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比昨天小了许多,熊赐履的心情却很坏,因为他的挚友程汉斌要离开京师了。
没有古道西风瘦马,也没有小桥流水人家,有的只是对好友离去的伤感,同时也是想不通。
“汉斌,你真的决定了么还是再考虑下吧。”
熊赐履还想再做最后的努力,他实在是不舍好友南下,如果有可能,他甚至想将人绑下来也不愿他到南方去。
程汉斌摇了摇头,道:“你知道,我在老家等了十年。”
“你等了十年,却什么也没等到,这才来到京师。现在,你就认为有希望了”
熊赐履不明白好友的脑袋究竟是怎么想的,十年等待难道还不能让他彻底醒悟过来,认清天下大势
程汉斌微一沉吟,坦白相告道:“多尼大军入西南那刻,我心如死灰,我以为大明真的彻底亡了,那刻,我真的万念俱丧,为之前的等待感到可笑,感到后悔。可现在,我不想再等了,我想亲自去看看,大明到底还有没有中兴的机会。如果还有,我不会再等待,我会亲自参与其中。”
“就凭那贼秀才领军入了湖南,你就以为明朝还能救得过来你不要忘了,信王的几十万大军就在云南永历朝廷完了,完了”
熊赐履太了解好友的性格了,他知道今天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劝不了他了,但他必须提醒这位固执的好友,他想效忠的那个皇帝和朝廷很可能已经完蛋了。他的满腔热血和希望到头来终究还是水中捞月,一场空而矣。
不想程汉秉却道:“你知道的,我不是为明朝,也不是为哪个皇帝,我是为汉人。”
为汉人
熊赐履微微动容,他想到了从前的自己。半响,他叹了口气,道:“大清皇帝很看重你,他知道你没有参加会试后,觉得很可惜。元文和我说了,大清皇帝想让你到国子监当个五经博士,过的几年便外放你任一州。你若做出功绩来,他日出将入相也未必不可能。”
谁料程汉斌却吐出几字来,他道:“功名非我愿。”
“不为功名,你又为何上京”熊赐履觉得很好笑,眼前这好友似乎有些虚伪了。
程汉斌正色道:“我进京考试的目的是为天下人。”
“为天下人便不再等你那大明,要仕我大清么”熊赐履很想讥讽好友,但终是忍了下来。
“是。”
程汉斌却是一点也不脸红,他直盯着熊赐履,坦然说道:“我仕大清,便是想尽一己之力让天下汉人的苦难少些。哪怕不能让天下汉人稍减,也要让一县汉人稍减,哪怕一村汉人也可。这便是我进京考试的目的,或者说是我的理想。”
“既然如此,你为何又放弃这个理想”
“因为我现,明朝气数未尽。”
“明朝气数已尽,两湖之事不过回光返照而矣。明朝根基在永历朝廷,如今这朝廷都要不存,那些枝叶纵是还能绿上一时,可终究还是要枯萎掉落的。”
“谁说根基损了,枝叶便不能存了赐履兄难道不知插枝一说吗以我看来,滇中之永历便是真的不存,明朝也不会亡。现如今,明朝的枝叶可比根基大的多,也强的多。”
“汉斌兄,你不觉得自己有些自欺欺人么永历真亡,云贵大清兵便能抽手,届时,那些枝叶又有哪根能挡得住数十万挟灭国之威而来的大清兵”
“问题是,云贵的清军一时半会怕出不来了,再者,尚可喜、耿继茂、哈哈木、济度他们或许都和你有过一样的想法,但最终呢...又或许,我在自欺欺人,事情最终的走向和你所说一样,但我不亲自去看一看,又如何知道那些枝叶到底能不能另插新枝成为为一棵参天大树我可不想十年之后,自己再后悔。”
熊赐履无言以对,长叹一声,道:“元文也很想你留下来,他与皇帝去了西山,要不然知你要走,定会来劝你。”
“我便是知道元文去了西山,这才要走的。”
“唉...”
熊赐履苦笑一声,知道事已成定局,好友既然心意已决,那便好聚好散吧。他很是有些伤感道:“从此你我便是各为其主了,此生再也不能相交了。”
“书中有说各为其主者便不能相交了吗”程汉斌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
熊赐履一怔,旋即哈哈一笑:“还是汉斌兄洒脱,我不如矣。”
“那...告辞”
真要就此分别,程汉斌也是有些伤感的。
熊赐履有些心酸,却强笑道:“如汉斌兄所言,你我还是好友,他日有缘自会相聚。”
“我可不想和你再相聚,万一到时要我来监斩你这个汉奸,我可下不了狠心那令箭。”
程汉斌打趣熊赐履,话锋一转却又道:“不过现在,却是要沾你这汉奸的光,劳烦给张沿途坐车住店的凭证,你也知道,我囊中羞涩,又未曾参加会试,怕是驿站那些势利小人不认我这举人老爷,有你这庶吉士的官引,总能少受些白眼。”
熊赐履莞尔一笑,住官驿的凭证官引他早就备好,当下连同准备好的盘缠一起递给程汉斌。
“你啊,坐清朝的车,住清朝的驿站,反去投明朝,不知道的人多半说你是小人。”
程汉斌接过熊赐履递来的包裹,反笑一声:“书上有说不可吗”
“和汉斌兄相识一年,一直只当汉斌兄是沉默寡言,为人不苟的性子,今日要离别了,方知汉斌兄真性情,回头要是元文知道,怕是要目瞪口呆吧。”
熊赐履有些感慨,和程汉斌双目相对,双双拱手,就此告辞。从此便真是天涯海角,人各一方了。
程汉斌临走时再次看了眼北京城,心中亦是感慨,闭眼之后再次睁开,已是坚定向着前方的驿站走去。
“汉斌兄”
走了才十几步,却听身后熊赐履突然大声叫住了他。
“赐履兄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程汉斌疑惑的转过身看着熊赐履。
熊赐履笑了笑,扬声道:“倒没什么事,只是我想知道,你见了贼秀才后会劝他做什么”
程汉斌没有迟疑,径直相告道:“我想质问他,既已入湘,为何不顺江东下直取南都。”
“南都就那么好取么,你啊想的太简单了些,告诉你吧,等过完年皇上便让安亲王往南都坐镇了。贼秀才真顺江东下,也是讨不到任何便宜的。”
“是么”
程汉斌却笑了起来,“岳乐手下有兵吗只要云贵清军一日冲不出来,东南那边便一日无兵,就是顺治自己去了又能如何”
熊赐履一怔,苦笑摇头:“你这是要去给贼秀才献阴谋图我大清江宁城了。”
“不是阴谋,是阳谋。清廷本来就没兵,要不然何以两湖告急,京师却派不出一支兵马南下呢....另外,南京城是我大明的南都,不是你大清的江宁城。”
程汉斌说完转身便走,望着程汉斌渐渐远去的背影,熊赐履心情复杂,也不知在想什么。
..........
西山慈善寺的红墙碧瓦,在漫山遍野的瑞雪中格外醒目。一夜大雪,将寺前的路都封住了。清晨雪霁,两位灰衣僧人打开了山门,挥舞着扫帚和铁铲,不一会儿便扫出了一条路。
“师兄,今儿个天冷,大雪封山,香客恐怕要少喽。”小僧人扔下竹扫帚,双手揉搓着被冻红的耳朵。
“本来就没有香客来,有那些兵在,哪个香客敢来”高个僧人一边铲着雪,一边指着沿着山道一路排开的清兵说道。
“要没了香客来,庙里可没进项,咱们吃什么啊”小僧人一脸不乐意。
“吃吃吃,就知道吃”高个僧人没好气的白了小僧人一眼,笑骂他道:“皇帝都在咱寺中和大禅师论经,咱庙里怎可能没进项。”
“皇帝总不能给庙里送来肉吃吧”小僧人还是很不快活。
高个僧人闻言却是立时诵了声佛号,然后板着脸斥责小僧人道:“师弟,咱们出家人一心向善,可是不能吃肉的。”
小僧人却“嘻嘻”一笑:“师兄你又装和尚了,前晚上是谁偷偷在后山烤兔子吃的啊”
高个僧人吓了一跳:“嘘这话可不能说出去,要不然师兄就要倒霉了。”
“放心吧,只要师兄下次吃肉时叫上师弟我就行。”小僧人一脸贼兮兮。
高个僧人撇了撇嘴,拿这个小师弟没办法,不过也是打心眼里疼这小师弟,寻思下次吃肉时还是带着小师弟的好。多吃肉,身子也能结实些,这做和尚的太单薄也不好。
这边师兄弟一起打闹逗着乐,庙里,太监吴良辅也乐得合不拢嘴。他为什么乐,因为他成功将主子从汤若望那里拉了出来。
自打顺治和玉林禅师见了一次之后,这心就被禅师吸引了,往常有什么烦心事第一个想的是去那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