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漆脱落殆尽的百叶窗外,晨雾消散,阳光由湿润、轻柔开始变得逐渐明亮。
对于索恩来说,尽管这座内堡大厅宽敞而明亮,墙壁上安装的百叶窗为大厅提供了足够的光源。但是每当他回想起自己处于的是一座深黑色内堡时,他总感觉这里更像一个阴沉压抑的牢笼。
对此,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些达官贵人们为什么会偏偏喜欢这种风格的建筑。
或许,是因为拥有足够的安全感,索恩心想。
终于,在吉尔特惊讶的目光中,他忍不住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推开和门一样紧闭的百叶窗。
清凉的微风扬起他散乱的头发,浮过他的面颊,总算是让他感觉到心情舒爽了很多。
“耐心和等待是成为游侠和猎手的第一步,安静的蛰伏下来,耐心的等待猎物露出破绽,这是连野兽都会懂的道理。”
不知为何,略显烦躁的索恩脑海中不由自主地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令他想起在自己实力尚且弱小时,面对僵持的战斗或者外出狩猎,通常都会变得非常有耐心,直至敌人露出破绽。
想到这里的他,似乎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那就是随着自己实力的不断提升,整个翡翠原野中能够与他旗鼓相当的对手也开始逐渐减少。
即便是在大剑痕山脉中遇到搞不定的敌人,他也会直接给安德丽娜传递消息,发动摇人战术。
然后女术士领着一队队构装魔像从传送门里冲出来,协助他快速解决战斗。
从表面上来看,这无疑是让他的战斗变得轻松了许多。
若是想要深究下去的话,就会发现,正因为战斗轻松,致命威胁减少,他的内心深处开始慢慢变得松懈起来。
人的意志力其实是非常脆弱,只要彻底松懈,之前的所有坚持和努力,就会瞬间土崩瓦解,颓废不堪。
也就是说,他之所以会松懈,很有可能是少了一种危机感。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危机感是一个人进取心的源泉,是一个人成长发展的重要动力。一个人失去了危机感,就会变得安于现状,裹足不前,等待他的只有被淘汰的命运。
虽说他的心中一直追求着像枯木大师和清尘大师那般修炼出完美的心境,执着的要将进阶条件达到100%的完美进度。
但是他并没有真正意识到,一个真正完美的心境并不是整天在大剑痕山脉中打打杀杀就可以达成的。
索恩不由回想起以往的生活。
在他还是一个小游侠时,他会遵循游侠导师的教诲,每天都会超额地完成自身的修炼,自身实力弱小的原因,也使他时常挣扎于生死边缘地带。
而现在,他心中几乎没有了什么强烈的危机感和压迫感,即便是外出战斗,对他来说更像是为了应付任务。
在他回到高塔后,有时甚至还会跟安德丽娜一起赖在床上,腻歪到日上三竿。
就像此时的他一样,仅仅只是等了一会儿功夫,心中竟然浮现出了不耐之色。
他是一名游侠,在整个翡翠原野,被所有人公认为最出色的荒野猎手。
而此时,这名出色的游侠竟然因为这微不足道的原因有点不耐烦了。
这个发现令索恩心中猛地一惊,就仿佛刺耳的钟鸣突然震响他的耳畔似的,久久回荡。
古往今来,多少职业者没有倒在凶狠的怪物手下,没有倒在艰苦的生存环境下。
他们经受住了死亡的考验,经受住了非人般的折磨,面对过无数致命的威胁,可是最后却轻易的被生活享乐给腐蚀了。
而现在的他不正是在朝着腐化的边缘逐渐接近?
还好发现的早,意识到自身问题的索恩心中不由庆幸道。
他终于明白那从来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平淡生活起到的巨大作用。
这让他明白,所谓的磨炼心境,不就是一个更好融入生活的过程,其实有很多真理就是在看似平平无奇的生活中发现的。
这就好比某个物理学家被苹果砸一下,就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
一个人的生活就像一杯水,要靠自己慢慢去品味,细细去咀嚼,用心去欣赏。你才能发现,原来,最幸福的生活,就是在那如水的平淡中活出精彩。
迎着温暖的阳光,百叶窗前的索恩抚摸着剑柄,平静地打量着内堡外的景象。
那里长满了树木,很多地方还爬满了苔藓和茂盛的常青藤。
他还发现,一条铺满碎石的幽径尽头是一个装饰用的喷泉,喷泉中心有一尊海豚雕像,坐落在精雕细琢的白色石基上,布满缺口的尾巴高高翘起。
喷泉后是一片蔷薇花丛,除了颜色,花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大部分花朵都是靛蓝色的,有些花瓣的边缘还带着淡淡的紫色。
迎风而立的索恩还嗅到了花朵中有玫瑰特有的芬芳,但又比普通玫瑰更浓烈一些。
这惬意的环境让他明白,其实自己更适合去世界各地游历,这才是也一名游侠需要去做的。
而不是像巫师们一样,需要在枯燥的法术研究中去渡过无数个日日夜夜似的。
不管怎么说,每个职业都拥有专属于自己的方法去了解这个世界最本质的法则力量。
终于想透彻的索恩心中不由暗自后悔。
因为若是他提前两年选择外出的话,说不定他早就发现这种问题,进阶条件也会更快速的达成。
说到底,他其实已经在腐化的边缘挣扎了一下。
如果不是他的游侠之心进度半年都没有一丝进展,恐怕他还不会这么快就意识到真正的问题所在,也就不会选择外出游历。
索恩下意识地瞥一眼不远处的吉尔特,发现对方正安静的抱着一杯葡萄酒,低着头在椅子上轻轻的晃动着身体,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接着,他离开窗户,耐心地坐在椅子上等待。
不一会儿功夫。
索恩听到从大厅外的走廊内传来的两道轻盈的脚步声,令他微微垂下的眼皮子再次抬了起来。
很快,双塔镇的女领主阿尔薇在女巫师的陪同下,推门而入。
相较于索恩与这位女领主初次见面的场景,此时的她早已不是那个看起来苍白无力的柔弱女子。
此时的阿尔薇就要比三年前的狼狈模样可要风光太多了。
她穿着一袭红色衣裙,披着一件象征高贵的深紫色小坎肩,颈上戴着钻石项链,鬓角也被一对闪闪生光的钻石耳坠照亮。
那长得浓密的黑色长发是照着赫斯坎王国的贵族们最流行的发式梳的,上面还插着一些原木色的小梳子。
手腕上也戴着一只镶嵌金刚石的、古色古香的手镯,右手手指上的两只戒指,一只正中间是一块绿宝石,另一个是一颗硕大的蓝珍珠。
拥有「感知魔法」特性的索恩,瞬间就判断出的笼罩在她周围的法术灵光。
至于另一位女巫师玩家,她的着装就比较随便多了,依旧是一袭朴素、宽松的灰色法袍遮挡住曼妙的躯体,俏丽的容颜也被隐藏在兜帽中。
虽然索恩昨天与她有过简单的交流,但对方并未向他告知过自己叫什么,而他同样也不会闲得没事去他主动去询问一个妹纸的名字。
看到这两个女人走过来,索恩轻咳一声。
发呆的吟游诗人立即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酒杯,与游侠一起走了过去。
“您好,翡翠之塔的塔主,索恩先生,非常抱歉,让您久等了。”
双塔镇的领主阿尔薇直接无视掉嬉皮笑脸的吉尔特,对着索恩微微一笑,随即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向他伸出光滑如玉的右手。
“可以理解。”索恩并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同样也没有说什么‘能够在这里等你,是我的荣幸之类’的场面话,而是实话实说,表示理解。
女人嘛,有时候明明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在她们眼中就会被想象得非常麻烦和复杂。
这一点,早就脱离单身狗行列的索恩还是深有体会的。
他记得很清楚,曾经与安德丽娜一起出席过的一场关于守望堡要塞成功建立的仪式,这位女术士就因为苦恼于不知该换什么衣服而浪费了大量时间。
令他哭笑不得是,换来换去,她又穿回了自己随便为她挑选的一袭衣裙。
尽管如此,他也不敢吐槽什么,因为他深知这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争辩,万一因此引起争吵,把女术士惹恼了,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索恩说完,便准备礼貌性地伸手去握对方递过来的右手。
不过,当他看到对方递过来的是手背后,又停顿下来,收了回去。
脸上那原本敷衍式的微笑也随之消失,同时轻皱眉头,闪过一抹不悦之色。
对方的意图很明显,这是打算让他来个吻手礼了。
在索恩的印象中,吻手礼在这个世界同样也是一种文化传承,是上层贵族们交际的必要礼仪之一,受礼者只能是已婚女士。
若是认真追究的话,那么吻手礼的对象至少得是公爵夫人,且多半要吻在戒指上,通常还需要面对公爵夫人单膝跪地。
然而,随着文化的传播,这种交际礼仪早就被人玩烂了。
很多自以为是的女性就仿佛自己是高傲的蜂王似的,见到个男性都想体验一眼这种流传于上层社会的传统礼节,体验一下高高在上的自己被男性单膝跪地亲吻的快感。
这一点,在巫师群体中最为显著,大多数女巫师都热衷于吻手礼,说得委婉点儿就是,这能让她们享受到与上层贵族们相同的待遇。
甚至在其他地方,面对地位不那么高的女性,这种礼节就等同于示爱,而且只有确立关系的情侣才会这么做。
所以,索恩看到对方手过来的刹那,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虽说对方是一名男爵领的女领主,但他的身份在翡翠原野这个玩家领地上几乎可以说是举足轻重的存在,根本不是她能够去碰瓷的。
让他单膝跪地给一位小地方的领主施吻手礼,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不会选择接受,甚至还认为这是一种非常无礼的行为。
于是就在索恩缩回手的一瞬间,气氛开始有点尴尬了。
女领主阿尔薇显然是没想到她这么习惯性的一伸手,竟然会引起对方这么大的不满,以至于挂在脸上的微笑也僵住了。
游离于四人之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似的,整个大厅变得落针可闻,唯有微风轻拂的百叶窗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啊哈!高贵典雅、大方得体、美貌与智慧兼备、英勇与善良集于一身的阿尔薇女士,尊敬的领主大人,很高兴再次见到您!”
察觉到不对劲的吟游诗人吉尔特立即站出来,他来到阿尔薇面前夸张的赞美一句。
然后垂首立正致意,用双手捧起对方的右手,俯首用自己微闭的嘴唇,象征性地贴了一下她戒指上的那颗蓝珍珠,又用不太正经的语气说道:
“美丽的女士,您知道吗?我都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你留在我心中最强最深的印象。是你丰满颀长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乌黑幽深的眼睛?小巧红润的嘴唇?亦或者那种说不出、捉不到的丰仪在煽动着我的心……”
吟游诗人的话语仿佛意有所指,以至于让阿尔薇听到后,脸上没由来地闪过一抹羞愤之色,明亮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这才面带微笑地感谢道:
“我也为你感到高兴,伟大的诗人吉尔特先生。感谢你的赞美,侍奉艺术的诗人,民谣和情歌领域的闪亮之星。”
并不在意的吉尔特得意地回瞪一眼,然后见好就收,识趣地闭上嘴,老老实实地退到索恩身后。
被索恩搞得有点冷场的氛围总算是恢复了。
“给你们介绍一下。”阿尔薇伸手指向身边的女巫师,对索恩说道:“这位是塞茜尔,一名巫师。”
说完,阿尔薇又伸手指向索恩,对身边的女巫师道:“这位是来自瀑上镇的索恩先生,翡翠之塔的塔主。”
“您好,索恩先生,很高兴认识您。”女巫师掀下兜帽,露出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她走到索恩面前,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声音却显得很轻柔。
“您好,认识您很荣幸,塞茜尔女士。”索恩点头示意,与对方简单握一下,收了回去。
接着,他沉吟一下,望向这位女巫师道:“昨天走得匆忙,有一件事我还没有想清楚,所以我想询问一下,不知您可否愿意回答一下我的这个疑惑?”
“没问题,但说无妨。”女巫师平静地点点头。
“多谢。”索恩感谢一句,整理好语言道:“对于你们曾经隐居在荒颅山脉的小村落被马拉信徒毁灭,我深表遗憾,我想询问一下村庄的毁灭到底与我有没有关系。”
他曾经在荒颅山脉中参加过一次马拉信徒举行的‘牧鹿宴’,在等待‘牧鹿宴’开始的过程中,为了保存体力,落脚过这位女巫师居住的小村庄。
随后,在他离开后的第二年开春,听一名北地游侠说过荒颅山脉的某个村庄被猎杀者毁灭的消息。
如今,见到幸存的两人,昨天晚上又注意那位认出他的精灵剑客所流露的愤怒之情后。这让他隐隐感觉到村庄的毁灭似乎跟他有那么一点关系。
但是,作为一名行事谨慎的游侠,当他打算进入小村庄落脚之时,就已经考虑到是否会出现这种后果。
所以,他一路行走中,特意利用游侠神术掩去了自己行走的痕迹。他认为,仅凭马拉信徒们的追踪能力,根本追踪不到他来去的踪迹。
毕竟,这些猎杀者们擅长的是气味追踪,印迹追踪则是追踪之神最为擅长的。
“索恩先生多虑了,这件事与你并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是一个凑巧的误会而已。”
女巫师塞茜尔惊讶地望游侠一眼,显然没想到对方能够对这件事心怀愧疚,随即微微摇头,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道。
“那…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索恩松了口气,他神色迟疑一下,再次询问道。
既然对方都说是误会了,那名精灵剑客为什么还对方充满敌意,这就更让他无法理解了。
“不瞒你说,山谷内隐藏着一处地下空间,里面的负能量气息刚好在‘牧鹿宴’的那天晚上溢出了,然后被马拉的一名精通死灵法术的高阶猎杀者发现,所以就……”
女巫师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倾听的三人很容易猜出其中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