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间野道上,尸横遍野,血腥气吸引来许多蚊蝇,稍有什么动静,便轰地一声,大片的蚊蝇飞起,仿佛一片薄淡的乌云。
    道路上,一些家将、游侠,面露惊恐之色,望向左右草丛中风吹草少木偶尔一现的尸体,不敢想像那其中究竟有多少人葬送了性命。
    王翼心情很愉快,笑吟吟的:“周家这次损失惨重啊!”
    王翼仔细检视了几具尸体,又道:“他们的异能,更加精进了。当初抢亲的时候,二人的配合,绝对没有现在这么默契。你看,周家用了多少张网子,还有陷阱,结果却还是栽在了他们手中。”
    王翼没听见袁采昊回话,扭头一看,就见袁天昊面皮子铁青,喉头一动一动的,似欲作呕,不由得晒然一笑:“这就忍不得了?袁兄不曾入过伍?小弟不才,当初却曾加入行伍,不为别的,就为通过战阵之法锤练意志。那战场……”
    王翼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地上一个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尸体,缓缓地道:“其惨厉恐怖,今日局面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袁采昊吞了口唾沫,强笑道:“袁某不是怕,只是……他们本领越大,我们越难得手啊。”
    王翼摇头道:“一点不难。他们就算有通天之能,威胁还不如一头狼。因为……”
    王翼顿了一顿,目视袁采昊道:“狼,只想咬断你的喉咙,而人,要的太多。只要你有能喂饱他的东西,他就会对你俯首贴身。所以,贱民如狗,周天行、秦泽那样的贱民,顶多算是凶狠一样的恶狗。”
    袁采昊强笑道:“王兄高论。”
    王翼拍拍手,返手向车子走去,道:“走,前方将到邑城,我家有个亲戚住在那里,我们且去叨扰一番。”
    袁采昊忙跟在后边上车,诧异地道:“咱们不盯着他们了么?”
    王翼道:“不必了,从他们所行的路来看,去的应该是天机城。”
    袁采昊倒也听说这天机城,讶然道:“墨家的天机城?草上飞不是说那姓邹的是一个阴阳家么,怎么会去投天机城。”
    王翼泰然道:“举凡采药炼丹、运气治人、强身长生、通神祈雨等诸般秘术莫不是源自于阴阳家。阴阳家与墨家虽理念不合,但那早已是老黄历了。
    阴阳家源自羲和之官,墨家源自清庙之守,两者都崇信天地鬼神,可谓同出一源。况且自武帝罢黜百家之后,阴阳家与墨家皆已式微,如今正是同气联枝,共渡难关的时候,如何不可能联手?”
    王翼颔首道:“王兄所言甚是,那便依王兄之计行事。”
    王翼睨了他一眼,那眼神儿,就像在看一条癞皮狗。
    ……
    青牛镇,空旷崎岖的乡间小路上,一辆驽马拉着的车子停在那儿。
    路旁小溪边,秦泽却在痛殴一个泼皮。
    周天和袁采薇就站在旁边。
    袁采薇行至路上,忽然想要方便一下,周天行便停了车,由秦泽陪着,往路边草丛深处去方便。
    谁料,这个猥琐男子瞧见一个美人儿,居然跟去想要偷窥。
    但他那身手如何瞒得过秦泽的耳目,顿时被一通好打。
    这猥琐男子是附近青牛镇上的一个泼皮,仗着有几分拳脚,一向横行乡里。前几日他在一个大户人家偷了套银餐具,就埋在这附近,如今风声过去,本想来此取出,拿去变卖银钱,结果路遇美人儿,便生出了歹心。
    秦泽心中视袁采薇如女神,哪能容人如此亵渎,虽然他发现的早,这人也没看见什么,还是怒不可遏。
    周天行见那泼皮连叫饶声都弱了,头破血流十分凄惨,忍不住开口道:“阿泽,教训他一顿就算了,不要杀他!”
    秦泽近来可是杀了许多人,虽然两次都是与周天行一起动手,但他的异能更擅长进攻,所以其中九成半的人都是他所杀,此时一身的杀气,人命也不大放在心上了。
    他凶狠地道:“这样的货色,不是什么好人,不如活活打杀了他,也替乡间除一祸害。”
    周天行道:“此人罪不致死!阿泽,我们要和我们所痛恨的那些人一样吗?”
    秦泽听了,正要狠狠打出的一拳顿时凝住。
    袁采薇看了周天行一眼,也道:“阿泽,此地离那天机城已经近了。墨家子弟最是厌恶滥杀无辜,虽然此人行径龌龊,终究罪不致死,莫要因此恶了墨家子弟。”
    秦泽迟疑了一下,道:“大小姐说的是!”
    秦泽瞪了那泼皮一眼,喝道:“滚!”
    说着,秦泽一脚踢在那泼皮膝盖上,只听“喀嚓”一声,周天行的眉毛陡然跳了一跳。
    这地痞惨叫一声,麻杆儿般瘦弱身骨猛地向上挺了一挺,如同刚上岸的大虾米似的,猛地蹦跶了一下,然后重重地落在地上,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周天行皱了皱眉,那泼皮一条腿定是断了,阿泽如今变得如此嗜杀,这让周天行有些不安。
    四人继续上路,边走边问。
    墨家修的是入世的学问,虽然天机城建在山里,可与外界也并未断了联系。尤其是十里八乡的农家,诸多的农具,很多都是出自天机城的匠人之手,所以几人要打听天机城的所在,却也并不为难。
    循着所问的道路,四人一路进了山。
    沿途关隘也有询问,邹阳出面,只说自己是一方大地主,要订购一批铧犁,那守关的墨家子弟瞧他们一共才四人,还有一个中年人、一个少女,倒是有些符合他们所说的身份,便放他们通过了。
    天机城,座落在首阳山深处,周围秀峰叠起,林木森萧,峡谷峻绝,流水如带,群山环抱之中,便是那座大石垒就、古朴肃穆的天机城,此城依山而建,巍峨之极。
    往日这天机城下,有人耕种、有人习武、有老叟下棋,有顽童戏耍,田园风光,十分的热闹,可今日的天机城下却十分冷清,只有两个人对立于城门之下。
    高大的城门关着,只有城门上一个一人高的小门儿敞开着。
    古获和严黎两个墨家子弟身着麻衣,足登草鞋,看上去虽然粗朴,却也衣装严整。
    两人对面立着,神色颇有敌意。原来这古获和严黎虽然同为墨家子弟,却分属不同派别。古获是一个武者,严黎却是一个术者。墨家十多年来没有钜子主持大局,武者和术者两派先是由于争夺钜子之位,继而因为入世理念不同,所以常起纷争。
    这时,一阵辘辘车轮声响,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僵持局面,二人抬头一看,就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严黎一见,扬声大喝道:“来人止步,报上名来!”
    马车缓缓停下,车帘儿一掀,一个峨冠博带、面如冠玉,颌下三绺微髯的中年人从车中缓缓走出,也不见作势,便悠然飘落地上,雍容地拱了拱手,朗声道:“老夫邹阳,拜会天机城主!”
    一瞧邹阳头戴一顶七星冠,身穿阴阳法袍,见多识广的严黎不禁讶然道:“原来是阴阳家一脉。
    古获的目光落在了邹阳搭在臂弯处的玉圭上,神色也不由凝重起来。
    寻常走街串巷的方士、术士,多是手持幡节、铜鼓;高级一些的方士则手持木鞭、符剑之类的法器。只有遵御上古规矩,继承真正阴阳大家衣体的名士,才会按照殷商时古礼,手持玉圭笏板。
    而且邹阳悬挂在臂上的这枚剑形玉圭上面满是精美的云纹,风轻轻一吹,那玉圭轻轻晃动,可以看到玉圭尖端处镂刻的是太阳,方形末端处则是镂刻的一轮弦月。
    “此人定是阴家一脉的大家名士!”
    严黎和古获不约而同地肃然起敬,齐齐向他抱拳道:“墨家严黎(古获)见过大师。”
    “呵呵,两位多礼了。老夫远道而来,欲见天机城主,还请二位通报一声。”
    古获拱手,涩然道:“此间城主,便是我家钜子。只是,十多年前,钜子便云游四海去了,迄今未归。”
    邹阳一呆,忙稽首道:“原来如此,那么……老夫可以见见墨派主事长老。”
    邹阳这样一说道,严黎和古获的神气儿都透出了古怪。
    主事儿的长老?
    咳!今天我天机城闭门不开,为的就是决定谁是主事之人呐。可这……这是家丑,岂能说与外人知道?
    钜子失踪,他都美言成“云游四海”了,又岂会说出此事的实情,叫外人笑话。
    严黎只好硬着头皮道:“大师,我天机城如今正封城商讨大事,外事一概不理。所以……大师来的实在不巧。”
    邹阳这二十多年一直醉心专研星石,根本不理外事,不像年轻时一样游历天下,见闻广泛。这座天机城存世多年了,所以他还记得,而这十多年来关于墨家的变化,他一无所知。
    因此,一听二人拒绝,先是说钜子远游,一走就十多年,简直岂有此理。如今退而求其次,要见墨家长老,二人又是籍故推却,难不成因为两家理念不合,他们有意推却?
    邹阳顿时脸色一沉,道:“齐人邹阳,阴阳传人,远道而来,拜会墨门。这,就是你墨家待客之道吗?”
    阴阳学派的创始人就是齐人邹衍,邹阳这么自我介绍,显然他就是邹衍后人,就像孔圣人的后人代代受封衍圣公一样,邹阳既是邹衍后人,在阴阳家中,地位也是极其贵重,非同一般。
    那么,他代表阴阳家,前来拜会墨家,若是受阻于外,这就不是你是否拒绝某一位客人的事情了,这是你墨门对阴阳家这一术派的态度。
    可是,这两个年轻人哪里听得懂这么含蓄的表达,一瞧这人纠缠不清,古获顿时不耐烦起来:“你说客,便是客?我墨家不认得你这号朋友。现在城里忙得很,没空理你,请回。”
    这句话一出口,邹阳虽是有求于人,本想放低一些姿态,事关自己代表的一个学派乃至开派祖师,却也是绝不能再让了,邹阳勃然道:“听闻墨家天机城,有一百零八道机关杀阵,闯得过,便奉为上宾。邹某不才,如今就想闯一闯你们墨家引以为傲的大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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