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上的课还有很多很多。
越亦晚不得不多带了好几个小本子,轮流记重点做笔记。
上午只有两节课,但知识点很密集,既要让他记下来皇室的百年变化、宗室关系,还要把临国的近代史也全部补一遍,算是对家国文化的敬重。
下午不一定是礼仪课,也可能是语音矫正课、形体训练课,又或者是谈吐应变课。
做了这个国家的太子妃,就大概率会在未来成为皇后。
单单是做花瓶也是有难度的。
要能记得清一年四季的四大礼典,不同礼典的流程和繁文缛节。
要能够随时接受记者的采访,巧妙化解各种夹枪带棒的诘问,在国家电视台的直播里显得从容不迫。
得体,优雅,风度,缺一不可。
“你的发音需要控制F和H的咬字,”戴着厚重眼镜的老先生颇为严肃:“平时尾音不可以拖,控制说话的停顿,再把这篇古文读一遍。”
越亦晚本来觉得自己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真跟着这老师矫正来矫正去,发现自己好像简直是操着二十几年方言的老农民。
刚好皇室那边有出席军方活动的日程,这几天花慕之都随帝后外出了,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深宫里上培训班。
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等上午下午四节课上完,偶尔还要加课复训,晚上还得去料理自己的夕清阁。
越亦晚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把书房收拾出自己喜欢的风格,在楼下加了秋千,楼上加了摇椅和豆袋沙发,两楼都有联网的电脑和全套设备。
——不得不说,皇宫的网速非常快,而且有高度安全的加密系统。
打起游戏来不卡帧不掉PIN,纵享丝滑非常舒胡。
一楼的前厅改造成了半展示台风格的存在,陈列着他的许多作品。
水绿色的露肩纱裙,鼠灰色的中式马褂,又或者是仿维多利亚时期做的长靴。
他本来就有意打造一个自己的品牌,之前为大品牌打工了几年做了好些设计稿,也算很有经验了。
皇太子这一走就是五六天,听说海陆空三边都要访问交流一遍,确实很辛苦。
太子不在,晨昏定省也给免了,他这几天都相当清闲。
这一闲下来,小越子就跟那猫巡视领地似的,开始在东宫里转悠。
皇宫内部暂时还不敢到处晃,真跑丢了怕碰到千年女鬼。
曹总管是个很严肃的老先生,平日里连御侍们都颇有些怕他。
越亦晚本来想问问能不能在院子里烤BBQ之类的事儿,忽然就想起了花慕之。
那天的对话还没有说完,他中午就离开了溯明廷,之后都在陪父亲进行访问。
“曹先生,皇太子……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先生回答的中规中矩,不外乎是些谨慎的夸赞。
不行,这么问听不出什么来。
越亦晚琢磨了一刻,决定用更巧妙的问法。
“那他这么多年,有放弃过什么吗?”
曹老先生是看着太子从小长大的,一听到这个问题,神情松动了许多。
“怎么可能不作出牺牲呢。”
他开始讲太子放下的喜好与玩具,谈论他少年时期束之高阁的凉鞋与漫画,还有最终转手送人的演唱会门票。
太子从小是个很活泼的孩子,可活泼就会乱了规矩。
他喜欢喂宫里的小野猫,会跟同龄的小御侍玩闹,没少被父母训斥提点。
后来懂事了,渐渐地就越发收敛,不声不响也不犯错,如今也只在外人面前笑容不改了。
那都是出于礼仪,笑给旁人看的。
“太子最近这几年里,平日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不怎么说话,也没有表情。”曹总管长长的叹了口气,神情也颇为无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越亦晚在旁边喝着茶吃杏仁饼,听得津津有味:“还有吗?”
老头儿平时挺严肃的一人,话匣子真的开了,也忍不住多说几句。
“太子原本跟我说,很想去国外念书,可本来手续都办好了,皇室外出时遇到了暴乱,虽然最后没有损伤,可陛下不敢再贸然让他出国了。”
他本来拿到了心仪大学的OFFER,最后还是选择留在深宫里接受国内教授的单独辅导。
好可惜啊……
越亦晚动作顿了一下,忽然有些能明白那天他说话时的语气。
“从前太子殿下想去学医,可这怎么可以呢。”曹总管又道:“皇室的人,哪能去医院里碰那些脏活?”
真要学医,是要解剖尸体,接触病患的。
各种脓疮血疽已经够污秽了,甚至还要帮忙处理病人的排泄物和生殖器官。
皇室成员可以从军,可以从商,那都是顺应大时代和社会风气的双赢选择。
就连英国皇室里也是如此,既要顾着履历,也得足够体面。
“后来……都放弃了?”
越亦晚怔了一下,意识到百度百科上的那几条。
确实……都无疾而终了啊。
眼睁睁的看着所有的喜欢与向往化为泡影,该有多残忍啊。
大概是这个话题有些伤感,老先生转了话题,忽然道:“我带您去看看殿下的书房?”
越亦晚怔了下,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殿下走之前说过,东宫里除了工作文件不要乱动之外,其他东西都随您浏览的。”
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越亦晚最近上课的地方都是在自个儿新腾出来的书房里,还真没怎么去过抱朴殿。
那宫殿在院子的北边,斗拱飞檐都古朴讲究,据说是供东宫处理政务的去处。
主殿有书房、正厅和休憩的卧房。
二楼还设计了会客访友的地方,外面是长幅山水画作为装饰。
在这儿休息的时候,可以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山水画会顺着暗轴往上平移腾出空间,露出藏在墙内的电视。
就和供他们休憩起居的朝明殿一样。
越亦晚在抱朴殿里逛了一圈,看见了好几帖花慕之亲手写的字,据说这殿前的匾额也是他成年之际自己写的。
书房里一尘不染,同样放着些小说和旧书。
他脚步一顿,忽然瞥见了书架里藏着些别的东西。
在《名利场》和《呐喊》的中间,夹了本妖舟的《留学》。
留……学?!
咦——这不是晋江的出版文吗?!!
越亦晚愣了一下,颇有种在一堆西服里看见件牛仔外套的感觉。
他抽出那本书,看向旁边的管家,微睁眸子问道:“这也是太子平时看的?”
“这些闲书,原先是不让看的,但成年之后就随意了。“
不……这不是一本普通的闲书。
这是超好看的**文啊!!我当年刷了三遍!!
越亦晚翻了翻那本《留学》,刚好翻到李笑白偷走身份证的那一页,特别感慨的叹了口气。
这是神作啊。
他忽然福至心灵,开始在一架子书里找其他的小说。
不仅仅是**文,还有言情和散文集。
天下归元的《帝凰》,韩寒的《长安乱》,好些流行的小说都藏在了这书架里。
越亦晚越往下翻,越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甚至能脑补出这个画面来。
平时正经严肃的皇太子去参加双华祭,跟着皇帝皇后拜日月祭圣祖,在电视屏幕和广场屏幕里那确实是高岭之花般的存在。
但等他结束了一天的公务后,还会悄悄来抱朴殿加班,以及偷着看各种小说,努力不要笑出声。
搞不好双十一还要买一堆,拆了快递以后再藏到《红与黑》的后面去。
他的脑袋上好像突然亮了个小灯泡,开始串连各种线索。
花慕之感觉对网络不算特别熟,平时也很少看手机,可能这些书都是御侍或者哪个宫女悄悄安利的,帮忙买几本也很正常。
毕竟人家平时也不用亲自逛淘宝,想要什么吩咐一声就有人送过来。
搞不好他根本不知道网上可以看小说……
名侦探越亦晚摸了摸下巴,有种发现同好的迷之喜悦,又非常默契的把小闲书原封不动塞回传统文学的夹缝中,跟管家回了朝明殿。
花慕之这边跟着父母去访问军方,在海港和空军基地那检阅了两圈,还参加了元首的私人晚宴。
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合,对政府高层之间的人事变动也还算清楚。
新任的财务部部长会过来敬酒,跟父亲不太对付的老阁臣会远远地和其他人谈笑,偶尔会有和善的老将军过来,例行问候皇室一切安好。
老一辈人重视文化和传统,对待皇室的态度也颇为敬畏。
新一代的官员中有人会在远处露出傲慢的神色,同样也可以用余光感觉得到。
权力更替,勾心斗角,其实都与皇太子本人没太多干系。
他早就被剥夺所有的政治权利了。
等一行人再回溯明廷,已经是六天后。
花慕之与父母告别,独自坐车回了东宫。
夜灯如萤火般浮在长路上,他突然想到还有个人在那等他。
越亦晚。
花慕之轻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里没来由的放松了好些。
马车停下,他借着御侍的搀扶下车,一眼便瞥见一人一狗站在朝明殿前,在等他回来。
越亦晚抱着一个礼物,笑眯眯地递给了他。
“这是送你的礼物。”
“送给我的?”
花慕之略有些诧异的接过礼物,他出于礼貌,当面拆开了丝带和礼物纸。
一本书的封面露了出来。
是非天夜翔的《漂洋过海中国船》。
“这本也是神作。”越亦晚笑着眨眨眼:“要不要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