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涛的话还在耳边回荡着,郑光还有些没品出里面的味道,嘉靖皇帝已近在眼前了,皇帝陛下迫不及待地把郑光召进宫里面,整座大殿除了侍立一旁的郑光较为熟悉的黄锦之外,就只有皇帝一人,坐在上首,屁股下是个软垫而不是龙椅,身穿道袍而不是龙袍,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个神棍而不是皇帝。
但是,他的眼睛,郑光只看了一眼就没敢继续看下去,郑光就觉得这双眼睛比起曾经直面过的忽必烈的眼睛还要可怕,如果没有这双眼睛,眼前的人可能就真的只是个道士,可是如果有了这双眼睛,眼前这位就真的只是蛰伏在西苑里的龙,随时随地都能伸出龙爪把一切撕碎的龙。
这位朱棣以后大明朝最强势的皇帝,还真不是徒有虚名,被他注视着,郑光还觉得浑身不自在。
“起来吧,黄锦,看座。”嘉靖皇帝看着郑光看了好一会儿,才对身边的黄锦说道,黄锦应了声诺,搬了个锦墩儿走到郑光面前放下,不着痕迹的对郑光使了个眼色,郑光心领神会,站起身子高声道:“谢陛下赐坐。”
坐下以后,郑光才觉得舒服了些,屁股下软软的,却冷不防的听到嘉靖皇帝一声轻笑,抬起头,之间嘉靖皇帝面带笑容道:“没当过官没面过圣的小家伙,朕告诉你啊,那些面见朕的大臣们,每一个,就算是朕赐坐了,他们也不敢真的坐上去,也就是沾上一点点,图个松快,不过朕也试过,只觉得更累了,那些老家伙们居然能撑上一两个时辰,还真是高手啊!”
郑光一愣,还真没想到皇帝赐坐是不能真的坐上去,而是虚坐,屁股沾一点儿,全靠着自己的坚持假装坐着,听皇帝的意思,那些老臣们都是练过的,一念及此,郑光连忙站起身子道:“陛下恕罪,臣,臣并不知道这些。”
嘉靖皇帝摆摆手,无所谓道:“别慌啊,朕又没怪你,你坐你的,朕允许那么坐,毕竟你可是为朕荡平苏松倭患,砍下七千倭寇首级的能人,让你坐坐又何妨?”
郑光也没敢托大,老老实实坐下,而后说道:“全赖陛下鸿福。”
嘉靖皇帝摇摇头:“要是朕当真洪福齐天,又怎会有如今南倭北虏之困境呢?你小小年纪,就别学那些老家伙打官腔,你想说什么就说,朕又不会怪罪你,你还不是官员,你怕什么?”
郑光心道相信你的话才出了鬼,口中道:“即使如此,殿前礼仪臣还是明白的,臣再怎么说也是圣人门徒,礼数还是明白的。”
嘉靖皇帝饶有兴趣道:“礼数?圣人门徒?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还有几分可信,从你嘴里说出来,朕怎么觉得就有些怪异呢?昨日你对陆炳说的那些话,朕可都听说了,你这话要是传到外边儿给那些老学就知道了,指不定怎么骂你,用口水都能淹死你,你现在又在朕面前说什么圣人门徒,郑光,你不老实啊!”
换做别人这就慌了,可郑光分明听出了皇帝的调侃之意,虽然没有直视皇帝,可皇帝的语气分明是轻快的,于是郑光组织了一下措辞,说道:“圣人门徒的意思是说臣的学识来自于圣人,并非是臣的处世之道来自于圣人,臣学习圣人的知识,却并不一定要学习圣人的处世之道,毕竟现在是大明的天下,而不是七国乱战,时代不同,做事的方法也不同,臣与时俱进,不会墨守成规。”
嘉靖皇帝更有兴趣,笑道:“你这话说的有意思,人家说自己是圣人门徒,那恨不得把圣人说的话当作自己说的话,一点儿都不更改,怎么到你这儿就变成学识和处世之道之分呢?”
郑光说道:“原本也是如此,孔子的敌人是七国枭雄,是反对他的学说之人,他的处世之道就是寻找愿意支持自己学说的君主,来实现自己的抱负,保护自己的学说不被其他学说所淘汰;而大明朝的敌人是南倭北虏,一群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那么大明朝的处世之道就应该是刀和剑,而不是别的,时代都不同了,硬是把孔子的处世之道拿来用,只会显得不伦不类,墨守成规而已。”
嘉靖皇帝更有兴趣了,觉得眼前这少年人他从未见过,从未见过如此大逆不道之人,但是莫名的,嘉靖皇帝虽然是儒家学说的受益者,却也是受害者,大礼议带来的君臣对立,让嘉靖皇帝不停的被文人臣子们孤立和打击,而且占据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让嘉靖皇帝非常不爽,间接的就对那些文人的满口圣人之言产生了反感,但却什么也不能说。
而眼前这少年人却说了他想说的,讲了他想讲的。
“如此说来,你的处世之道又是什么?”嘉靖皇帝很想知道这个问题。
郑光顿了顿,开口道:“如何做与国于民有利,我就怎么做,不去管所谓的名节和操守之说,这世上本就有太多的颠倒黑白之事,太在意名节和操守,只会让臣束手束脚,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做不到,一身才华无处施展,岂不是白费了十年寒窗?”
嘉靖皇帝觉得有些惊异,这些话他都是从未想到过,也从未听说过的,那些文人臣子哪一个不是把名节和操守看得比天还重要?可郑光却说自己不怎么看重名节和操守,而只会去做利国利民之事,这和那些臣子们是大不相同的,难道,这就是他得以办成二十年来无人能办到之事的原因吗?
“你能两次战胜倭寇,斩首倭寇近万,朕知道你定不是寻常人,今日一问,也果然如此,其实,朕的想法有一些和你很像,为国选材,选的应该是能办事的人,而不是一群只会成天在朕面前吵吵嚷嚷,争权夺利之人,朕现在最需要的人才是可以为朕平定南倭北虏之人,可是,朕寻找了二十年,也没有找到,郑光,你会是那个人吗?”嘉靖皇帝颇有深意的问道。
郑光没有犹豫,开口道:“陛下是如何认为的,臣就如何做,无论南倭还是北虏,臣以为,大明都不该惧怕他们,而应该主动出击,将其彻底消灭,一味缩手缩脚,寄希望与和谈,其实是一种变相的资敌手段而已,贼人得了财货,更加强大,就会想要更多的财货,总有一天,大明无力支付这些财货的时候,贼人会毫不犹豫的南下北上入侵中原,而那时,咱们无力抵抗。
所以,无论是南倭,还是北虏,臣以为,大明都该坚定一个信念,那就是彻底剿灭为止,如何剿灭,那需要细细商谈,而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朝廷锐意剿灭南倭北虏之上,只要朝廷有此信念,臣以为,南倭北虏,都只是一时之危而已,绝对不是大明的对手!”
嘉靖皇帝心里有些微微激动,面色上依然是古井无波:“你说的很对,朕也是如此认为的,但是,二十年来,大明败多生少,以致南倭北虏愈演愈烈,朕到底是所托非人,还是哪里做得不对?郑光,你能为朕解惑吗?”
郑光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陛下,臣以为,南倭北虏,如需解决,需要有一个先后次序,北虏乃是蒙古铁骑,曾经入主中原九十七载,至今还把大明视作他们的叛逆,无时无刻不想着重新入主中原,俺答一统蒙古诸部之后,蒙古铁骑的实力大大增强,已经具备威胁大明的实力,所以,南倭北虏里,北虏是首要之敌,大明目前的政策是没错的。
但是两线作战乃兵家大忌,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内部平安,才能集中全力对抗外地,倭寇,就是大明的内部之患,盘踞东南,袭扰沿海之地,破坏行商,使大明税收锐减,而若要集中全力解决蒙古之患,东南财富税收则必不可少,所以,若要平北虏,必先平东南,若要平东南,必先剿倭寇,臣主张,先南后北,在北地采取守势,在东南,则主动出击!”
嘉靖皇帝眼中精光闪烁,语气有些强烈了:“继续,具体该如何做?朕要你给出具体的措施!”
郑光点点头,继续说道:“若要平倭,首先,则要从大明自身入手,大明最大的问题在于平倭之兵极为孱弱,卫所之兵承平百年,根本不堪一战,这些卫所兵每个都是逃命的行家,一旦战起,除了逃命,什么都不做,甚至抛弃主将自己逃命,即使有敢战之将,也会被这些混蛋给害死,一万两万人还无所谓,但是十几万人全是这样,就有问题了。
本次臣帅三千新军血战倭寇,却能战胜之,倭寇七千,臣兵三千,仅仅训练一月,就能有如此战果,而之前大明之兵数倍于倭寇,却屡战屡败,个中缘由,陛下应该比较清楚才是,卫所之兵之将沆瀣一气,欺上瞒下,其罪罄竹难书,所以,臣以为,东南平倭第一步,罢卫所,募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