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七章民乱(5)
但孔晟在杨统最忙的时候,将他招到军中,随他赴德清平乱,这让杨统在迷惑之余难免有几分揣度。
“孔某让先生随行,主要是到了德清,有些事需要先生谋划相助。孔某听闻先生是德清人,在当地名望甚高。若是……”孔晟的话没有说完,就突然抬头凝望向前路那烟尘弥漫处,眉头紧促起来。
孔晟的话虽然只说了半截,但杨统是何许人,自然明白孔晟的深意。无非是想利用他在德清的民望,来安抚这支暴-动的流民队伍。由此可见,孔晟此番根本就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安抚流民的,这就足以解释他为什么只带一千人多人马来了。
杨统在车上轻叹一声,像孔晟这样的心无私利心系天下安危的人在朝为官,占据高位,实在是大唐百姓和朝廷的幸事。
前面的人声嘈杂起来,凌乱的奔跑声和车马粼粼呼喊声不绝于耳。孔晟挥挥手,命令军队原地待命。杨统也撑着疲倦的身子下了车,站在官道一侧向前眺望着。
前路烟尘漫卷,隐隐见一群群百姓扶老携幼拖家带口连带车马朝着江宁的方向而来,杨统以手扶额,心里明白这大概是从德清方向逃难过来的百姓了。
孔晟在马上神色凛然,大喝道:“李彪,袁晁,速速上前去查看动静,看看怎么回事!”
“末将遵命!”李彪当即和袁晁一并纵马扬鞭奔驰向前,渐渐就消失在孔晟的视野之中。不多时,李彪和袁晁就驰马返回,神色却有些复杂。与他们同来的还有一个身着青衣的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
此人文质彬彬,眉清目秀,眉眼间略有几分阴沉之色让孔晟看得不喜。
袁晁翻身下马拜了下去:“属下拜见郡王!”
孔晟笑笑:“免礼。袁晁,到底怎么回事?”
“回郡王,是从德清逃难下来的百姓,大概有数千人吧。”袁晁轻叹一声:“这位是吴兴沈氏嫡枝的沈二公子,沈二公子,烦请向郡王禀报一下实情。”
袁晁与此人显然是老熟人。
在袁晁与孔晟对话的当口,这位沈二公子一直在暗暗打量着孔晟。孔晟这个江宁郡王的名头很大,但对于吴兴沈氏的人来说,沈二还是头一次见孔晟。见孔晟如此年轻,白衣亮甲英姿不凡,此人眼眸中掠过一丝惊异。
沈二不卑不亢地躬身一礼:“学生沈二,见过郡王!”
对于吴兴沈氏和义兴周氏的豪门子弟,孔晟谈不上什么恶感,但绝对没有什么好感。他淡淡一笑,望着沈二道:“沈二公子不必多礼,德清那边状况如何,百姓如何向江宁溃逃下来,你不妨向本王说一说。”
沈二嗯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回郡王,那袁瑛本是德清士绅,此人野心勃勃,暗中串联本地游民、歹徒,纠集数千人烧毁德清县衙,杀死县令,放开粮仓,蛊惑乡民来投,没有几日,临近游民和百姓被蛊惑来者数以十万计。如今袁瑛在德清私设朝廷,设立官职,自号宝胜王……”
“那袁瑛一伙凶徒在德清无恶不作,烧杀掳掠,本地士绅百姓无不逃出德清。郡王,那袁瑛贼众势大,目前正在酝酿进攻德兴一线五县,还请朝廷速速派大军剿灭,否则必将祸乱江南……”
袁瑛在沈二口中被描绘成了杀人恶魔。袁晁听着眉头暗暗一皱,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却颇不以为然。他承认袁瑛是一个心有大野心的人,否则他也不会撺掇利用游民造反,但袁瑛却绝对不是一个冲动嗜杀之人,他目前还要利用百姓反抗朝廷,最不可能伤害本地穷苦百姓。
但很显然,袁瑛要起事是需要大量粮饷辎重的,而这些从哪里来?只能是抢劫士绅豪门了。
但当着众人的面,袁晁也无法给袁瑛辩解。
更让袁晁心里感觉不舒服的是,他们兄弟原本与这沈二关系甚笃,号称至交好友。没想到时过境迁之后,这沈二竟然将昔日好友诋毁至斯。不过,想想袁晁也就心平气和了,袁瑛目前可是逆贼,一旦事败,朝廷必然要将之诛杀抄斩,甚至整个袁家宗族都要受到他的牵连。
孔晟深邃的目光从袁晁身上掠过,然后投射在沈二身上,淡然道:“那袁瑛真有十余万众?目前他们只占据了德清县城还是四处劫掠各州府县?”
沈二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回郡王的话,那袁瑛以开仓放粮为由蛊惑游民入伙,现在已经纠集十余万众,广为劫掠各州府县,若朝廷再不剿灭,迟早要祸乱到江宁郡来。”
对于沈二的话,孔晟信也不信。
而这场农民暴-动的具体信息早已记载进历史,按照史书的记载,袁瑛起义军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扩展到二十万人,占领了附近几个州府县,一时气势很盛。如果不是朝廷命李光弼率精锐官军进驻围剿,恐怕还真要成了气候。
这应该是唐中期规模最大的一次起义。但农民义军一哄而起,未经必要的军事训练,也缺乏实战经验。面对“中兴名将”李光弼麾下的精兵悍将,双方实力悬殊,又与官军硬拼,因此迅即败亡。
孔晟沉默了下去。
沈二目光炯炯,却在孔晟身上来回打量。李彪李虎在身后皱了皱眉,却是压住了火气。一个江南豪门子弟,无官职在身,面对孔晟这个江宁郡王,竟敢毫无避讳毫无敬畏之心,让两人很是不爽。
“既然是百姓逃难,袁晁,传本王之命,命江宁郡速速准备房舍粮食,出城安置难民,不得怠慢。告诉刘平山,若是有一个逃难百姓在江宁受到难为或者被拒之门外,本王就拿他是问!”孔晟挥了挥手,嘴角噙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道:“沈二公子也一并到江宁城中暂居几日,但本王平定了袁瑛叛乱,自有尔等返回故土家园的一日!”
沈二躬身一礼:“学生谢过郡王!学生代逃难百姓家眷,拜谢郡王恩德!”
沈二旋即返回难民的队伍中,难民漫山遍野而来,根本毫无秩序和阵型可言,他们有的在官道上乘车带着家财而行,有的三五成群则游走在旷野之上,还有成群结队的家畜被驱赶着往江宁城而来。
望着沈二的背影,孔晟突然淡淡道:“袁晁,这吴兴沈氏的根基就在德清吧?他们此番也一并放弃家业逃难下来?听闻光是沈氏一族便有数千人,奴仆婢女成群,但本王看这沈二却似乎只有两三个家仆相随?”
袁晁呆了呆,他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但根据他的掌握,此番沈家虽然也与大多数百姓一并逃难下来,但混在难民群中的沈家人似乎并不是太多,尤其是嫡系正枝,似乎只有一个第二代的沈二。
袁晁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一个值得慢慢品味的问题。
沈氏是江南两大豪门之一,根基在吴兴也就是德清,可以说德清过半的土地、资产、店铺、商号,都是沈氏的产业。从这个角度来看,袁瑛起义受到损害最大的就是沈氏了。而既然沈氏是本地最大的地主,受到打压掠夺必然最多,按理逃难的沈家人应该很难计数才是。
袁晁深吸了一口气道:“郡王,沈家的根基的确在德清,但沈家……”
一时间,袁晁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总不能说沈氏与袁瑛串联勾结一起造反吧?事实上,作为既得利益的大豪门,沈氏是最没有可能造大唐反的人。
好在孔晟并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他旋即摆了摆手轻轻道:“袁晁,你带几个人急速赶往德清,如果能见到袁瑛,就劝他归降朝廷,不要执迷不悟。”
袁晁叹息着:“属下遵命!请郡王放心,属下一定竭力劝说袁瑛放弃叛乱,向朝廷认罪伏法!”
孔晟点点头,默然不语。
袁晁不敢怠慢,领命后立即带着自己的一干随从快马加鞭抄小路向德清而去。其实袁晁对劝降袁瑛不抱什么希望,因为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堂弟了,自小就心怀野心,如今见江南流民越来越多,朝廷横征暴敛,豪门肆意圈地压榨,民怨沸腾,这才趁势而起,准备学一学安禄山,若是能占了大唐朝廷,那他也就是开国皇帝了。
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如果孔晟率数万江南大军压境,袁瑛或许还愿意跟官府谈判,但孔晟只带这么千把人马就想要让袁瑛归顺头像,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啊。
杨统一直站在一边旁观。如今将袁晁奉命而去,这才站出来向孔晟抱了抱拳道:“郡王,以在下看来,袁晁此去非但不会有任何结果,甚至会危及他的性命。”
孔晟笑了笑:“先生所言甚是,那袁瑛谋划多时,如今又煽动蛊惑十余万众,声势浩大,岂能因为袁晁三两句话就放弃唾手可得的基业局面?显然是不可能的。”
杨统皱了皱眉,心道你既然知道袁晁此去毫无结果,还有性命之忧,为何还要让他去呢?这不是让袁晁去送死吗?
似是看出了杨统的担心,孔晟耸耸肩笑道:“但袁晁劝降固然无果,却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