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不必客气,”顾旭淡淡说道,“作为驱魔司的修士,这是我分内的事情。”
但周教谕却仿佛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仍然客客气气地说道:
“顾先生,如果您以后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顾旭笑了笑:“那么我以后就要多多仰仗周大人了。”
说话的同时,顾旭不经意地环顾四周,瞥见了月光下兀然耸立的西城门,若隐若现的沂水粮仓,还有光秃秃的玄武丘。
书籍中记载的知识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周大人,您知道沂水县学里为何会闹鬼吗?”
“为……为什么?”
“因为这里风水不好。”
“风水不好?”周教谕有些诧异,“顾先生还懂风水堪舆之术?”
“略知一二。”顾旭微笑回答。
然后他指着周围的景物,解释道:
“周大人,您看,沂水县学西边有城门耸立,东部却空无一物,造成左右不平衡;县学背后又有粮仓挤压,使得后地不宽敞。
“而县学大门正对‘玄武丘’——您要知道,大门在堪舆学中是‘气’的出纳口,它的位置、方向、正对的景物都密切关系到住户的凶吉。
“玄武丘山顶平秃,乃‘多晦’之兆。
“正是这些因素,致使县学里阴气浓郁,让士子们的残念转变成可怕的鬼物。”
周教谕愣愣站在原地,花了好几分钟,才勉强消化了顾旭话中的信息。
“顾先生,那……那我该怎么办呢?”
“要解决这个问题,您需要做三件事情,”顾旭伸出三根手指,“第一,跟县令大人提议,迁走北边的粮仓;第二,在县学东侧修一座‘进贤楼’,与西城门相对,使其左右均衡;第三,在玄武丘上修建一座九层高的‘文峰塔’,用于镇邪,避免阴煞之气聚集。
“这些事儿听起来或许有些麻烦,但能一劳永逸解决县学闹鬼的问题。
“甚至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此地文脉,使沂水县有机会出现更多才华横溢、金榜题名的文人士子。”
周教谕认真点了点头,把顾旭的建议一字不漏地记在脑子里。
尤其是顾旭说的最后一句话,令周教谕深有感触。
要知道,沂水县已经很多年没出过举人了。
虽然说沂水只是个偏僻的小县城,人才方面确实比不过大城市……
但连续三次秋闱无一人上榜,着实有些夸张了。
周教谕一直对此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毕竟他是负责教导生员的官员。
他教的学生全部落榜,岂不是证明他的教学水平不行?
也正因如此,周教谕为大齐打工大半辈子,至今仍是九品芝麻官,从未有过任何升迁的机会,甚至偶尔还会被克扣俸禄。
直到今天,他的困惑终于得以解开。
“原来不是我的教学能力有问题,而是这个地方的风水有问题啊!”周教谕心头默默感慨。
顾旭今夜已经救了他一命。
如果顾旭还能帮助他改善此地文运,解决优秀人才匮乏的问题,让他拥有升官发财的机会,那简直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他甚至愿在祠堂里为顾旭立下长生牌位,年年烧香供奉,为其祈求福寿。
“感谢顾先生指点迷津!”周教谕长揖及地,发自内心地说道,“您真是我们沂水县士子和官吏的大恩人!”
同时周教谕还提出,要择日在飘香楼宴请顾旭,正式向他表达谢意。
顾旭干脆拒绝。
他还要忙着修炼呢!可没时间浪费在这无聊的应酬上。
只见顾旭云淡风轻地摆摆手说道:“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
“作为驱魔司的官吏,吃着国家的俸禄,受着百姓的敬重,自然要多考虑百姓的生命安危。
“只要能驱散阴气,避免鬼怪四处为害,我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回报,那不重要。”
周教谕肃然起敬。
他不禁默默感慨:顾先生真是高风亮节、心系民生啊!跟他比起来,我的格局还是差太远了。
…………
当顾旭回到驱魔司的时候,午夜钟声已经响起。
衙门内一片安静。
只余下陈济生翻阅卷宗的“沙沙”声。
在顾旭的眼中,自己这位上司是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天刚蒙蒙亮就坐在衙门,深更半夜才肯回去,足以让摸鱼的下属们自惭形秽。
由于长期高强度工作,陈济生今年不到四十岁,看上去却有近五十岁的模样。
顾旭同往常一样,来到陈济生面前,摘下玉佩,汇报任务。
然后获得了四十功勋的奖励。
“顾旭,你那个凭空变出灯笼的法术蛮有意思,是从哪里学来的?”
“嗯……是我自己一不小心顿悟出来的。”
“就猜你会这么说,”陈济生呵呵笑道,“如果大齐王朝的每一个修士都能像你这个怪胎一样,三天顿悟一次,五天突破一回,那么这个世界上的鬼怪早就灭绝了。”
“陈大人谬赞了。”顾旭露出乖巧谦逊的笑容。
“你最近的修炼状况如何?今天见你兑换了一枚‘聚灵丹’,是打算近期晋升第二境了吗?”
顾旭沉吟片刻,摇摇头:“我的基础还不够扎实,还得再花点时间巩固一下。”
从第一境【鬼门关】晋升第二境【黄泉路】,是一道风险极高的坎儿——在这过程中,稍不留神就会生死道消、灰飞烟灭。
如果没有足够的把握,顾旭绝不会轻易尝试晋级。
“那你现在有多少把握?”陈济生问。
“不多……大概九成!”顾旭沉思片刻,说了个相对保守的估计。
听到这话,陈济生不禁默默感慨:这小子的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健。
换做是别人,只要有七八成的把握,说不定就在更强大力量的诱惑下,迫不及待地莽上去了。
“破境这种事情,确实应该稳一点。”陈济生点了点头,对他的选择表示认同。
随后,顾旭离开衙门,回到家中,吞下静心丹,再次开始彻夜修仙。
…………
接近四更天的时候,陈济生终于忙完一天的工作。
他打了个哈欠,喝了口热茶,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地松弛下来。
不知不觉间,他又忍不住回想起顾旭白天做的两个任务。
陈济生必须得承认,顾旭只要外出做任务,不管遇到多强的鬼怪,总能给他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不仅仅因为顾旭的对敌手段总是花里胡哨、层出不穷。
也因为顾旭的思维方式总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往往能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之际找到破局的办法。
但今天,在顾旭的所有表现中,令陈济生感触最深的,却是“享天下之利者”那句话。
他觉得这是每一个驱魔司修士应该坚持的精神操守。
“那个整天只会闷头修炼的臭小子能说出这么精辟的话语,还真是让人意外啊!”陈济生默默感叹。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从抽屉里掏出白纸,挥毫泼墨,刷刷几下就把这句“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写在纸上。
陈济生的正楷字横轻竖重、骨力遒劲,看上去就像他本人一样,端庄、严谨、威风,还有一丝丝古板。
写罢,他轻轻挥了挥衣袖,纸上的字迹顿时飘到了半空中,变作一副裱好的字,挂在大堂一侧的墙壁上。
他希望以此警示自己,勿忘天下苍生。
…………
(1)“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苏轼《赐新除中大夫守尚书右丞王存辞免恩命不允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