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胡玉华来到约定的地点,一眼就看见刘正言坐在临窗的位置,初夏的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铺撒在他的肩膀上,照亮了他半张脸。
胡玉华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第一次见到刘正言的那一天。
那一天,也是这样一个晴朗的夏日,胡玉华跟朋友相约在咖啡馆小聚,因为在家里也没事情,就自己一个人提前过来等着。
然后就遇上了在咖啡馆打工的刘正言。
胡玉华永远记得,那天的阳光分外明媚,但却不及眼前这位年轻人耀眼。
二十出头的刘正言正值最美好的年华,五官英俊,气质清爽,眉目间带着一点淡淡的忧郁,身姿清瘦,但是穿着咖啡馆员工制服的样子却透露出一股禁欲的美感。
他走到自己面前,半弯下腰来,语气温柔的询问:“女士,请问您喝点什么?”
阳光从胡玉华眼前洒下,落在了刘正言的半张脸上,只这一眼,胡玉华就深深记住了这个年轻人。
可这一晃眼,二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胡玉华收起了满心的唏嘘,习惯性的扬起笑容,朝刘正言走去:“老刘,怎么有空约我喝咖啡了?我最近忙得不可开交,要不是约我的人是你啊,我才不搭理呢!”
刘正言微笑着站起身来,走到对面,轻轻帮胡玉华拉开了椅子,让她坐下:“那看来我在玉华你这里,还是挺有面子的嘛!”
“必须的!哦,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上次你为我们制作主题曲的那部武侠剧,终于重新剪好过审了!”
刘正言也忍不住精神一震:“那可太好了!不是我说,玉华,你们挑选演员合作的时候可要好好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看清楚人品才行。不然,这好好的一部剧,因为一个演员导致最后不能上映,这可太亏了。”
胡玉华深有同感:“可不是!我们魔都映画算好的了,就一个配角,戏份不多,不管是剪掉戏份,还是重新找人补拍都不算难。那几家才可怜了,可是妥妥的男一号啊,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剪是不可能剪掉的,找其他人补拍,好的演员觉得晦气,不好的演员撑不起一部剧的收视率,这么放着非但影响投资,更影响这部戏里的其他演员的发展。
尤其是女主,辛辛苦苦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拍了一部戏,结果不能上映,这浪费的时间要怎么弥补回来?演员隐形的损失要怎么算?
亏大了好么!
刘正言微笑着坐在胡玉华对面,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讲着工作上的事情,“我给你点了爱尔兰咖啡。”
胡玉华睁大了眼睛,有些无奈:“老刘,我开车来的,你给我点加酒精的咖啡一会儿我怎么回去?”
刘正言淡定微笑:“我会开车,我送你回去。”
胡玉华一下子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刘正言会这样说:“嗯?”
刘正言没有任何闪躲的看着胡玉华的眼睛,“玉华,我们已经错过十几年了,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下去。”
胡玉华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不争气的砰砰乱跳起来,她有些不敢听刘正言说下去:“等一下,老刘……”
“等不了了,玉华,今天我约你出来,就是想问你一句话。”刘正言温柔而又坚定的打断了胡玉华的话,“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
“你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二十年前,年少的胡玉华问着同样年轻的刘正言,女孩的眼睛里盛满的爱意,还有对未来的憧憬,美得让人无法直视。
刘正言将双手插进兜里,紧紧攥着,后槽牙咬紧了又放松,反复几次之后,才化作一个带着嘲讽的笑容:“胡玉华你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喜欢你?我只把你当朋友而已。而且拜托,你今天穿的什么啊那么土!你把你妈的裙子穿出来了吗?”
胡玉华气得直跺脚:“刘正言我跟你说正经事呢,我喜欢你我想做你的女朋友,未来成为你的妻子,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刘正言伸手在胡玉华脑门上弹了一个脑崩儿:“你是不是发烧了?还是跟朋友玩游戏输了来玩大冒险?行行行我知道了,女人就是麻烦!下次不准再玩这种游戏了啊!”
“刘正言你这个大笨蛋!”
……
“刘正言我喜欢你!”胡玉华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刘正言身后,喋喋不休的念叨着,“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啊?刘正言我喜欢你啊,你吱个声啊,你哑巴了?”
刘正言没有回答她,反而是递给她一叠签了名的照片:“来来来,看在你那么喜欢我的份上,这都是我亲笔签名的照片,你先收藏着,等将来我火了,这些签名照就值老多钱了!”
胡玉华一边生气,一边喜滋滋的接过照片:“我问你话呢!哎呀,这照片里的人是谁呀,长得,也就一般般……”
刘正言劈手去抢照片:“哼,不要就还给我!”
“要要要!谁说我不要!要不到你的人,照片我先留着,聊以慰藉一下!”
“哇,胡玉华你怎么能面不改色说出,这么……的话来?”
胡玉华不干了,一脚就踢过去:“你混球!你才……那什么呢!”
……
“刘正言,我喜欢你那么多年了,现在我马上就要走了,你都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回复吗?”
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胡玉华最后一次跟刘正言表白心意:“你到底为什么不接受我?你就算是签了不能谈恋爱的合同,我也可以等啊!我都等了你五年了,再等十年也没关系啊!”
仿佛哀求一般,胡玉华低声道:“只要你说一句让我留下来……”
“你走!”刘正言打断了她的话,“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没必要一直拴在我这棵树上。”
这句话说出来,刘正言清楚的看见胡玉华眼里的光芒,碎了。
良久的无言之后,胡玉华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安检,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留下。
后来,多年以后,刘正言再次见到胡玉华,胡玉华已经成为了一个成熟的制片人,能够像是对待普通朋友一样,朝着自己伸出手来,笑着说一声:“老朋友,好久不见。”
当年那个,满眼都是自己的小女孩,终于被自己弄丢了。
……
回忆纷繁,胡玉华一时有些无措。
刘正言压住心头难言的疼痛,轻轻呼唤她的名字:“玉华,我知道,时隔二十年,我再提起来这件事是我不对。但我无法再欺骗自己,你在我心里永远占据着一块最重要的位置,从始至终,未曾有任何改变。”
“当年我一直回避你的感情,是我自卑心理作祟,我觉得自己这样一个在娱乐圈最底层摸爬滚打的小人物,根本配不上你。我觉得你值得更好的,我觉得……我觉得假如我事业有成,假如我成为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才有可能配得上你……”
但是。
“不重要了。”胡玉华深吸一口气,抬头给了刘正言一个微笑,“曾经我在无数个夜里,想要给你找一个合适借口,想要劝慰自己,你不是不喜欢我,你只是有原因……不管什么原因,曾经我寻求一个清晰明了的答案,但是后来我知道了,那些东西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刘正言的心脏揪紧,不安弥漫开来:“玉华……”
“你知道我一共跟你表白过多少次吗?”胡玉华突然问道。
刘正言沉默了一下,突然侧身从地上提起一个小箱子,胡玉华这才注意到,刘正言的脚边一直放着一个小箱子,而且还是当年自己送给他的那个。
胡玉华愣了一下:“你还,留着呢?”
“嗯。”刘正言勉强笑了一下,将箱子打开,然后转向了胡玉华。
胡玉华这才看见,箱子里满满当当的放着一大堆,没有寄出去的信:“这是?”
“我给你写的信。”刘正言的嗓子有点儿发紧,“我不知道你在国外的地址,所以信写完了就没有寄出去。而且,其实说起来有些丢人,你每一次跟我表白,我嘴上没有答应……”
但是回到家之后,刘正言都会开心到无以复加,然后将自己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全部都写下来。
“你一共跟我表白了三百六十四次,如果只是单纯说喜欢这两个字的次数,对不起我确实有点儿记不清了,但是自从你走后,我每个星期都会给你写一封信,不知道能不能抵消掉记不清的过错……”
“啪!”
刘正言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胡玉华已经恶狠狠的将箱子给扣上了:“你弄这些有什么用?你宁可费这么多心思搞这些东西,都不肯直接跟我说一声你也喜欢我?直接面对我,有那么难吗?”
刘正言看着胡玉华通红的眼眶,自己的眼睛也有些酸涩:“玉华,你知道男人的自尊心是世界上最没用,但是也最顽固的东西……现在的我回头去看当年的自己,也恨不得一巴掌将他拍死……”
但在那个时候,有些东西就是那么蛮不讲理的,横亘在两个人中间,自尊、家世、社会地位……
这些莫名其妙却又无比强大的东西,都被掩藏在一个叫做“梦想”的翅膀底下,逼着刘正言不断的远离自己心爱的女人。
“太可笑了……”
胡玉华喃喃自语,真的是太可笑了,自己这二十年来所遭遇的一切,竟然都是这么可笑的东西引起的,胡玉华突然觉得特别的愤怒,也特别的难过。
“所以,玉华,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能够走过二十年的时间,去拥抱曾经的你。”
“想得美!”
胡玉华豁然起立,恶狠狠的瞪了刘正言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一如当年她离开时候那样。
刘正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得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力气,在这一刻也全部从自己的身体抽离,也一如当年自己亲眼看着她离去的那样。
“咳咳!”一直在旁边竖着耳朵偷听的咖啡店员工看不下去了,恨铁不成钢的提示,“快去追啊!还愣着干嘛呢?”
刘正言恍然大悟,拎着箱子就想冲出去,但是冲出去没几步又拐回来:“我还没付账……”
咖啡店老板也看不下去了:“哎呀!就当我请客了,你tm的倒是给我快点儿去追!你不去我可就去了!”
刘正言这才没有任何顾虑,拎着满满一整个箱子的,没寄出去的信件,追上了那个令他魂牵梦萦了十几年的背影:“玉华你等等我!”
咖啡店里,从老板到员工,从客户到扫地阿姨,这一刻的脸上,都露出了姨母般的微笑。
这个瓜,吃的有点甜啊!
还好,不齁!
咖啡店里的背景音乐里,正播放着时下最火的一首歌曲:
“我终将青春还给了她
连同指尖弹出的盛夏
心之所动就随风去了
以爱之名你还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