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只剩下关妈妈与武馨安二人目光清明,武馨安是千杯不倒,关妈妈却是心里有事儿,不敢多喝,见三人都回房了,她这才悄声对武馨安道,
“大小姐,那马车还在院子里呢!”
武馨安点头,与她一起去了前院,马车早将挽马卸了,只留下车厢放在院中,二人过去打开车厢下头那暗格,见东西还好端端放着,关妈妈道,
“这些东西一日不藏好了,老奴是一日不得心安,您瞧瞧这院子藏在何处才好?”
武馨安点了点头,便背着手在四处转悠,转来转去都没寻着好地方,想了想便索性将自己那屋子里的八仙桌,下面的青砖给撬开,在下头挖了一个大洞,把东西全放在了这里头。
这活儿若是关妈妈一人干,只怕要干到半夜,可武馨安力气大,有她在不出一个时辰便将东西全数藏好,青砖放回原位,挖出来的泥往那院子花圃里一倒,屋子里桌布往下一遮,便神不知鬼不觉了!
待得一切弄好了,二人才去烧了水,洗漱一番之后上床睡觉,临睡时关妈妈问武馨安,
“大小姐,听说今儿老爷又罚了二小姐和三小姐?”
这事儿啊,一准儿是自家小姐动的手脚!
武馨安钻进被窝里打了一个呵欠,懒洋洋的哼道,
“前头她们撺掇那洪志鹏来寻我麻烦,我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武馨安躺在被窝里得意的一笑,
“嘿嘿!摆了她们一道,再借机搬出来,我这也算是一石二鸟了!”
谁说武馨安只会使拳头不会动心眼儿的?
武弘文在家里歇了几日,总算是解了一路的劳乏,这一日一大早便拿着自己的调任文书去南京刑部报道了,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客人上门了,却是那位周茂山!
这一回姓周的提了不少礼物上门,他在船上与武家上下都已是熟识了,这一回过来守大门的武平见了他都是忙笑着迎了上来,
“周爷,您来了,这几日不见,您一切可好?”
周茂山笑眯眯道,
“劳烦平兄弟过问,倒是一切都好!”
这周先生就是这点好,见了谁都客客气气,称兄道弟从不鼻孔里看人!
因着武弘文不在,武平进去报给了小程氏,小程氏又派人报给了付老夫人,家里男主人不在,便只能两个儿子出来待客,武怀德是长子,自然是义不容瓷,当下出来见过周世叔,周茂山笑道,
“前头承蒙令尊一路照顾,今日特意上门道谢!”
这便让随从的人将礼物奉上,武怀德客气一番收下了东西,周茂山又要去见老夫人,给老夫人磕头,付老夫人自然是欢喜之极,见他进来撩袍子就拜,忙让人去搀扶他,
“快快起身,看座!”
有人端了凳子过来,周茂山坐下之后,付老夫人很是关心问他,在南京城中住在何处,吃穿如何,又有甚么打算之类的?
周茂山应道,
“劳您老过问,一切都好,小可如今借住在一位朋友家中……”
付老夫人嗔怪道,
“让你来家住,你也不肯,怎得……你那朋友家住得,我们家便住不得了?”
周茂山忙陪笑道,
“老夫人说的哪里话来,能在老夫人这处盘桓自然是求之不得,只小生那位朋友乃是早前书信讲好,一来南京便要过去拜访的……”
付老夫人便随口问道,
“你那朋友是何人,在南京城中做何营生?”
周茂山想了想应道,
“倒不是在老夫人面前充大,小生那位朋友在南京城中实是十分有名的,他乃是南京魏国府里的管事……”
“魏国公府?”
说起这魏国公来,那可是大庆十二英豪传中排头一位的人物,这位的种种传奇,在那民间的说书先生口中那是传颂了无数个版本,便是乡野村夫也能说上两段典故。
魏国府传到如今自然没有了先祖的英武,虽说后代子孙不争气,不过这魏国公府与大庆皇家关系那是与别不同,便是那烂船都还有三斤钉呢,对于武弘文这类六品的小官儿来说,魏国府便是那庞然大物,只能仰望不敢凑近的。
因而付老夫人一听说是魏国公府里的人,不由是“肃然起敬”,惊诧道,
“你那朋友竟然是魏国公府的人?”
周茂山微笑道,
“正是……”
“那这位是在府中管何事的?”
周茂山笑道,
“我这位朋友乃是二房的管事,为人极是精明能干,在外头专为魏国公府跑一些挣银子的买卖……”
“哦……”
付老夫人一听说挣银子,立时来了兴致,
“你那朋友跑的甚么生意?”
“这个……”
周茂山闻言有些犹豫,左右看了看,付老夫人会意,转头吩咐身边的人,
“你们都下去!”
她身边的丫头婆子们闻言都退了下去,那周茂山见人都下去了,这才笑着道,
“这话若是旁人问小生,小生是打死也不会讲的,可老夫人不同旁人,您老人家对小可那是亲如子侄,您即是动问了,小可若是瞒着,那便是狼心狗肺了……”
说罢身子往前头倾了倾,小声道,
“我那朋友专为魏国公府贩私盐的!”
付老夫人初初一听还当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回,
“做甚么的?”
周茂山再凑过去道,
“私盐!”
付老夫人这回听清了,立时惊惧道,
“这……这事儿他也敢干,便不怕犯王法杀头吗?”
周茂山哈哈一笑应道,
“您老人家是久在后宅不曾出门,小生也不瞒着您,这事儿呀……不知多少人在做呢!”
付老夫人更是脸上色变,她自己儿子在杭州府时,便是个管得宽,甚么地方治安,甚么防范民间私买私卖,监管市场物价之类的都可以插一手,这么多年下来,付老夫人再是不懂也懂一些的,当下是又惊又疑道,
“不能!那魏国公府又是勋贵又是皇亲,做这犯王法的事儿,就不怕皇帝知晓了?”
她这话一说那周茂山笑得更欢了,
“老夫人啊!老夫人……这样的事儿百姓们不敢做,百官们不能做,可就只这勋贵皇亲来做那才是半点祸事都没有呢!”
说罢就给付老夫人细细讲了如今这朝上局势,
“……陛下多年修道不理政事,朝中政事都被严嵩父子把持,严世蕃权倾天下,可就是有一拨人他动不得……便是这些勋贵们,他们仗着祖上与太祖太宗同打天下的功劳,那是躺着吃喝多少年了,只如今过了这么多年,那些老本儿也吃得差不多了,可家里这子子孙孙,又仆从成群的,只靠着那些田产与商铺已是越发养不起了,不想法子寻点儿来银子快的营生,一家老小只怕都要去喝西北风了……正经生意能赚多少银子,还是要这类生意才赚银子……也不是魏国公一家在做,勋贵们都有参一脚……”
付老夫人听了啧舌,
“魏国公府家大业大,怎也不至养不起家人!”
周茂山哼道,
“您老人家也是当着家的人,这一家子老老少少吃穿嚼用要用多少,您老人家最清楚,更何况魏国公府那可是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又每房的主子食必珍馐,穿必是绫罗绸缎……”
于是捡了几样魏国公府里如何奢侈的生活讲给付老夫人听,
“不说旁的人,便是我那朋友伺候的二房,有一个小妾,最爱的就是吃鲈鱼,可这鲈鱼却只吃鱼唇,一顿要吃掉鲜活鲈鱼唇十五条,这一条便是一两银子,只一道菜就是十五两银子……”
顿了顿道,
“这还只是一道菜,一顿至少也要八九十道菜,这还只是二房的一个小妾,二房的主子可是有十八房小妾呢!”
付老夫人听得连舌头都忘记啧了,半晌才瞪目结舌道,
“这……这也太败家了!”
“嗤……”
周茂山冷笑道,
“这些人都是仗着祖上的荣光,奢靡的生活过得惯了,不想法寻财路,怎么能活下去,你当他们还能似平民百姓一般两三两银子便能过三月么,那样的日子比杀了他们都难!”
付老夫人听了连连摇头,
“这可是犯王法的事,日后捅出来了,也是一家上上下下砍头的下场!”
周茂山听了连连摇头,
“老夫人可是不知,以前太祖太宗在时倒也真是有这可能,可到了今上便没有这样的顾忌了!”
付老夫人奇道,
“怎得……难道这祖宗传下来的王法还能改了不成?”
周茂山应道,
“自然不能改的,只当今陛下一心修玄,那跟金子一样价钱的仙芝灵草是成捆成捆的往那丹炉里扔,这些不是也要花银子么,勋贵们可是供着陛下这些花销呢,陛下要用他们的银子,自然便不会重罚他们,只要闹得不是太过了,便睁一只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
说罢,很有深意的看了付老夫人一眼,
“以前不说,以后不说,只这一朝,小生便能说他们必是没事儿的了!”
“哦……”
今日一席话,可算是给付老夫人开了眼界,当日二人聊了许久,当天晚上还留了周茂山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