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天下之争,是源于利。
那自然得从利着手,而不能从爱着手,爱毕竟不是直接关系,而是次级关系。
这好比大家都抱怨房价太高,你却让人恬淡一点,不管你的初衷是什么,可问题是,这就是牛头不对马嘴。
手疼医脚,这不是庸医吗?
墨子当然不是庸医,他心里也很清楚,故此兼相爱后面还有一句交相利,浅薄一点的说,这就是用利益去引诱大家去互爱,如果没有利益,就没有爱的基础,抛开利益去谈思想,那就是公知,哦不,那就是狗屁。
可见姬定讲述的其实还是墨家思想,只是有一点与墨子不同,墨子的意思是,你们都相爱,日子才会过得好,不会天下大乱,而姬定的意思是,先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人民自然就会相爱。
而如何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只有技术,唯有墨家的技术,可以将这块蛋糕做大,而儒道法只是追求将利益最大化,或者说利益再分配,而不能去增多。
他的这一番话令子让陷入沉思之中。
姬舒看在眼里,是忧在心里。
为何她会忧,就是她也认为姬定说得是对的,至少能够让她理解的非常透彻。
但她真没有想到这番辩论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自己的老师竟然被一个小子逼到这种地步。
然而,她并不知道的是,子让的内心是狂喜不已,是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因为他这一派墨学,崇尚的是科学,是逻辑学,是几何学。
但是这一派在整个墨者行会中,并不是占主流,其原因就是这派学问也只是辅助兼爱,他们造工具也只是为了帮助百姓,单纯的是一个工具。
但如果根据姬定这番言论,那么这门学问将会主导兼爱,因为唯有这门学问才能够令兼爱盛行,才能够大治天下。
姬定的意思很好理解,利用发明创造,生产出更多的利益,利多则爱多。
子让高兴不高兴。
当然高兴。
过得好一会儿,子让才抬起头来,不露声色地问道:“不知尊师家住何处,老夫很想去拜访他。”
姬定一愣,神色黯然道:“恩师已故。”
“真是抱歉。”子让又道:“看来尊师的年纪不小了。”
姬定点点头,内心有些小小忐忑,他不会看出我是“无中生师”。
子让沉吟少许,突然道:“行了,今日就谈到这里,这人老了,坐一会儿就有些累了。”
一旁的姬舒急忙上前,搀扶着子让站起来。
“告辞!”
子让微微笑道。
“老先生慢走。”
姬定拱手一礼,旋即又向姬舒笑道:“公主慢走。”
姬舒颔首一礼,便搀扶着子让离去。
没有走多远,姬舒便小声问道:“恩师可知周先生的老师是何人吗?”
子让点点头。
姬舒问道:“是谁?”
子让笑道:“多半就是周先生他自己。”
姬舒一惊,问道:“什么?”
子让呵呵道:“根据他所言,他老师的追求也是大治天下,擅于工技,且年纪不小,最为关键的是,他老师曾被逐出墨者行会,可见他老师亦非是淡泊名利之人,若真有此人,老夫不可能不认识,这唯一的解释,此人就是周济本人。”
姬舒柳眉一皱,道:“可他年纪恁地小......!”
“故此他才要借他人之口说出来。”子让笑道:“如此才更令人信服。”
姬舒眼眸一转,轻轻哼道:“也就是说恩师被一个恁地年幼的小子给说得哑口无言,这舒儿可不接受。”
子让哈哈一笑,道:“论学问岂有胜败一说,这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对可学习,错亦可学习。”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光用嘴说,谁人都会说,说得比他更加动听的,老夫也是见识过的,可问题是能不能做到,这才是关键所在。”
墨者就爱做实验。
姬舒问道:“恩师的意思是?”
子让突然道:“你之前好像说,那卫侯想要拜他为上大夫,但却被朝中大夫给阻止了。”
姬舒点点头。
子让沉吟少许,笑道:“那我们就再给他增添一点难度。”
......
子让和姬舒刚离开,法克便是凑过来,一脸谄媚道:“先生可真是好厉害,竟然将那端木复说得哑口无言。”
“我之所以比他厉害,并非是我比他聪明,而是...而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说罢,姬定便背负着双手,往村里行去。
法克挠着头,困惑道:“站在巨人肩膀上。”言罢,他左右看了看,“巨人在哪?”
在这里,讲思想,论制度,姬定不认为自己比任何人差,他足以傲视群子,因为如今的大学问家对于未来更多的是一种探索,而他是已经知道结果的。
这等于就是在开挂。
而且姬定心里也清楚,其实子让并没有与他争论什么,更多的是诱导他将他的看法说出来,如果要抬杠,绝逼可以争一整天,然后谁也说不服不了谁。
因为思想是没有绝对得对于错,各家都有所长,也有所短,在思想方面,真的是鱼和熊掌难以兼得,有利必有弊,不可能做到完美。
.....
然而,此时卫侯与大臣们玩得也是不亦说乎啊!
任命姬定为上大夫的想法,在朝堂上被驳回之后,卫侯又说要拜姬定为下大夫。
直接往后退两步。
结果自然又被堵了回去。
年纪这么小就当大夫,那你让我们这些老大夫该如何处之?
这不可能啊!
如果可能的话,卫侯也不会这么说,如今他对于姬定提议的内朝要更感兴趣。
君臣又在朝堂上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这火候也就差不多了。
卫侯是“一怒”之下,扬言要开内朝,设侍中、常侍,专伴左右,辅助他处理政务。
大臣们还是有些不爽,毕竟他们认为卫侯专门开一个小屁孩,专门设立一个部门,这...这是不是有些离谱。
但他们也都认为该见好就收,这侍中、常侍是君主自己设的,自然也就不含爵位,就没有必要再跟卫侯较劲。
......
殷府!
“哦?原来老先生此番也是为周...周济而来?”
殷顺且略显诧异地向子让问道。
子让笑道:“殷大夫将此子夸成天纵奇才,老夫自然也想见识见识。”
殷顺且如实道:“如他那般年纪的人,我还真没有见过谁比他更有才华。”
子让呵呵道:“这口说无凭,还得用事实来证明呀!”
殷顺且本还想跟子让说说周济的故事,可他又听子让似乎话里有话,于是问道:“依老先生之意,该如何用事实来证明。”
子让笑道:“老朽听闻君上欲为那周先生专门开内朝,设侍中。”
殷顺且点点头。
子让又道:“不知朝堂大夫们又是如何看?”
殷顺且如实道:“虽然许多人还是不支持,但也不便再继续反对。”
子让抚须一笑,道:“有何不便,毕竟周先生年纪太小,连资历尚浅都谈不上,如此怎能服众,将来若是周先生入得朝堂,只怕与朝堂大夫们也是矛盾重重,这不利于朝堂和睦啊!”
殷顺且稍稍点头,他也是非常看重姬定的,如今这事闹得这么不愉快,将来姬定在朝上能有好日子过吗?道:“老先生言之有理,不知老先生有何良策?”
“良策倒是谈不上。”子让呵呵一笑,又道:“这样,老朽派一人与他比试一番,看看他是不是真有本事。”
殷顺且好奇道:“这如何比试?”
子让笑道:“很简单,从濮阳挑选出两个比较贫穷的村庄,一个交予他管理,一个交予我的人管理,三月之后,看哪边治理的更好。若他真有能力,也可借此堵住悠悠众口,若他只是虚有其表,那君上也就不便多说什么。”
殷顺且只觉也颇为有趣,点点头道:“我可向君上进言,但至于成不成,我可不敢保证。”
子让抚须笑道:“卫侯如此看重那周先生,若是都不敢让他管理一个小小村庄,那怎么也说不过去!”
“这倒也是。”
殷顺且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