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 / 1)

还未开春,就又下起了稀疏的小雨。

那雨不像是夹杂着风雪的冬雨,倒是飘浮如一层细雾,连柳梢头都沾了些绿意。

越亦晚睡醒之后披了件宽大的外套,喝着鸽子汤看着外面的雨景。

他一个人在这时候颇有些孤单,连蟹黄鸭爪都只吃了一笼。

等等……太子殿下,不是在那暗巷里写过诗句吗。

小越同学忽然想到了什么,匆匆喝完了剩下半碗热汤,回屋里换好衣服出门。

他好久没有去看过太子的留言板了。

这事本来没有那么讲究,只是太子从前不习惯用微博之类的东西,真有心事和想法也很少愿意给人分享。

把那些话写在石阶上,即使是下了雨,不留神也瞧不见的。

他打了油纸伞,一个人去了那条街上。

这时候的那些侍从们,一般都在忙着熨衣做饭,暗巷里一般没有什么人。

越亦晚举着伞走了进去,抬头望了眼朱红的宫墙。

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果然慕之还是很谨慎的……

这要是他自己来写,搞不好就拿那特殊记号笔在墙上涂几个大字——

朋友一生一起走,谁先暴富谁是狗。

他低头找了一会儿,瞥见了最开始的那几句诗。

由于时间的关系,有几个字已经微微斑驳了。

越亦晚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瞧见新的一行。

『梨花深巷月斜辉,此情惟我与君知。』

他忽然怔在那,下意识地想到这是宋朝时刘过的词。

着意寻芳已自迟。可堪容易送春归。

梨花也有,深巷也有,他夜里从抱朴殿下来,自己估计还在夕清阁里裁衣绣鸟,正是月色斜辉。

花慕之……是不是猜到自己会来偷偷看了?

越亦晚只感觉心脏在噗通噗通跳,就跟个纯情高中生收到了情书一样。

他继续往下走,又看见了青石阶上,散落着其他的诗句。

有的大概是用于篆刻印章的短语,比如『画船听雨眠』、『笑倚春风不自知』。

还有些居然是小日记般的句子,像是写着什么事。

雨声滴滴答答,长风徐徐吹过。

越亦晚蹲下来看仔细了,发觉还真是小日记。

2030年12月14日,小晚喜欢吃板栗糕。

2030年1月3日,今天和他一起去喂了孔雀和鸽子。

2030年1月10日,小晚似乎不开心。

越亦晚怔在那许久,忽然听见后头有脚步声。

“你——别过来。”他扭头一看巷口是过来递披风的霍御侍,下意识地喝止道:“我过来穿就行!”

“太子已经吩咐过了,这条长街除了您和他,其他随从不会随便进出的。”

什么?

他已经把这条路都给占了吗?

霍御侍知道他的顾虑,只立在那里失笑道:“这条路原本就只是夜里用于急行的小径,现在年久失修,其他随侍用的也不多,索性就彻底封了。”

前后都有木门与银锁,其他人不会看见这些话语。

越亦晚过去穿了那件银袍,旋身之际袖摆上的紫蝶翩翩欲飞,更衬得他清秀又俊朗。

“好,你退下。”

待霍御侍走了之后,越亦晚又举着伞走过去,开始找新的留言。

他渐渐明白这事儿的乐子在哪了。

把路封了,这一条小巷就是他们两人独享的私密空间。

字句被写在青石砖上,还有好多记忆也会被封存在这里。

这是电子网络所不具有的浪漫。

越亦晚走的深了一些,隐约发觉宫墙的某一处上写着长句。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他哑然失笑,想起了从前的些小事,知道花慕之在暗指些什么。

这些话其实都细碎而简单,也没有特别煽情的言语。

可是花慕之会不声不响地记下自己的喜好,记下和自己有关的小事,独自徘徊时用笔留一些琐碎的念想。

被人喜欢的感觉,是不是就是这样——

被他记挂着,思念着,放在心里,甚至想把所有相关的事情都记下来,说给无数人听。

哪怕只是喜欢吃板栗糕,偶尔会闷闷地,在旁人眼里不是什么新鲜事,可对他而言,也其实很重要很重要。

这样的郑重,又这样的温柔。

越亦晚想了半天,忽然从兜里掏出那记号笔来,用蜡笔小新般歪歪扭扭的字体,在墙上写了一行字。

——你便吃了我半盏儿残酒罢。

这么污的一句话,也不知道那一脸正经的家伙看不看得懂。

梨花深巷月斜辉,此情惟我与君知。

他静默地又回忆了一遍这句话,忽然掏出了手机来。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亦晚?”对方的声音温暖而又沉静:“我刚开完会,明天就回来了。”

“我……”越亦晚只感觉心里也滚烫着,只斟酌着开口道:“我很想你。”

对面静默了几秒钟,传来轻笑声。

“我也很想你。”

“想早一点见到你,和你聊聊天,好好抱抱你。”

“我……我今天去暗道了。”越亦晚握着电话,一个人举着伞立在深巷里:“我看到你写的那些话了。”

“嗯?”花慕之在另一头举着电话,看着往来的宾客,忽然心里也有些羞赧。

他很少会那样表达情感,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

“……我好喜欢你。”

这句话一传到耳边,竟让他心里有些乱了分寸。

“真的吗?”

“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喜欢。”越亦晚握紧电话,仿佛想要去隔着屏幕拥抱他:“能和你在一起,其实已经很幸运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轻咳一声道:“我在墙上也写了一句。”

怕你看见,又怕你看不见。

“写的什么?”

“不如,吃了我半盏残酒。”

花慕之噗嗤一笑,心想这家伙真是古灵精怪的没个正行。

“好,嫂嫂。”

“明儿就把你捉去倒挂葡萄架。”

越亦晚脸上一红,手一滑竟把电话挂了。

臭流氓!

第二天太子回来的时候,越亦晚就真跟个小媳妇似的,举着伞在门口等着。

他从前都是被花慕之等着,今儿自己的等得时候,才感觉这滋味有多妙不可言。

《小王子》里有一句话,他以前一直都没放在心上。

“假如你下午四点要来,那从三点起,我便觉得幸福而又快乐。”

他听着马车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听见车辙在石阶上嘎吱作响,听见那马夫摇起示意避退的铃铛声,然后就看见太子穿着初见时的那一身西装,在窗口抬眸望向自己。

花慕之一下车,越亦晚就扑到他怀里去了。

“怎么了?”花慕之低头摸了摸他的头发,帮他把衣服拢上了一些:“最近风大,小心着凉。”

越亦晚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抱了许久才抬起头来。

“我觉得,咱们现在真像小夫妻了。”

花慕之哑然失笑:“本来就是呀。”

待该办的办完,连带着倒挂葡萄架这个体位也尝试个尽兴之后,两人窝被子里聊着天,气氛温馨又放松。

正聊着呢,手机忽然响起了提示音。

花慕之把晚晚搂在怀里,带着倦意看了眼信息。

【编辑-筱筱】:在吗?有空加一下版权编辑-木木,她的QQ是321XXXX123

版权——编辑?

花慕之愣了下,心想自己《银色权杖》那本还没有完结,难不成有出版商已经看上了不成?

他回复了过去,即刻加上了另一位编辑。

【编辑-木木】:是山樆吗?你有一篇短篇被影视公司看上了,想要谈一下网剧的改编,现在方便洽谈一下这方面的事务吗?

“哪个小妖精给你发短信呢?”越亦晚一脸飨足的打了个哈欠,准备窝他怀里睡一会儿:“不许带回家,不然我罚她跪搓衣板。”

“是版权编辑。”花慕之的声音里带着些惊讶:“短篇……也能卖版权的吗?”

他在写《银色权杖》之前,一共写了五个短篇小故事,都是自娱自乐的产物。

其中被影视方看上的那一篇,叫做《山河》。

洛水旁有个凭望山,山中有珍奇野兽无数,水中游鱼千许,俱是欣欣向荣的光景。

这洛水的水神,原先是个放荡不羁的性子,没事恶作剧那些来饮水的鸟儿和虎豹,但其实也天性善良,会去搭救那些溺水和翻船的凡人。

若是有鬼差强来索要人命,他也会不依不饶的和他们理论一番,有时胡搅蛮缠着争赢了,把那得救的村民一个浪拍到对岸,看着他醒转之后才走。

而凭望山的山神性格淡漠深沉,很少与人来往,偶尔化了人形去村镇里买些被捕猎的小动物,把它们放归回去便再度隐匿。

这山神和水神有一日都化了人形,掩饰了仙气怕引诱那些妖魔魍魉过来滋事生非,去那村镇上看一年一度的五月节。

集市热闹喧嚣,还有好些戏班子公开表演,十里八乡来了好些人。

他们一个生得芝兰玉树,另一个清俊不凡,竟然同时被过来视察的将军看上,强行掳回了郡里。

两人都不知道对方身份,又存心与那强盗般的将军过不去,竟也没有化形离开。

于是便闹出许多啼笑皆非的事情出来。

这故事只写了六七千字,而且还没有一个完整的结局,属于开放式收尾。

花慕之当时在忙着和帝后准备万灵归,写的时候也只是拿乡野闲话的噱头简单拟了个故事,结尾只写出这水神和山神在朝堂上忽然相认,便戛然而止了。

——这故事,居然被看上了?

越亦晚听他这么一解释,还有些迷迷糊糊地:“你确定是正经人找你谈版权?别是什么大忽悠骗子?”

花慕之也觉得不太可能:“我这故事这么短,怎么改网剧啊……”

结果一来二去,对方连报价都给了。

那故事一共有七千两百字,报价是十二万人民币,一旦签了合同,预计一个月内完成五次审核,真被最上头的导演挑中了,就可以去拍网剧。

编辑这边当然理智又冷静,利弊都帮他分析的颇为明白。

越亦晚后来帮他查了一下对方那家公司,发觉情况不是很乐观。

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之前拍的网剧也都挺粗制滥造的——不过给的都不是永久使用权,应该不太要紧。

权宓那边听说了这个消息,又帮着把几份合同全看了一遍,跟着纳闷起来:“这就是天上掉馅饼啊,你们两捡了算了呗?”

“你可好好想想!随便写个故事就能卖版权!而且人家还有演员来帮你把想法都演出来,我觉得挺成的啊!”

太子琢磨了几天,还是跟影视公司把合同给签了。

这一签下来,那边审核过的飞快,快的让人感觉像是公司里只有一个人似的。

审核一过,似乎连试镜都没有,演员阵容就都公布了。

越亦晚凑过去看了一圈,发现导演也不认识,演员也不认识,而且……预计制作的成本,似乎也太低了点。

“没事!回头我来请角儿给你演!有钱不慌!”

花慕之哑然失笑:“你还去开个影视公司不成?”

越亦晚一脸正经:“千金博我家殿下一笑,值!”

在这个事发生之际,《银色权杖》终于完结了。

这个故事只有十五万字,写了两个月,比起其他日万成瘾的大手子的作品来说,确实不太起眼。

可在完结的这一天,评论区直接变成了雷阵雨现场。

@蘑菇苏:这是什么绝美爱情呜呜呜真实垂泪了!

@楚菀青:太太考据的炒鸡到位啊!故事真的超好看了!下一本什么时候写!

更多人开始直接投雷投手榴弹,连带着还有四五个人写下长评,从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起源分析到傲娇教皇简直比霸道总裁还迷人,真情实感到抹眼泪。

于此同时,连带着微博都有数十人花式安利,甚至有人做了长微博写评论和看文心得,还有人摘抄了好些文中的中世纪趣闻。

花慕之原本没有注意到这些,但是他的忠实小粉丝越亦晚同学嗅觉相当灵敏,吃饭之后就拿着平板给他看各种彩虹屁和留言,表情比自己拿了奖还要开心:“太太!大手子!你看有这么多人喜欢你哎!”

花慕之顺着他的指尖看了些评论,还是颇有些惋惜。

“确实太短了点。”

要不是最近几周公务太多,估计能多写一点的。

越亦晚知道这前后因果,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要是真在微博自爆自己是个皇太子,搞不好好些粉丝会觉得这位太太是不是脑壳进水了。

别人家的太太不更新是因为要考四六级考教师资格证,这位山樆太太是因为要去时国参与外事访问,平日里国务繁忙脱不开身。

这话他自己心里想想都不信。

花慕之这本书写完之后打算休息一段时间,出于习惯准备去网上搜一下相关的评价,结果又瞧见了熟悉的索引——

『XXX论坛—《银色权杖》TXT』

『XX分享-《银色权杖》度娘盘密码:XXXX』

越亦晚本来抱着布料书在旁边补课,一瞥见电脑屏幕里熟悉的字样,忽然闻到了硝烟的气味。

上次打击盗文就告倒了三十多家盗文网站,有四五家还是同一个人开的。

这小说已完结,就跟放到广场上的钱包一样,虽然说确实是私有物,可就是会有一群人冲上来抢着偷。

资源不光满天飞,有人甚至会去找原作者要。

“他们还没有长教训吗?”花慕之看着一屏幕的盗文资源网页,这会儿都觉得愕然了:“我看过新闻报道,除了我那些案子以外,这些年国内外打击盗版的风潮很大了——他们就这么不怕坐牢?”

“其实也不是。”越亦晚把手里的布料书放到一边,坐近了一些道:“你听过《乌合之众》里的这么一句话么。”

“——群体是个无名氏,因此也不必承担责任。当束缚个人行为的责任感完全消失时,人便会肆意妄为。”

那些人,买电影票的时候知道要掏钱,买车票的时候也知道要掏钱,偏偏买书就会去贪便宜看盗版。

他们知道这么做定多会被道德指责,不会跟英美国家那边一样被版权方通告警示甚至起诉,便心安理得地助长着盗文论坛的发展,甚至互相传递各种TXT盗文。

花慕之半晌没有说话,只点进了其中一个论坛,看各路人都在说什么。

版主直接把他的文案和强推评价搬了过去,然后附件是ZIP压缩包。

鼠标往下拉,竟然有十几楼的回复。

“LZ搬运辛苦啦!LZ好人么么哒!”

“终于有TXT了,等了好久啊泪目。”

“楼主辛苦辛苦~真不容易呀~非常感谢~”

越亦晚本来能理解这些人的心态,这回跟着看都懵了。

这是个什么神奇思路?

感谢一个小偷?

感谢他们帮忙侵权?谢谢他们搬运的辛苦了?

一个度娘云的链接只用复制粘贴就能发过来——可是人家写小说每个字每一章难道就不辛苦吗?

花慕之原本是安静沉稳的性子,这时候也微有怒意。

他清晰的看见,这些感谢的帖子里还夹杂着其他评论。

“怎么这么短啊,都不够塞牙缝的,抠鼻嫌弃脸。”

“这个题材怎么感觉和Z大的有些像?不管了,随便看看,万一凑合着能读呢。”

“文风好小白,看了一章弃了。”

越亦晚头一次看见花慕之冷下脸来,竟然没想着上去劝。

他甚至开始思考,这么斯文的太子会不会说脏话——

大概过了几秒钟,花慕之恼火道:“无耻!败类!不要脸!”

……真是非常文明讲礼貌了。

越亦晚试图撺掇他骂些更狠的:“这么说太便宜他们了。”

花慕之显然也在气头上,加重语气骂道:“真是道德低下!法盲!”

……您确实不适合跟人吵架。

于是权大律师又被叫了过来。

他这回心里有数了,直接熟门熟路的叫人用程序爬虫梳理完所有的侵权方,看着看着还乐了。

“那些盗文网站,一页之间关停了好多啊,就算是借尸还魂都不敢放你的文了。”

“论坛呢?”太子心情仍然不太好:“一共有几个?”

“大部分都是个人行为,没法上升到网站,”权宓翻着自家助理整理好的数据,忽然啧了一声:“这些发资源,分享TXT的人,都很年轻啊——有些个还在读书,估计是个大学生,全都告?”

“告。”太子冷冷道:“年龄不是犯错的理由。”

太子在和律师谈事情,越亦晚也没跟着掺和,转而带着洛御侍去前廷遛弯。

这里现在没有游客,那些观礼的大殿也没有宾客,冷冷清清的如同影视城的布景一样。

琉璃瓦和铜兽摆件都有人定期擦拭,宫廷看起来光洁讲究又恢弘大气,只可惜文武百官都散了,只剩他这半个游客过来仰望。

临国终年无雪,气温最低也就四五度,可惜这日湖月河都结不了冰。

他原先去北京玩的时候,在北海和什刹海上滑过几轮冰,还坐着小车被大哥推着到处跑,快活的很。

这日湖若是能结一场冰,再叫些侍从们来滑冰玩,估计也有趣的很。

越亦晚拿着鱼食喂了好些锦鲤,又带着御侍上了虚空之宫,在高处吹了会儿风。

他想着这里是他们大婚的位置,当时还有几十个宗室贵族在观礼庆贺,带着些怀念的心情进了大殿。

那殿堂原本是皇帝听政之处,龙椅后挂了巨幅的《千鸟归雪图》,看起来磅礴大气又颇有风骨,墨笔当真笔走龙蛇,干枯润漓无不讲究。

越亦晚凑近了看了许久,忍不住感叹道:“这是哪个大师的作品,画的是真好。”

洛御侍莞尔道:“是殿下画的啊。”

“太子?”他愣住了,下意识道:“太子的画怎么会挂在这里?”

“旧画因为年岁太久,多有磨损,两三年前送去修复之后,已经放在博物馆真空玻璃框里珍藏了。”洛御侍对这儿的东西都颇熟,讲起来也是娓娓道来:“太子殿下素来喜欢泼墨山水,画起花鸟来更是易如反掌——您现在看的这幅,是他十八岁成年之际的作品。”

越亦晚讶异地半天没说出话来,只下意识地又问了一句。

“这些——这千鸟归雪,全都是他画的?”

那墨色既活又变,鹭鸶白鹭苍隼孤鹰无不活灵活现,更带着傲然的锐气——

那样温和沉静的人,心中竟蕴藏着这般波澜壮阔的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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