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士跟着来到了朱纨的房内,看见朱纨背负双手站在屋里的窗前,向外远眺,夕阳的最后一丝余韵将苏州城渲染的美轮美奂,但是这份美景却更让朱纨感到内心不安,因为在他视线所不及的地方,居然发生了良民走投无路被迫投靠倭寇的事情。
“抚台。”文士慢慢走向朱纨,只听得朱纨一声叹息,缓缓开口道:“辅良,我是苏州人,是东南人,自幼饱受倭寇之苦,家中亲人亦有死于倭患者,遂立下誓言,有生之年,定要荡平倭寇,还东南朗朗乾坤,自此,我努力念书,参加科举,考取官位,积累政绩,一直到如今,终于得以回乡,发挥自己的才能对付倭寇,我原本是非常高兴的。
但是,现在,我却突然的听说了倭寇不仅仅是来自日本国的海盗,还有大明子民加入其中一起烧杀抢掠,叫我如何不痛心?若是单纯的贼寇还好,却偏偏是良民,失了土地,朝廷海禁,走投无路之下,铤而走险,为了活命,为了吃饭,人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这是我早就清楚明白的事情,但现在,我又该以何种方式何种面目去对待他们呢?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何人的错,是朝廷的错,还是他们自己的错,丢了土地,无法生存,饥饿的滋味,我品尝过,终生难以忘怀,饿急了眼的人能做出的事情,我也终生不会忘怀,我以为我回到这里是来拯救他们的,我以为全是因为倭寇才害的他们吃不饱饭,可现在,他们却加入了倭寇,而逼迫他们成为倭寇的,另有其人,辅良,你说,我该怎么办?”
被唤作辅良的文士顿时哑口无言,若说战场谋划,他自然是专业人士,可是涉及到此类问题,他却无法开口,本想拯救的人却不是因为自己所认为的原因而堕落,那么,究其根源,到底是要收拾倭寇,还是要对付那些贪得无厌的豪门大户?
巡抚苏松,自然有当地的军政大权,但是皇帝派朱纨前来,想要看到的,绝对不是朱纨掀起一场反压迫的行动,而是酣畅淋漓的对倭寇的胜利,可是现在他得知了倭寇里混有数量不少的失地破落户,并非是原本所设想的贼寇,所以,朱纨产生了动摇。
他并非贵族出身,而是出生在苦狱之中,自幼生活贫苦,从小尝遍人间苦楚,吃不饱饭的人为了吃饭能干出什么事情,他是一清二楚的,所以他不可能把那些因为走投无路而投靠倭寇的人当作单纯的叛逆来对待,他们本可以成为良民,但是却因为朝廷的过错而逼迫他们成为倭寇,那么,作为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自己来到东南,执掌苏松军政大权,皇帝明里暗里的表示,如果自己可以在苏松干出政绩来,那么把浙江和福建的海防都交给自己也不是不可能的是,自己是首辅夏言举荐的人,皇帝看中的就是自己的雷霆手段和坚强性格,需要一位铁血的文将来收拾东南破碎的河山,所以,自己必须要打仗,打胜仗,打大胜仗!
但是面对的对象却是那些本不应该出现在倭寇阵营的大明子民,他铁血,他坚强,但是他同样深深的同情着那些曾经和自己一样的人们,他还有良知,他还有信仰,他没有被污浊的官场污染了自己,他还记得自己的出身,他还记得饥饿的滋味,他还记得父母是如何受尽苦楚受尽欺凌却依然要供养他读书,让他摆脱了命运的枷锁……
所以他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他是大明官场里的一朵圣莲,极其罕见的圣莲,所以他有慈悲之心,他爱着那些苦难的人们,竭尽全力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抚台,不论如何,当务之急,还是去巡抚衙门接职才是,苏松有了巡抚,才有了主心骨啊。”辅良如此对朱纨说道,算是将这个皮球踢开,不想回答,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以他如此回答,朱纨有些落寞的低下头,随后点点头:“休息一晚,明日就去吧,不管怎样,还是先要……等等,辅良,明日一早,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朱纨突然露出的期望的神色让辅良极为不解,不知道自己的抚台到底想到了什么,于是他发问道:“抚台,您要去哪里?”
“郑府。”
第二日一早,郑光是在书房里醒过来的,昨日一时兴起,拿出了家中唐顺之赠与的关于火器的书籍看了一宿,越看越起劲,不知不觉间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起来,身上一件衣服就落地了,紧接着郑光就听见了徐胖猥琐的声音:“醒了?快来吃早饭,不吃就被我吃完了,真是的,活到现在才发现你家里的早饭如此好吃,以前的早饭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郑光站起身子,满脸不善神色的说道:“对你家里做早饭的厨子道歉啊!人家累死累活的给你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混蛋做饭吃,你们还挑肥拣瘦,简直厚颜无耻!唉唉唉!那是我最爱的桃花烧卖!唉唉唉!那是我的虾饺!你给我悠着点你这死胖子!”
徐胖嘴里叼着一只大包子,含糊不清道:“你家原先是北方人吧?早饭那么多北方面点,也真不错,吃腻了南方的汤汤水水,不是馄饨就是面,昨晚又喝了太多酒,也想吃点厚实的早饭填填肚子,这早饭好,要多吃点!”
郑光不爽道:“那也给我留点,我也是习武之人,每日都要练武,需要的食物本就多于常人,你这胖子一身赘肉,就是给吃出来的,总是吃,不运动,吃得越多长的就越多,长那么多肉做什么?你又不是肉猪,长得越胖主人越开心!”
徐胖不满道:“别一口一个胖子,家里人都说这叫富态,福态,现在这天下吃不饱的大有人在,偶尔出一个胖子都拿来做吉祥物,我分文不取的给你郑家做吉祥物,为你家镇宅,你还不感谢我?”
郑光瞪大了眼睛:“真是想不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胖!还就在我眼前!”
徐胖白了郑光一眼,也不管郑光的不爽,埋头苦吃,大有埋头读书之狠劲,郑光一看不好,若是再留手,怕是三五分钟之后自己只能啃盘子了,于是也不再留手,使出曾经在大学里练就的鸳鸯蝴蝶筷法抢饭吃,徐胖满脸惊讶地看着郑光纷飞乱舞的筷子残影,居然忘记了抢饭,待到郑光打了饱嗝,徐胖才想起自己需要咀嚼。
“天杀的,你居然如此能抢,你学的不是枪法吧?是筷法吧?这招叫什么?七探盘蛇筷?还是百鸟朝凤筷?”徐胖惊诧的讽刺。
郑光冷笑道:“三国演义看多了吧,还七探盘蛇筷,这是我独门绝技,名唤鸳鸯蝴蝶筷法!菜一上桌就发动,抢菜于无影无形,你还没发现的时候,我已经吃饱了。”
徐胖扑哧一声笑出来,接着捂着肚子不停的哼哧:“太好吃了,吃多了,岔气了,你这厮,还真是万恶的土豪,家里如此富裕,还如此有才华,真让人怀疑你是不是老天爷的私生子!你这厮根本就没吃过苦,怎么还如此能吃苦呢?”
郑光翻了翻白眼,抬起了拳头:“那你要去问问我的父母了,是否需要我送你一程?”
徐胖连连摆手,郑光的凶悍武力他是见识过了,郑光的那个堂弟,壮的和头牛一样的小壮汉,浑身腱子肉,穿着衣服都有一种一副随时要爆裂的感觉,听说就是郑光用后院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器械给练出来的,这小子以前是苏州城有名的祸害,吃喝嫖赌只差第三位,苏州人对郑家充满感激,只是对郑勇很不爽。
后来好像犯了什么事儿,和一群狐朋狗友给郑光提着棍子满苏州的追杀,有一个算一个,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主谋郑勇给郑光吊在树上用鞭子抽了一天一夜,连知府衙门都惊动了,时任苏州知府亲自出面劝说郑光放过郑勇,这才逃了一劫,后来才有机会改过自新。
现在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据说是郑光与之深谈过之后发生的事情,苏州之战以后在城防营谋了个差事,现在凭着自己的武艺和强壮以及勤勉,在二千多号人的苏州兵里也算个人物,很吃得开,很受苏州知府范庆器重。
就是这样的人形壮牛,在郑光面前就如同老鼠见了猫,大气不敢喘一口,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和强悍的外貌极其不相配,由此可见郑光的武艺至少比这人形壮牛要强悍得多,自己不过一介嘴炮加虚胖,如何对付得了这牲口?
吃过早饭,郑光还怪罪徐胖打乱了他的生活节奏,休息了一会儿,才拿着大枪出去耍了一套枪法,打了一套拳法,顺带揍了偷懒不训练的郑勇一顿,浑身冒汗之后才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这才精神百倍神清气爽的坐在书桌前开始温书,看上去那效率别提多高了。
徐渭觉得自己大概了解了郑光为何小小年纪就如此善于做文章了,想来和优良的生活习惯与学习方法分不开,这大概也是唐顺之传授的,不得不让人羡慕嫉妒恨,一念至此,徐胖也有些动心了,便询问郑光自己这个年纪开始习武是不是晚了。
郑光诧异的看着徐胖,紧接着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用灿烂的笑容对着徐胖说道:“不晚,不晚,我师尊唐荆川公三十六岁开始习武,我这身武艺就是师尊传授的,而且我现在还不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