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东230千米,怀宁县城。
下午2点整。
中国航委怀宁警戒点站长张贵扬少尉,站在鸦寺山的破庙的东山崖边,举着望远镜,望着东山下的鸦寺湖。
碧波湖面上,集中了近三百条大大小小的渔船,泾渭分明的在湖面对峙。
自从南京,芜湖陷落以后。
日军战线西移,每天都有侦查机沿着长江航线上溯巡查。
看到长江面上的船只,不管是军舰,炮艇,客货轮船,甚至只是单纯捕鱼的小渔船,都会发动攻击。
尤其是春初刚开始捕鱼的3月,只是安庆-池州境内的一百余千米的长江水面,就不下一百条渔船,数百渔民被日机射杀。
所以安庆,池州一线,靠江吃饭的十几万渔民。
都无奈顺着各条河流,蜂拥进入原本就饱和了的白兔湖,菜子湖,白荡湖,嫱子湖,升金湖——。
和当地湖民势力抢夺‘吃食’。
其间发生了无数起大大小小,惨烈凶狠的湖面厮杀,刀具,土铳,土炮,自制的燃烧瓶,土炸弹。
一嗖嗖渔船在湖面猛烈燃烧,血腥对杀的尸骸飘满湖面。
就连眼前山下这个不足10平方千米的弹丸小湖,在今天也终于将要上演一幕同室操戈的悲剧。
“站长,是不是给怀宁县部那边打一个电话?这一场下来,可得死不少人,多少人得家破人亡!”
在张贵扬的身边,一等兵许远满脸的凝重说道:“都是中国人,有这精力,不能去干鬼子去?”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个小湖属于孙家老店,高湖村,刘后湾,马庄,蒋家镇共有,年初投放了多少大洋的鱼苗,你不知道?我当时看了,很多都是一掌长的白鲢,草鱼。”
张贵扬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喟然说道:“这4村1镇上万人,近半都靠着这个湖养活,这些江民过来,捞走了鱼,他们这几千人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啊?”
“这该死的鬼子飞机!”
许远被说得无话可说,半响才恶狠狠的骂了一句,然后不甘心的说道:“那就尽着他们打?”
“怀宁县城离这里不过8里地,你以为县部不知道?出面他们就得解决这百条外来渔船,三四百人的吃喝,怎么解决?”
张贵扬阴沉着脸色说道:“况且前面的菜子湖,嫱子湖,白兔湖,这些个大湖,已经涌入了几千条渔船,都属于怀宁地界,你来养?”
“那,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自相残杀,毫无办法?”
许远脸红脖子粗,眼睛都开始发红,拿着张贵扬的望远镜,准备看仔细一些。
“有办法,那就是都要知道都是中国人,都是同胞,枪口,刀子,决不能对准自己人。”
张贵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只要能真正知道这一点,再大的困难,总能想法子共同克服过去。”
“站长——”
举着望远镜平直东望的许远,突然喊了一声,声音怪异而颤抖。
“什么?嘶——,火攻,烧船!”
张贵扬看着在山下湖面,很多渔船上面点燃了一个个用硬木当杆的油脂火球,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要是打起来,那可得烧死多少人?
要知道那近百条长江渔船上面的渔民,可是常年生活在水上,一家老小,女人,老人,甚至婴儿都在船上。
看到山下湖面的渔船,已经开始移动,近三百条渔船围攻向外来的渔船,张贵扬心里压抑如磨盘磨心。
就准备离开,不忍再看这一幕人间惨剧。
“不是,是战机,战机!站长,鬼子的战机!”
许远突然蹦着吼了起来,一把把望远镜塞进张贵扬的手里,指着正东的天空大嚷:“来了,他们来了,好多!”
“什么?”
张贵扬陡然失色,顿时忘记了山下的一切,相对于滔天的国战来说,下面即使再惨烈,也不过是尘埃的浮云。
他双手微微颤抖的举着望远镜,朝着许远所指的方位看去。
只见在蓝天白云之中,大批的日机,如同蝗虫一般,高速飞来。
“电话,电话!”
看到这惊人的一幕,张贵扬一把甩掉手里的望远镜,发疯似的朝着鸦寺庙冲去。
——
鸦寺湖,湖面。
“杀呀!”
“打死他们,这些天杀的偷鱼贼!”
“烧死他们!”
经过了长久的对峙以后,看到这些外来的‘偷鱼贼’不愿意退出鸦寺湖,回到长江干流。
鸦寺湖的渔民们终于愤怒的爆发出凶狠的戾气,点燃火球,端着土铳,舞者刀具,长矛,朝着对面的长江渔民攻去。
而这群走投无路的长江渔民,纷纷让船上的老人,小孩,哺乳的女人,进入里舱。
也纷纷点燃火球,端着土铳,舞者刀具,长矛,誓死对抗到底。
“砰!”
在相隔还有四五十米的距离,一个土铳手忍不住开火射击,在一大团青烟中虽然没有射中,然而却增添了大战前的紧张气氛。
四十米。
“砰,砰——”
双方的土铳,纷纷开火。
三十米。
“砰,砰——”
“啊!”
已经有人中弹惨叫,更增加了血战的氛围,双方渔民的眼睛里面,都窜出团团火苗。
二十米。
此时,上百条土铳都已经打完一轮,成为了劈柴棍子。
土铳手们纷纷拿起铁锹,刀具,长矛。
准备即刻就要爆发的血腥大战。
“嗡——”
这时候,天空中突然充满了连片的漠漠轰鸣,如同一头洪荒猛兽,扯破天空,下窥大地。
近三百条渔船,近两千渔民,同时停止了嘶喊,惊惧的仰头望天。
在近3千米空层,大批日机,呼啸而过。
“汪汪汪——”
“啪,啪。”
“哇——”
三百条渔船,静静的望着大批鬼子战机,耀武扬威的从头顶飞过。
在轰鸣的消荡中,只有外来渔民船上的犬吠,婴儿的啼哭,还有木杆头缠着的火球,剧烈燃烧的轻微炸响声。
“咚,咚——”
因为惯性,三百条渔船此时已经全部轻微碰撞着挤在一起,人人都能看到对方的脸孔。
黄色的皮肤,黑色的眼睛,几乎一样的穿着。
本来就是同根而生的中国人!
“哐当!”
“不打了,没意思,我明天就去参军打鬼子;我的一份鱼让给那些有孩子的人。”
一个长得粗壮有力,手里掂着一把从斩草刀卸下来的锋利大刀的高大汉子,一把把手里的砍刀丢在船板上面。
“我也不打了,鬼子这么欺负人,咱们还自己打自己人,不是鬼子嘲笑咱们!”
另外一个中年渔民,也把手里的火球丢进湖水。
“就是,说出去都丢先人!我明天就在湖边再开一小块水田,总饿不死。”
说话间,一个个火球被丢进湖。
一个个刀具,铁锹,长矛,被丢在船板。
“谢谢鸦寺湖的乡党们,大伙儿都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赶明能参军的,都参军打鬼子,别的暂借湖边一点芦苇荡子,今年开个地,所有的渔船不得私自打渔,而且不能再用小网——”
这个外来渔民的老族长,颤颤巍巍满脸老泪的站在船头,连连作揖:“我们鸡心洲渔民,永远记得众乡党的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