑声中,送上台的。

孙月和彼得在台下拍照,看见虞浅用戴了白手套的手挡在唇边,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孙月泪窝浅,当场就哭了,她说:“彼得老师,你看见没,浅在笑啊,她好开心啊!”

彼得也没好到哪去,转头找了张纸巾按在眼睛上:“看见了,看见了。”

婚礼真的如程骁南所料,闹腾到半夜。

回到家里,一整天的热闹喧嚣散去,“11”爬回它的小窝里团了个舒服姿势,睡着了。

虞浅和程骁南脱掉礼服西装,一起进浴室洗澡。

高级浴缸就是不一样,还有按摩功能,两人躺在里面享受着水流温热的推揉,忙了一天的疲惫也渐渐散去。

毕竟是办喜事,少不了喝一点酒,酒后不能泡澡太久。

程骁南掐着时间从浴缸里迈出来,拎了浴巾给虞浅披上,抱她出来。

他满眼不正经,边吻她的眉心边笑:“我们要不要走一下流程,大婚当天是不是得洞房来着?电视上不是都这样演?”

虞浅勾了他的脖子,主动吻上去。

这算是信号,程骁南摸过窗帘遥控器,把满街华灯挡在外面,和虞浅温存。

到深夜,他们重新洗了澡,相拥着入睡。

虞浅梦到曲莉雯,她在梦里像个慈祥的好妈妈,出现在虞浅的婚礼上,还在他们交换戒指时站起来,边用手帕拭着眼泪,边带头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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