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景淳的话,倒不是出自于别的什么心思,直至单纯的担心郑光因为军务繁忙而落下了学业,以至于会在会试中发挥不好,考不了比较高的名次,甚至是考不上,对名声造成一定的打击,这对于一个名声很好,才华很高的学子来说,是一种比较严重的打击。
翟景淳此话一出,吴情也随之说道:“平之,翟兄的话也没有别的意思,说起来,在下也是如此认为的,平之还年轻,即使再等三年也才二十岁,比起这里的绝大部分人,平之实在是太年轻了,之前被军务拖累,没能温书,这对于会试而言是很不利的,如果平之没有绝对的把握,还不如继续温书三年,以平之之才华,三年之后,定然可以一举夺魁,甚至是三鼎甲!”
郑光自然听的出来这两位同乡前辈的好意,只是,人的一生很短暂,郑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大明可以活到什么时候,三年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的确是很短,可是对于一个人而言,有能有几个三年呢?二十个,还是三十个?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之集中在郑光的身上,大家都自觉的安静下来,想听听郑光的意思,作为大前辈的沈坤和严讷也很想知道这个小老乡是什么想法,他们觉得郑光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之后,考虑到自己的声誉,和一贯以来的全胜记录,应该会避开此次的风险之举,不过显然,他们错误估算了郑光的倔强和越到绝境越凶狠的性格。
“说实话,之前每一次和倭寇交手之前,或者是参加考试之前,我没有一次是觉得胜券在握的,无论是用苏州兵守城,还是用新兵野战,还是参加县试府试院试,我从来都没有过什么胜算,我只是觉得必须去那么做,没有选择的机会,但是结果告诉我,我的选择是对的,每一次,我都赢了。
前辈们说的也对,我很年轻,今年还没到二月十一,我还没到十八岁,再等三年,也才二十岁而已,但是我觉得,人的一生其实很短暂,人生七十古来稀,又有多少人可以活到七十,活到六十已属不易,那人生不过二十个三年,在下已经用掉了六个三年,还剩十四个三年,再浪费一个,也只剩下十三个,十三个三年,又能做多少事情呢?能将在下心中抱负全部舒展吗?
大明南倭北虏,在下最大的抱负,就是为大明平定南倭北虏,还天下苍生一片安宁,而要做到这一点,剩下十三个三年,真的足够吗?就算足够,大明就真的没有别的问题吗?这具躯体之上,就没有别的病证需要医治吗?我等读书人寒窗苦读十余年二十余年,为的是什么?难道仅仅是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而已?仅仅是为了告诉祖宗,我光耀门楣了吗?
或许有人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但是在下,绝非如此,考取进士,只是在下实现心中抱负,一展才华的垫脚石,从来都只是开始,绝非目标,在下需要站在更高的位置上,去实现心中理想,去为大明解决那些看得见却一直解决不了的弊病,让大明的百姓不用再为吃饭而感到烦恼,那么,剩下的十三个三年,真的足够吗?
是,我是年轻,我才十七,还不到十八,我四岁启蒙五岁读书,至今为止读书十二年,的确,在很多人看来,我读书的时间很短,很多人读书二三十年了,比我长一倍,但是,我能说我把一天的八个时辰都用在了读书做事上,剩下四个时辰才是休息娱乐,而有些人读书二三十载,每天却只拿一个时辰来读书温书,这样的二三十载,岂不是虚度乎?!
人生苦短,不是为及时行乐,而是为及时舒展胸中抱负,一展自身才华,如此,到闭眼入土之前,扪心自问,才能真的对自己说,对所有人说,在下这一生,是有价值的,在下这一生的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炷香,都在为大明,为天下苍生而奋斗,我把旁人饮酒作乐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所以在下从未辜负过父母和上天赐予的一身才华,在下从未辜负过这份本领,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对得起君上,对得起恩师,对得起父母,对得起黎民百姓,如此,问心无愧,可以瞑目矣!
上苍赐予郑光这一身才华,绝非是为了自身沽名钓誉而存在,若是如此,在下当自裁以谢苍天才是,这身才华,若是不为苍生而用,不为百姓而用,又该为谁而用?郑光决不愿临终之前,心中全是遗憾,全是后悔没有做到的事情,如果如此,倒不如在选择之时,明知必死,也要做出如此选择才是!诸位,我郑光即使有一天被打回原形,一无所有,也绝对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即使死,也一定是死得其所,何其快哉!”
这个逼装的,我给自己九十九分,剩下一分怕我自己自满,所以不给!
若是有人问我为何而装逼,我会回答,为天下苍生而装逼!
郑光十分满意自己刚才装的这个逼,不过郑光没料到的是,这个逼装完,全场却没有一丝声响,郑光有些疑惑的四处扫视之时,却听到低低的抽泣之声响起,距离自己最近的沈坤等四位翰林,居然眼圈通红,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接着四人全面掩面哭泣,不仅他们四人,越来越多的人掩面哭泣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
郑光有些懵逼,难道装逼过度,这个逼等级太高,破表了?弄巧成拙了?
“平之一言……振聋发聩……犹如醍醐灌顶!我等……我等……我等虚度父母上天所赐光阴矣!无颜面见父母君上矣!”沈坤以衣袖遮面,嚎哭出声,还有更多的人也是如此,以手掩面,似乎非常羞愧,羞愧的想要哭泣,还有一些人面带戚戚之色,虽然没哭,但是面色比哭了还难看,捂着心口,似乎有着无尽的悔痛和自责,咬着牙,似乎正在经历什么痛苦的折磨一般。
吟诗作对,畅怀诗词歌赋,大杯饮酒,及时行乐……如此种种,以前都以为是风流不羁,名士之举,结果现在被郑光一说,悚然大惊,突然发觉,这是在浪费光阴,这是在浪费父母所赐生命,浪费上天所赋予之才华!他们这些举子和翰林都是万中挑一的精英,天之骄子,本该把这些才华和光阴用在对大明对天下苍生有意义的地方……
可是现在,我们把才华和光阴用在了什么上面?喝酒?吃饭?玩女人?吹嘘?装逼?
我们……我们简直不是人啊!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君上!对不起上苍啊!我们简直是不忠不孝,狼心狗肺之徒啊!
郑光万万没想到自己所说的话所装的逼有那么大的杀伤力,以至于这些人居然羞愧的哭了出来,都开始反省自己了,这才叫嘴炮技能max吧?这才叫真正的嘴遁吧?一对一的是嘴炮,一对千的,才叫嘴遁!
只是现在这局面,郑光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话,如何做事了?
好在这样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沈坤首先反应过来,擦了擦满面泪痕,紧紧握住了郑光的手,诚挚无比道:“平之一言,犹如惊雷,叫在下猛然惊醒,惊觉自己在浪费光阴,浪费才华,简直是不忠不孝之徒!平之,你定要参加科举,你定能金榜题名!在下且回去磨砺自身,增长学识,不使自己浪费光阴矣!平之,我在翰林院等你!”
说完,沈坤以手掩面,快速离开了苏州会馆。
严讷也带着满脸泪痕,眼泪汪汪的对郑光说道:“平之,我,我也在翰林院等你!我严讷对苍天发誓,今后如若再浪费一寸光阴,便叫我死后不得入祖坟!我,我去也!”
严讷掩面而去。
翟景淳和吴情紧握郑光双手,无言以对,对视良久,掩面而去。
四位原本的装逼犯大彻大悟之后,前来参加文会打算一起装逼一起快乐的今科南直隶举子们纷纷觉得自己浪费光阴,浪费才华,被郑光说的无地自容,纷纷上前表示自己受教了,表示自己如果再浪费光阴,则天理难容之类的……
而且纷纷对郑光称呼为“师兄”……
“师兄一言,叫在下羞愧不已,多谢师兄赐教,在下感激不尽!”
“师兄之言,在下铭记在心,一生不忘!将来死后,定镌刻于墓碑之上!”
“师兄!多谢师兄赐教!在下这就回去温书!”
“师兄……”
“师兄……”
“师兄……”
一直到整个苏州会馆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李春芳和王世贞等之前和郑光相识的人之时,郑光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大招的威力实在是有点强,以至于这些读书人都被自己的大招给弄得悔恨不已,全都无法继续留下来一起装逼了,全都回去憋大招了。
郑光再看向李春芳王世贞和凌云翼等人,也发现他们面带泪痕,一脸的悔恨之色,王世贞还往自己脸上甩了一巴掌,郑光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抓住了王世贞的手,忙道:“元美,你这是为何?”
王世贞满脸羞愧悔恨之色,都无法正视郑光,悔恨道:“在下往日还以为自己天纵之才,无论如何都能考取进士,光宗耀祖,今日平之一言,在下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成了一个不忠不孝的混帐!混帐,就该打!该打!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