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疗伤法子,她端着盘子,定定站在古若尘的身边。
看着他将大哥手掌被碾碎了的骨头残渣一点点地挑了出去。
幸亏自己兄长服下了麻沸散,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中。
不然这剔骨的过程就能将人活生生疼死。
古若尘随后用一个小银夹子夹着从乱葬岗砍回来的死人手骨,一根根对比。
沈钰珠闭上了眼睛,终究是自己内心还不够强大,看不得眼前这样的画面。
“这一只尚且不错,好了,就这两只了,其余的你命人丢了。”
沈钰珠哪里能丢,虽然这些尸身都无人认领,被人随意丢弃在乱葬岗上。
可好歹自家大哥承了死人的情,她命李泉用红布包了,找个风水好的地方葬了。
又是一夜未眠,沈知仪的手骨终于全部换了一遍,外面的皮肉缝合以后,看起来样子分外的狰狞。
像是一条条蜈蚣爬满了沈知仪的手背,他的手背也肿成了山包一样。
古若尘看着身边的沈钰珠道:“记得,用我配制的特殊汤药浸泡双手,每日里泡三次。”
“还有浸泡后便用我特配的药膏涂抹,用干净素绢包起来。”
“如此差不多半个月后便能恢复成正常人的模样,只是上面的疤痕倒是清除不掉的。”
“好!”沈钰珠一一应了下来。
她亲自将古若尘送出了院子,随后守在沈知仪的身边。
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任何岔子都是致命的。
她到底是熬不住,坐在床榻边的锈墩上,趴着床沿竟然睡着了。
古若尘想起来一件事情折返了回去,守着沈知仪院子的仆从们早已经认得了古神医,自然没有拦着。
他大步走进了沈知仪的暖阁,看到屋子里的情形时,脚下的步子顿在了那里。
沈钰珠此时趴在床榻边上,早已经困累到极点睡着了。
她的脸正对着门口这边,被古若尘瞧了个正着。
古若尘见过沈钰珠很多张面孔,愤怒的,跋扈的,欺骗的,隐忍的,狡诈的……
此番她却像个人畜无害的小动物,乖巧地趴在那里。
奶白色的俏脸上透着一丝丝的疲惫,眉眼间安宁平和,让古若尘这才意识到。
甘愿服毒抗毒,只身夜探国公府,豺狼虎穴中硬生生将自家大哥抢出来的强悍女子,其实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罢了。
那一瞬间,古若尘竟是在心头多了几分疼惜。
这样的感觉很陌生,他都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
古若尘脚下的步子不禁缓缓朝前挪了几步,不想碰到了多宝阁子上的摆件。
发出了一声脆响。
“谁?”沈钰珠极其警醒,即便是轻微的动静都能惊醒她。
她猛地抬眸,看向有些手足无措的古若尘。
古若尘当真是觉得窘迫了些,咳嗽了一声,从怀中摸出来一只小药包,丢到了沈钰珠的面前。
“别老惦记着你大哥,你身体的毒也要记得化解,药要按时服下,养好身子才是正道,蠢女人!”
古若尘劈头盖脸一顿编排,说罢转身便走。
沈钰珠拿起了古若尘甩到面前的药包,都有些懵了。
古若尘这人的脾气当真是古怪,不过此人对她没有存什么坏心思。
与那些处处背后捅人刀子的恶心之人相比,心直口快的古若尘已经是非常好相与的一个人了。
沈知仪连着昏迷了七天,第八天头上终于醒了过来。
陆婴也赶过来瞧他,捧着他满是疤痕却还完整的手,顿时哭了出来。
“沈夫人,”一边的古若尘咳嗽了一声道,“沈夫人先别激动。”
“这手算是勉强能用,但下个月初的殿试,写文章上估计有些困难。”
沈钰珠和陆婴听了后,脸色微微一变。
果然沈知仪的手,看起来略显僵硬,握笔估计都很困难。
古若尘苦笑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我只能保证他不会在殿前失仪,被圣上责罚。”
“但是这写字儿还需要勤加练习才能像往常一样顺畅,只是再怎么顺畅,下个月初殿试的时候,怕是顺畅不了的。”
沈钰珠算是听明白了古若尘的话,自家大哥的手勉强看起来是完整的。
如果想要写文章还需要好好练,这样的话殿试必然受影响。
她暗自沉沉吸了口气,事到如今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陆婴和沈钰珠再一次谢过古若尘,命李泉亲自将古若尘送回到顺源茶楼。
沈知仪的脸色憔悴得厉害,两只眼窝都深陷了进去。
他抬起手,不自然地举了起来,却又无力地放了下来。
许久才哑着嗓子低声道:“元淳……怎样了?”
沈钰珠忙看向身边的陆婴,关于陆元淳的事情,如今在京城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她虽然深居院子里,也听下人们嚼舌根子说了一些。
只是自家大哥伤得这么重,她也不想讲那些伤神的事情给他听。
现在他主动问了出来,不说也不行了。
陆婴眼底掠过一抹慌乱,看向了身边的沈钰珠。
这个丫头低着头也不给她个眼神,到底要不要说。
不过这个话儿迟早得说。
“仪哥儿,元淳和你都是好孩子,不过……你们两个当真是有缘无份。”
“元淳和二皇子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二皇子府昨天下了聘,下个月初举行大婚。”
她定了定神加了一句:“正妃之位。”
沈知仪眼底的光芒一点点地暗淡了下来,转入了死寂。
“仪哥儿,你也不要难过。”
“你如今有了功名在身,等殿试后,为娘就帮你好好物色一个姑娘。”
“户部尚书家的夫人还派了人过来打听你的消息,说的是她的次女。”
“容貌自不必说,性格温柔,仪态端庄。”
“咱们先娶了来,让你媳妇跟着你去任上。”
“三年评定官员后,你就给娘抱个孙子回来,到时候一家子和和美美的。”
陆婴谋划得很好,沈知仪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明白自己终究是配不上她,许是她注定就是天家贵妇,他只能仰望跪拜。
只是不明白,为何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在毓秀河边的林子里,她一遍遍说喜欢他,想要跟着他走。
转眼间便是这样的局面?
阵阵的锐痛从心底蔓延上来,那痛甚至比那些恶人们一根根碾碎他的手指还要痛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