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珠命春熙准备好了礼物,带着春熙和云香两个丫头朝着侯府后宅的那片竹林走去。
走了许久才到了竹林边的一处一进一出的小院前。
院子虽然规模不大,不过修得倒也是精巧得很。
不管是院墙还是院子深处的竹屋,都是用湘妃竹修饰,看起来带着几分清幽雅致。
院子门口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百无聊赖地打着瞌睡。
直到沈钰珠站在了门边,这才惊醒了过来。
两个小丫头一看是新进门的少夫人,忙打起精神冲沈钰珠躬身福了福。
“奴婢给少夫人请安!”
沈钰珠点了点头笑问道:“何姨娘在吗?”
那两个丫头忙道:“回少奶奶的话儿,姨娘在呢!”
另一个丫头忙疾步进去禀告,不多时便将沈钰珠请进了院子里。
沈钰珠不动声色细细打量了过去,院子里除了一丛枯黄的文竹之外,花草树木一概没有种植,倒是很应这冬季最后的萧杀。
院子里的仆从也不多,除了看门的两个粗使丫头之外,还有两个婆子,两个大丫头。
为首的一个大丫头打起了帘子,冲沈钰珠笑道:“少夫人请!我家主子听说少夫人来了,自是欢喜得很,在里间等着您呢!”
沈钰珠眸色微微一怔,看向了面前的丫头。
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带着几分妖冶之色。
看着何氏院子里的装饰,下人们的做派都是简单朴实,不想眼前的丫头却穿着比其他人多了几分艳丽。
不过在这灰败的气氛中,这一点子艳丽,颇有些突兀。
沈钰珠忙敛了心神,将这些有的没的抛开,提着裙角走进了正堂。
刚走到了东次间的暖阁里,便看到何氏已经站在门口处。
她穿着一件灰青色裙衫,头发梳成了一个圆髻,发髻上簪着一支青玉钗,许是畏寒,外面又罩着一件灰鼠皮大氅。
看到沈钰珠进来后,何氏忙躬身行礼道:“妾身给少夫人请安!”
虽然她是侯爷的妾室,可毕竟只是妾室,而沈钰珠却是侯府里嫡系的少奶奶。
尊卑压着她,不得不给沈钰珠行礼。
“姨娘不必多礼!”沈钰珠哪里敢受了她这一拜,忙上前一步将她的手臂虚扶着,将她扶了起来。
“今儿听闻姨娘搬了家,之前还说要过来拜访姨娘,因为要照顾世子爷,故而没有早些来。”
沈钰珠笑着说罢,命身后跟着的云香和春熙端着各色礼品走了进来,一样样放在了外间的案几上。
何氏忙道:“少夫人太客气了。”
她说罢命人给沈钰珠斟茶,不过却坐在距离沈钰珠有些距离的一把椅子上。
她那张脸因为遭遇了一场火灾,脸上的疤痕着实的吓人,远远避了一些,担心让沈钰珠不舒服。
何氏面色苍老,满脸疤痕,即便是一头头发也是花白如雪。
可那双眼睛却分外地明亮锐利,看向沈钰珠多了几分审视。
沈钰珠心思一顿,看着何姨娘缓缓道:“今儿来,钰珠还想向姨娘道一声谢。”
“那一日若不是姨娘仗义执言,钰珠平白也要受些冤屈的。”
何姨娘点了点头,却抬眸冲身边服侍的丫头们道:“你们退下。”
那些丫头忙退了出去。
沈钰珠眸色一闪,也将云香和春熙遣了出去。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沈钰珠和何姨娘两个人。
何姨娘淡淡看着沈钰珠道:“少夫人年纪轻轻倒也是个厉害人,寻常刚嫁进来的新妇,哪里敢和当家主母对峙?”
“少夫人不光不怕,反而还给咱家世子爷赢回来一局。”
“固然世子爷挨了二十板子,可也算是在府里头渐渐站稳了脚跟,府里头的那些人也不敢小瞧了世子爷。”
沈钰珠抬眸看着何姨娘,定了定神笑道:“姨娘为何帮我们?”
沈钰珠看着何氏将暖阁里的那些下人们都遣了出去,便晓得她有话说。
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她也不必再卖关子了。
何姨娘微微一愣,不想沈钰珠居然直接问了出来,倒是坦率得很。
许久,何氏才轻笑了出来,那笑意中带着浓浓的苦涩。
她缓缓抬起手,像是枯树枝一样的手指却点着自己的脸,脸上的表情因为情绪的波动渐渐变得狰狞了起来。
沈钰珠的眉头微微一蹙,尽管她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可看着何氏脸颊上宛若蜈蚣一样的疤,还是稍稍有些不舒服。
何氏冷冷笑了出来,视线转向窗外,看向外面枯黄的竹子。
“我从十岁的时候就被卖到了侯府。”
“那一年,家乡遭了灾,饿死了两个哥哥,一个姐姐。”
沈钰珠心头微微叹息了一声。
灾荒年月,普通百姓的命连一条狗命都不如。
何姨娘回忆起了过去,眼底晕着一丝别样的光芒。
她狠狠吸了一口气道:“彼时我娘和我爹,带着我到处逃荒,不想那年兵乱,贼反,世道乱得不成样子。”
“就这样我和爷娘老子冲散了,被人牙子捡到后卖到了京城的侯府。”
“我爹早些年也学过几招拳脚,我小的时候爱玩爱闹也跟着学了几招,后来不想因为这个机缘被老侯爷看重,送到了侯爷身边做丫头。”
“后来我在侯爷身边长成了大姑娘,固然比不上京城里的那些美人,这张脸自认为还是很好看的。”
沈钰珠倒是没有嘲笑何氏的话,她晓得永宁侯爷那样的风流将军,寻常样貌的女子,他哪里看得上?
何姨娘继续道:“就这样,我跟着侯爷,从内宅到边疆,陪着他出生入死,终于修来了正果。”
“侯爷后来宠幸了我,我怀了孩子,侯爷将我当宝。”
“直到回到了京城……”何姨娘似乎想起来什么不堪的事情,眉头狠狠拧了起来。
沈钰珠也莫名地紧张了起来,依稀觉得她会说起侯府先夫人文氏,慕修寒的亲娘。
何氏顿了顿话头缓缓道:“我只记得,侯爷迎娶了先夫人第二天便开拔去了柔然边境。”
“等侯爷回府的时候,已经半年时光了,不想先夫人肚子里的孩子都六个月了。”
“我记得很清楚,我那个时候刚有了身孕,先夫人比我肚子里的大几个月。”
“侯爷,先是有些意外,后来却也高兴。”
“彼时我已经被抬了妾室,妻妾都有了身孕,自然是大喜。”
“那个时候正好到了初元节,侯爷凯旋,妻妾肚子里的胎像又是男胎,府里头大摆筵席!”
“侯爷那一夜喝多了,也高兴,先夫人说身子不舒服早早退了席。”
“不想……”
何姨娘脸色微微变了几分,似乎那一夜的惊心动魄还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