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慕之睡醒的时候,隐约听见手机响了一声。
他怀里的人儿还睡的颇沉,跟猫似的窝在胸前,呼吸声绵长而又均匀。
今天周四,又是放榜的时候,是不是编辑那边有消息?
他撑着困意开了手机,发觉是一封邮件。
仅仅几秒,所有的睡意便全都消退了。
那个孩子……已经确定自然夭折了。
它没有成功的活下来。
邮件的措辞非常小心,解释说这都是自然筛选的结果,即便强留也不一定健康。
比起孕妇怀胎三月的不稳定期,在人造子宫里的胚胎需要更加健康才可以活下去。
这种情况,医生提前和他们有预警过。
花慕之怔了许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该怎么跟晚晚解释……
他真不想看着他难过。
越亦晚隐约感觉到人形抱枕的僵硬,迷迷糊糊地也睡醒了。
“怎么了?”
花慕之轻抚着他的头发,良久才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那银发青年怔了一下,直接坐了起来,眼眶都红了。
“它现在……应该都五六个月大了。”
“嗯……”
“这都是随缘的事情,强求不来。”花慕之怕他难过,把手机关掉伸手抱紧他:“以后还有机会的。”
越亦晚想了半天,忽然开口道:“我们去拜一拜。”
“江导之前不是说,时都有家佛寺特别灵验吗?”
他揉了揉脸,挂在花慕之的肩旁道:“我还是有些难过……去庙里给它烧些香也好。”
这些日子的工作实在是忙碌又操劳,也确实应该歇一下了。
于是两人用完早膳之后,径自坐了私人飞机去了时都。
这一趟过去除了拜佛的事情之外,还有生意的事情需要商讨。
越亦晚这边的公司已经完成了所有配角的戏服,还附赠了好些首饰和道具。
而主角们的第二批衣服也进入了收尾期,大概十二月左右就能交工。
不仅如此,花慕之也受邀再去启诀娱乐谈谈长期合作的事情。
《夜宵与他》这本书还没有连载完,就已经卖出了舞台剧和有声读物的版权,简体和繁体的出版事宜也有好几家公司前来接洽。
而先前已经上市的那本《风鸟花月》更是再印了两三次,几万本一上架就被卖了个干净,可以说是相当受欢迎。
编辑其实颇为纳闷,还跟他确认了好几次。
“真的——不来签售吗?”
“山樆樆!我们准备开一场读书嘉年华,要不要来一起做活动!”
“《风鸟花月》新封面出来了哎,新发售期办个读者见面会吗?”
花慕之其实也想去,但思忖了半天,还是婉言拒绝。
即使带着口罩过去,在一个固定位置坐太久也可能被认出来,实在是不太方便。
编辑表示颇为惋惜:“明年还有作者大会呢,到时候有好些活动,几十个写手都会一起去走红毯开幕,你考虑一下嘛……”
——作者大会?
群里的那些老朋友,是不是也都会过来?
花慕之怔了一下,还是回复了过去。
“到时候尽量过来。”
两人到了公司,一个去和艺术指导以及出品人谈服装的进度,交流删改的细节。
另一个去了总裁的办公室,谈《夜宵与他》的改编事宜,以及后续长期合作的软性要求。
江绝确实在这方面挺坦诚,给出的价格也颇为丰厚。
他隐约感觉的出来,花慕之确实是个中好手。
由于家里多了两个小男孩的缘故,他自己没有太多时间撰写剧本,也很久没有遇到合适的创作者。
可这位身份特殊的新写手,不仅在人物的塑造上举重若轻,节奏和情感的爆发点也找的颇为到位。
如果可以的话,未来更多的电视剧和电影,都想和他有些合作——这完全是双赢的买卖。
“话说回来,”江绝拿出了一份日程表,给他看里面的设置:“明年二月这边就开组了,你过来每周呆上几天做指导,怎么样?”
花慕之接过表格,忽然想到那时候越亦晚也在封闭式拍摄,点头确认道:“戴口罩,同时剧组保密身份。”
“这是自然。”
越亦晚那边的工作交接的颇为顺利,老指导和出品人都没有认出他是谁,只惊诧于繁复而又精细的手工活儿,不住的赞叹和夸奖着,恨不得把他挖到自家公司来长期效力。
两个人其实心里都为那孩子有些低落和难过,面上仍旧谈笑如常的应对着工作和人际关系,即使是见到对方的时候也仍旧笑着,不愿让对方跟着担心。
等一块出来用了下午茶之后,司机开车把他们送到了山脚下。
刚一走出来,便能听见古朴的钟声自山上传来。
那声音沉厚苍老,如同岁月在漫步往前走。
越亦晚牵着花慕之的手,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我们去求个签。”
“听说永央寺很灵的。”
这儿是时都的名景点之一,每年开年的时候都有好些人抱着睡袋帐篷提前一夜过去排队,就为了烧头香求心愿。
花慕之握紧了他的手,两人一步一步地顺着山路往上走。
他们淹没在往来的人群之中,看起来只是一对普通的情侣。
“我其实……”越亦晚看着漫山遍野的杜鹃花,轻声开口道:“还是有些难过。”
只要想一想,那样一个都快诞生下来的小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心里还是会觉得有点压抑。
花慕之没有立刻安慰他,等走了几步之后才开了口:“我也是。”
“我早上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好像泡在冰水里一样。”
他们其实并没有对孩子的概念,甚至对婚姻也只有模糊的定义。
虽然已经是已婚的身份,这一年里也一直像小情侣一样恋爱打闹,日子过得颇为轻快。
可是一想到彼此会诞育一个孩子,心里还是会忍不住感到期待和欢喜。
……未来,还会有吗?
那冥冥之中的概率,大概又有多少?
永央寺的匾额已有了三四百年的历史,往来的僧人穿着袈裟拿着法器,神情肃穆而庄重。
越亦晚抬头看着那刚劲有力的三个字,侧头瞥了眼花慕之:“央是什么意思?”
“中心,或者终结。”花慕之看了眼浏览示意图,带着他过去先拜佛再求签。
这儿确实香客众多,而且一个比一个舍得挥霍。
原先古代人敬的都是线香,后来渐渐制造工艺改良,有人开始敬胳膊长拇指粗的大香,插在香炉里简直跟冲天炮似的。
等到了越亦晚这一代的时候,好些有钱人都开始敬更大更粗的豪华加强版巨型香——光立着就接近有一人多高,点燃都要好些时间,还得靠两三个人一起搬起来插进炉里。
这三个大香炉几乎全都已经插满了高低不齐的各号香火,看起来跟一圈圈加特林枪管似的。
越亦晚被呛得眼睛都有些红,看着香店里的那些个大家伙都有些犹豫。
买当然是买得起,几万一根也买得起。
问题是……他们两搬得动吗。
花慕之去了那香店里,挑了许久没有概念,只客气的唤那旁边候着的小僧。
“请问……买哪一种更合适些?”
穿着浅红色袈裟的僧人低头一礼,淡笑道:“殿下前来,求得是什么?”
花慕之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眼周围有没有其他人,越亦晚还在不远处挑着祈愿铃,显然也没有发觉异样。
“求的是,”他怔了一下,又再次望向越亦晚:“他能得偿所愿。”
孩子也好,安全感也好,爱与牵挂也好。
他只想让他没有任何缺憾,日日都能喜乐安康。
“若只是为他人祈愿,最平常的线香便可以了。”僧人笑着指了指旁边标着的普通线香,声音里悠然自得:“主要还是为了个心诚。”
正在这时,越亦晚也拎着祈福铃过来,看他选的是哪一种。
那僧人没有等他开口,也指了指旁边那最朴素的线香。
花慕之下意识地看着那僧人,又看向晚晚:“你想许什么愿?”
“孩子的事……都随缘。”越亦晚低头拈了三根,慢慢道:“我这一路走上来,好像突然也开窍了。”
最终要一路共同走完的人,要一起经历巅峰和低谷的人,从头至尾,都只有你。
“我只想许愿,祝爸妈都诸事安泰,老太太们身体健康。“”
“也祝你长命百岁,将来能当个快快乐乐的小老头儿。”
僧人笑着指了指那正中心的香炉,雄厚的钟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正是吉时,一块去。”
两人立在佛堂前,对着殿内的古佛鞠躬三拜,一起把那线香敬上香炉。
“你说……这像不像在拜天地?”
花慕之听到这话,抬手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那便多拜几次,下辈子也结个婚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