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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宫女们都被顾旭遣散出宫,自行婚嫁。
陈安之身边,仅剩下鸳鸯一人相伴。
虽然鸳鸯对她忠心耿耿,体贴入微地为她租赁了住房,细心整理了房间,像过去那样照顾她的一日三餐和日常起居。
然而,与宫中时被众多仆役众星捧月的日子相比,这种变化仍给陈安之带来了强烈的落差感,仿佛是从山峰跌落至谷底,心中难免有些怅然若失。
而与陈安之同住一院的那户人家,养了六个孩子,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尚不满周岁,仍在母亲怀里吮吸乳汁。
每当夜幕降临,陈安之总会被那婴儿的啼哭声惊醒,搅得她难以安睡。
“苗素萍!”他喊了她的本名。
清晨的阳光似乎突然间变得格外明亮。
她的嘴唇轻轻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
狭小的小院里,凌乱地拉起了数根晒衣绳,上面挂满了孩子的尿布。
相反,一种更深的孤独和无助感涌上心头。
他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在小葱间穿梭,一根根精心挑选后放入菜篮中。虽然她的指尖因常年劳作留下了不少老茧,虽然她在与菜贩讨价还价时言辞激烈,甚至不时夹杂着几句市井粗口,但在季少涛的眼中,她却从未像今天这样美丽动人。
但现在,她却每日都能见到邻居抱着婴儿,在院子里悠闲地踱步,轻声哼唱着小曲,哄孩子入睡。
自从她入宫侍奉皇后娘娘以来,她便失去了本名,成了皇后身边的“鸳鸯”,与“黄鹂”、“杜鹃”、“喜鹊”为伴。
…………
久而久之,她似乎忘记了自己原本叫什么。
听闻每隔数日,菜市中便会出现一位宫人打扮的清秀姑娘——她有着鹅蛋脸,柳叶眉,眼角有一颗泪痣。
…………
陈安之站在那简陋的灶台前,小心翼翼地烧了一些开水。但总觉得水量不足,于是又尝试往锅里加水。
他拥有了数亩田产,数头耕牛,在京畿之地过上了平凡且安逸的生活。偶尔,他还会带着菜园里的新鲜瓜果蔬菜,来到京城菜市贩卖。
然而,怒骂过后,她的内心却并未得到丝毫的安慰。
这时候,鸳鸯会恭敬地双膝跪地,将一盆清水稳稳地端到陈安之面前,给她洗手。
这令她心情格外烦躁。
此时她心中不禁涌起担忧的情绪。
季少涛瞬间愣住,随后一股怒火猛然涌上心头。
季少涛便趁此机会吹起牛来,说他曾亲眼目睹当今陛下召唤天雷,一举摧毁凉州城楼;说当今皇后曾身着红衣、手持长枪,与他们并肩作战,英勇无比;更称自己在洛京一战中歼敌数百,立下赫赫战功……
当鸳鸯拎着菜篮子向她道别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当夏军攻陷洛京城,天下一统,军队规模也随之缩减。除了必要的常备军,其余士兵均被遣散归乡。
不知过去了多久,季少涛终于上前一步,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她。
没有惊心动魄,没有万众瞩目。
姑娘站在光芒中,翠绿的衣袖随风舞动。那光彩照人的模样,让季少涛想到了九天之上的仙子。
水盆的位置恰到好处,不高也不低,水温也是恰到好处,不冷也不热。
以前,陈安之生下萧琬珺和萧尚贞后,便将孩子托付给了乳母照料,她自己鲜少亲手抱过孩子。如今回想起来,她已经记不太清楚这两个孩子小时候的模样了。
待到夕阳西下,夜幕降临,群星逐渐点缀天际,鸳鸯依旧没有归来。
她脑海中浮现出昨日鸳鸯在灶台边做清汤挂面的场景,下定决心亲自尝试一下。
虽然在大夏新朝,太上昊天已经被宣判为伪神,紫微大帝成了唯一的神明,两面一体的“上苍”自然而然也不复存在。
只见苗素萍,或者说是鸳鸯,后退一步,轻轻地推开他,垂下眼帘,嘴唇颤抖着,仿佛挣扎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
“抱歉,少涛哥,我……我暂时不能答应你。皇后娘娘还在家中等我,我得回去帮她做饭……”
即便如今皇后已不再是皇后,那份对权威的敬畏与服从,依然深深根植在她的心中,使她不敢有丝毫的违抗。
直到今年夏天。
鸳鸯继续向前,没有回头。
她心头怒斥着新朝皇帝的无情与残暴——他夺走了她的一切,将她逼至如此狼狈不堪的境地,让她在这陌生的世界里孤立无援。
时间一天天流逝。
直到鸳鸯付完钱,拎着满满的菜篮子准备转身离去时,季少涛才如梦初醒,他急忙迈开步伐,匆匆追上前去。
作为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他被裹挟在时代的洪流中,身份一变再变,心境也随之跌宕起伏。
陈安之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邻居家婴儿那张满是泪痕、鼻涕和奶渍的小脸,只觉得脏兮兮的,很是恶心。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哽咽。
陈安之再一次感到饥饿难耐。
她紧咬下唇,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
平平淡淡。
随着大齐王朝的覆灭,季少涛也注意到了新皇宣布遣散宫人的命令。
不料溅起的开水瞬间烫到了她娇嫩的手背,疼得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但到了下午,陈安之依然未能见到鸳鸯的身影。
时隔多年,当季少涛喊出那声“苗素萍”时,她险些没有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季少涛也选择带着大夏朝廷给予的赏赐,解甲归田。
“素萍,嫁给我吧!”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我现在有块田,几头牛……我之前打仗还立了功,陛下给了我丰厚的赏赐。我们可以一起过上安稳的好日子……”
待到正午时分,她又看着鸳鸯满载而归,忙碌于厨房之中,不久便端出一桌色香味俱佳的佳肴。
他们曾一度以为,此生再无重逢之日。
不对,应该是回到了凡间。
她一边抽泣着,一边低声祈求道:“鸳鸯,你快回来吧……我需要你……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有时邻居会怀着好奇心,向季少涛打听他过去的从军经历。
可惜这一回,屋里已经没有像馒头这般简易的事物。
她蹲下身子,双手捧着脸颊,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季少涛的视线穿过层层人潮,捕捉到一抹熟悉的倩影——那是一个身着碧绿长裙的秀丽姑娘,她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挑选着菜摊上的蔬菜。
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到处打听鸳鸯的消息。
一天早晨,当鸳鸯在替她梳头的时候,陈安之听到隔壁传来孩子们的打闹声,不禁由衷地感叹道。
她紧咬着牙,强忍着疼痛,继续坚持煮面。
…………
不经意间,她的眼睛变得红润起来,两行泪水悄然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沾湿了翠绿的衣襟。
但她此刻的反应,却超出了他的意料。
“苗素萍,是我!我是季少涛!”他又喊了一遍。
这使他心头涌起一线希望,想到如今他未娶,鸳鸯未嫁,他或许能够寻得鸳鸯,再续前缘。
那天中午,陈安之和往常一样,坐在破旧的桌案边静静等待。
起初,她以为鸳鸯是在外面故意磨磨蹭蹭,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怒火,暗想等她回来后,定要严厉地训斥这个懒散的丫鬟一番。
就像小时候,他躲着她的父母,从窗户翻进她的屋子,笑嘻嘻地说:“素萍,我们一起去玩泥巴吧!”
而经过多年的沙场风霜,季少涛的声音也变得成熟、沧桑了许多,使得鸳鸯一时之间竟未能辨认出来。
不过“上苍”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直到有一天。
然而,由于陈安之不会生火,更不会蒸馒头,她只能吃下这生冷的馒头,口感粗糙至极,实在难以下咽。
可鸳鸯依旧没有回来。
于是,季少涛便早早地来到菜市,怀揣着期待的心情,等待着她的到来。
长年以来,鸳鸯在宫中侍奉皇后,稍有差池便会遭受严厉的惩罚。皇后长期的威严与压迫,早已在她心中刻下了深深的恐惧烙印。
顾旭于凉州起兵,西北六城的官吏纷纷投降,戍边军队也尽归其麾下。
季少涛则在几年后选择了从军。
鸳鸯终于回过头来,睁大眼睛看着他。
她想,鸳鸯是不是在外头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导致耽搁了归来,又或者,新朝皇帝有意找她这位前朝皇后的麻烦,便鸳鸯抓捕了起来。
今日,鸳鸯在菜市偶遇了一位故人。
他离开了繁华的洛京城,来到了荒凉的西北边境,常年与西北蛮族对抗。
季少涛跟随着自己的长官和战友,从一名大齐士兵,变成了叛军乱党,再变成大夏官兵。
十三岁的鸳鸯,就此进入深宫,成了皇后娘娘的贴身婢女。
这些念头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越发感到不安。
但鸳鸯却似乎对此充满憧憬。
他以为,她会带着羞怯的笑容和幸福的泪水,欣然答应他的求婚。
可是,面条刚入锅,由于火势过猛,很快就变得软烂不堪,黏糊糊地糊成了一团。
陈安之呆立在原地,眼前一片狼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
她不禁双手合十,默默地向“上苍”祈祷。
这些话虽带有不少夸张成分,但却足以把这些见识不够的邻居们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看着他们那崇拜的眼神,季少涛心头也不禁涌上一股喜滋滋的感觉。
一切都可以看得特别清晰,确切。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捞出面条,却不料锅铲一滑,整锅的面汤都洒在了地上。
季少涛静静地站在路边的阴影之中,目光紧紧追随着鸳鸯的一举一动。
有鸳鸯陪伴在身边,替她系腰带、穿鞋子、梳头、洗漱、洗衣、做饭,把一切琐碎事务打点得井井有条,陈安之终究还是渐渐适应了洛京民间的新生活,适应了聒噪的婴儿啼哭声和孩童喧哗声。
故人名为季少涛,乃是鸳鸯儿时的邻居与玩伴。
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可爱?
就像年幼时习惯于对严厉的父母唯命是从的孩子,即便长大成人,那种软弱的性格也往往难以改变。
在初入宫廷的那几年里,鸳鸯曾在脑海中无数次幻想过与季少涛重逢的场景。她曾幻想过季少涛深夜翻过宫墙,带着她私奔出逃,远离这宫廷的束缚;也曾幻想过季少涛当了大官,请求皇上给他们赐婚……
她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而出,滴落在被烫伤的手上,冰凉与疼痛交织在一起。
她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作响,无奈之下,只得拿起两个馒头充饥。
但陈安之依旧习惯性地念诵“上苍”的名讳。
陈安之隐隐觉得,自己就算不再是皇后,这日子也并非不能过下去。
按照大齐王朝的规矩,凡民间年龄合适、姿色优良、相貌合宜的良家女子,必须参加宫女选秀。在选秀之前,她们不得擅自嫁娶。若有人擅自藏匿女子,便是犯了“目无君主”的大不敬之罪。
她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寻找着那份久违的支撑。
“原来养孩子是这么令人心烦的事情!”
每隔两三日的清晨,陈安之便会在窗前静静目送鸳鸯手提菜篮,走向洛京的菜市,选购新鲜的食材。
她回应道:“但是,娘娘,孩子们也很可爱呀!我想,若是我能有一个孩子,陪伴他成长,看着他一天天变得懂事,那定会是极其幸福的事情。”
过去在大齐后宫,她所向披靡,斗倒了徐惠妃和张贤妃,最终登上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与那些步步为营、凶险莫测的宫廷斗争相比,煮一碗清汤挂面又怎会难倒她呢?
然而,现实很快就给了她一个沉重的打击。
而如今她来到了凡间——
然而等到真正重逢的时候,却跟想的不太一样。
…………
在他们年幼懵懂的时候,曾作为花童,目睹了小叔的婚礼。之后,两人便常匿于屋后,玩起了拜堂成亲的游戏。
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声音不禁提高了几分:“皇后娘娘?哪里来的皇后娘娘?在这世上,只有一位真正的皇后娘娘,她此刻正在禁军大营检阅军队,根本不需要你去为她准备午饭!”
苗素萍被季少涛这陌生而强硬态度吓得后退了几步,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是……是大齐的陈皇后……”
“大齐已经没了!”季少涛拿出了沙场杀敌的霸道气势,打断了她的话,“管他什么陈皇后王皇后李皇后,现在就是一介庶民,你管她干嘛?你现在是大夏的子民,不是谁的奴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嫁人就嫁人,她管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