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出活了
几个客人买了几样东西,高高兴兴地去了,良子婶这才回来说道:“皮娃那是在逗你呢!干娘有句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只要他能开开心心地长大就好。”
李君阁笑道:“听见没?婶子比你看得通透,你呀,也别把婶子累着了,实在不行李家沟小妹崽那么多,招个服务员什么的,按你现在的收入水平又不是招不起。”
篾匠叔说道:“我也是这么跟你婶子说的,你婶子不愿意,现在我就早上去盘鳌乡一阵,到这个点儿就回来陪她。”
李君阁说道:“光你陪着不是个事,良子婶还得在李家沟多有交往。这样,我让阿音在村里通知一声,良子婶帮村里弄个花艺班或者茶道班,估计游客中心那帮小妹崽肯定会喜欢,这等手艺待民宿弄出来也用得上。”
篾匠叔看了看良子婶欣喜的表情,说道:“那行,不过人别太多了,就六七个,晚上在江景阳台那里玩玩,倒也不错。”
李君阁起身说道:“那就这么说好了,对面石头叔那里我也去看一看,这小石头被放出来了没?”
篾匠叔哈哈大笑:“赶紧去!你石头叔得意得很,估摸着就在这几天了。”
……
来到对面,别的人没见着,就见石头婶正在晾蘑菇冬笋菜干豆豉粑。
李君阁偷偷走过去,伸手揪了一小块干豆豉放嘴里:“咸了点。”
石头婶“呀”的一声吓了一跳,转身一见是他,拿手里的干豇豆照头上就给了一下:“豆豉粑都要偷吃!咸不死你!”
李君阁哈哈一笑,从石头婶手里接过干豇豆,在簸箕上摊开:“石头婶,还是老习惯啊!”
石头婶笑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在岛上晒的那些,石头婶都不希得说你!”
李君阁说道:“怎么敢跟你们女人比这些,比划个意思糊弄糊弄老外,把摩托车骗到手就算完事儿!”
石头婶也笑道:“待会儿可别提你磨那几个石头箭头的事情,你叔说看得血压都高了!”
李君阁一贯的厚颜无耻:“哎哟!那东西我还真带回来了,就说哪天带过来给我叔鉴赏鉴赏呢!”
这时石头叔出来了:“鉴赏个屁!就你那几个破玩意儿,还好意思起名字!”
李君阁严重不服,振振有词地道:“我觉得我做得挺好的!不是把野猪都干翻了吗?”
石头叔都气笑了:“石性都不对!那玩意儿在岛上,没有磨针,就得压剥!利用它爱裂的特性,一样能做出花儿来!你拿手磨叫什么事?!”
李君阁翻着白眼:“吃根灯草,说得轻巧!也没见你做几个!”
石头叔转身进屋,出来手里多了几个东西:“拿去玩儿!”
李君阁接过来一看顿时眉开眼笑:“好手艺!”
同样是燧石的东西,石头叔挑拣的都是半透明的那种玛瑙质的火成岩,将它们都压剥成了一条条活灵活现的小鱼,边缘薄的部分是鱼鳍和鱼尾,中间凸起的是鱼的身体,压剥过程中产生的纹理自然形成小鱼鳞和鱼鳍的纹路,阳光一照,红的,绿的,黄得,粉的,紫的……从中心的半透到边缘的全透,漂亮非常。
石头叔说道:“看到没?火石要这样弄,也就一下午的功夫,犯的着磨两天?诶你小心点,那边缘锋利得很,你回去拿个小瓷碗泡里边,这就是几个看着玩的小玩意儿。”
李君阁找来一张纸将小鱼都包好:“这东西给阿音,她肯定喜欢!还是石头叔疼我,回来就有礼物。”
石头婶在菜园小石桌旁边摆上水果点心,端上一壶茶,三人坐下来说话。
石头叔说道:“这又过去这么久了,我们的帐也该结了……”
李君阁又赶紧摆手:“怎么跟对门一样?我这刚回来,先缓两天,事情多着呢!”
石头叔笑道:“这不是自己的那一份,捏手里感觉烫,对了皮娃,县里来人说,想让我的石雕一起拿去参展,你说行不?”
李君阁紧张道:“什么展?这东西是我李家沟镇村之宝,可不能被他们找由头拿走!”
石头叔信心爆棚:“手艺都恢复出来了,要再做一套也不是难事儿!不过听县里的意思,是让我跟小石头的东西一起送去评那个什么奖,说是省里交代的,都来过几趟了,我只推说这东西是跟你一起研究出来的,得等你回来拿主意。”
李君阁大喜:“天工奖?这么牛?”
石头叔说道:“我不知道牛不牛,反正我重做出了门楼号鼓,这辈子已经值了,其它的都是那啥……你说这爷俩一起去参加评奖,我怎么觉得有些别扭呢?”
李君阁一挥手:“不当事儿!当年苏洵二十几岁才跟儿子一起读书,后来还跟他俩儿子一起参加高考呢!这是佳话!不是笑话!石头叔是谁这么有眼光啊?看中你的石号石鼓了?”
石头叔说道:“文化局老古也是老交情了,听他说是昆吾老兄给省里打了电话,强烈要求我们爷俩一起参评。”
李君阁一拍大腿:“李老说的那还有啥问题!咦,小石头的东西做出来了?赶紧带我去看看!”
起身就要往屋里钻,石头叔赶紧一把抓住:“别闹!这几天正出磨工呢,这东西精细,可别影响他!”
拉着李君阁坐下,石头叔继续说道:“我做的这两个东西不小,到时候怎么运过去还是个问题。”
李君阁说道:“这你就别操心了,李老从我这里拉石头回去的时候,就是一句话的事情,那石头不比这俩石雕来的大?不过这名字倒是得好好琢磨琢磨。”
石头叔笑道:“这就不是我的事情了,你慢慢琢磨!”
李君阁哈哈大笑:“就跟你压剥小鱼一样,这对我来说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你看这名字妥不妥啊——石鼓取的是苗寨悬天崖的景,石号取的是五溪河李家沟的景。一个占山,一个占水。石雕上的两个民族世世代代生活在一起,虽然有区别,却都是民族大家庭的一员。这两块石料,都是来自同一个山上,又在同一条溪流里冲刷了千年。雕出的作品,既有汉家风格,又有苗家风格。所以这件作品,就叫《山水同根》如何?”
石头叔哈哈大笑:“你这皮娃!真能整!反正我是取不了比这更好的名字来,就它了!”
话音未落,就听背后一个年轻的声音也是哈哈大笑:“好名字!二皮赶紧给我的也整一个!”
李君阁转身一看,正是小石头。
只见他双手上全是石头浆子,袖套围裙上面也是,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面布满血丝,眼神却是清亮得吓人。
李君阁赶紧将茶杯端过,顺手偷偷加了点灵泉水进去,递给他说道:“这都几天没睡了?赶紧去休息。”
小石头接过来一饮而尽,笑道:“也不着急这一会。”
说完走到老石头身前,恭恭敬敬地说道:“爸,我出活了。”
老石头心情也有些激动,拉着他的手,又转身拉着李君阁:“走,一起去看看。”
几人一起进到小石头的房间,就见满屋子脏得不行,台子上边都是石末、石浆,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汗味。
石头婶赶紧将窗户打开:“你说要是放你们俩爷子单独生活可怎么得了!白大的狗窝都比你这屋子干净!”
不过男人们都没有接腔,而是盯着桌上的一座石雕出神。
这石雕取的是长在嶙峋怪石上的一根湘妃竹断竹,竹子虽断,可断竹底部的竹鞭却依然倔强的抓着怪石。
怪石顺着青珉石天然的纹理,按国画的皴法镂刻出棱角,青珉石的石眼,巧妙的变成湘妃竹主干底部的斑点。
几枝竹叶,从竹干上顽强地生长出来,其中的一枝的叶尖,垂着一滴将滴未滴的露水。
露水下方,是一枝新生的小笋,笋壳尖端的几片横生小孽上,早挂着一些露珠。
整个石雕惟妙惟肖,给人一种生命在努力张扬的意向。
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
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了竹干上。
那里附着一只蝉,一只完全写实的蝉,在努力想从自己的外壳中挣脱。
它已经从壳中脱身了大半出来,却似乎耗尽了全部的生命力量。
六只脚,四只抓在竹干上,两只蹬在蝉蜕上,低着头顶着竹干,让人感觉它正在积蓄自己最后的力量。
蝉的一边翅膀已经完全展开,翅膀很薄,几乎透明,上面的脉络清晰可见。
另一边的翅膀,由于出壳较晚,还没有完全打开,现在还皱成一团。
只需要一下,只需要再来最后的一下,它就能突破束缚,重获新生。
阳光从石头婶打开的窗户照了进来,照在这石雕之上。
石雕所营造出来的浓雾水汽的氛围似乎被阳光驱散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只蝉已经赢得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一场艰苦的抗争。
它,活了。
李君阁眼睛禁不住湿润了:“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石头叔,小石头,这就是你们一家以及你们的祖上,之前在盘鳌乡的生存状态。不管生活多么艰难,不管命运怎样作弄,你们的坚持和奋争一直没有停止。今天,你们终于脱胎换骨,从此可以笑傲人生了……”
老石头两手不住的抹眼睛,可还是抵挡不了眼泪哗哗的流:“皮娃你个你狗日的,要不要说得这么煽情,老子都被你讲哭了!”
小石头也拿起围裙想擦眼睛,一看全是石浆,又只好放下,任由眼泪洗刷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