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五章纪国出家(1)
孔晟缓步走入可汗府的正厅,磨延啜满脸堆笑迎上前去:“本汗不知郡王来访,有失远扬,还请见谅才是。”
一干回纥各部族首领虽然在心里恨极了孔晟,但在表面上却不得不陪着笑脸起身向孔晟一一见礼。唯有骨云扭过头去,神色木然,看都不看孔晟一眼。
孔晟拱手笑了笑道:“孔某冒昧来访,没有打扰可汗吧?”
磨延啜哈哈大笑:“好说好说,来人,给郡王上茶!”
孔晟微微一笑:“孔某后日就要奉旨离京返乡省亲,走之前,特意来向可汗辞行!”
磨延啜心头暗暗咒骂起来,心说你爱走不走,与本汗何干?你我之间又非亲朋友好,你跑到本汗这里来辞行,简直是莫名其妙。
但磨延啜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得不客气了两声,只是孔晟如此古怪,让他心里生出了几分警惕。
果然,孔晟旋即淡淡道:“那欧阳凡死在孔某手上,想必可汗已然知晓。为了避免误会,孔某特意专门到访,来向可汗解释清楚。”
“第一,此贼诓骗孔某入山,勾结回纥明教高手试图将孔某置于死地,若不是孔某还有几分自保的本事,恐怕就要栽在这贼人的手上。”
孔晟的话还没有说完,磨延啜就苦笑着急急道:“孔郡王,欧阳凡谋划算计,与本汗无关,此事陛下已经查清,还我等清白,还请郡王明察!”
“我当然知道此事其实与可汗无关。实际上,那欧阳凡不仅要坑害孔某,还将可汗等算计进去——此贼的真正目的是想要借刀杀人,想要激怒陛下,让陛下诛杀可汗等人,然后再激起回纥各部族的同仇敌忾之心,为他的个人野心布局。”
孔晟的话让磨延啜听了脸色一变,他知道孔晟断然没有可能也没有必要撒谎,他恨恨地咬牙道:“此贼当真可恨,竟然居心叵测,真是狼子野心,其罪当诛!”
孔晟点了点头:“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此贼已经被孔某斩于方天画戟之下。可汗,孔某即将离开长安,有几句肺腑之言,向可汗及各位首领言说。”
孔晟目光沉凝,声音不疾不徐:“孔某知道,诸位对孔晟当日所为,应该是恨之入骨,痛恨孔某让诸位远离本国,幽居在长安,失去了原本属于你们的权势和荣耀。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诸位留在长安当一个闲散王侯,接受朝廷的供养,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是诸位日后当真并无贰心,我想,陛下也会顾念诸位的思乡之心,会放诸位归国的。”
“我还知道,诸位虽然人在长安,但与回纥毕竟千丝万缕,牵扯不断。这是人之常情,但请诸位切记,任何阻挡大唐与回纥两国交好的小动作,都将被天下大势所不容,一个搞不好,就要惹出杀身之祸。当今陛下宽容仁慈,但事有底线,凡事可一不可二,千万不要触碰陛下的底线。”
孔晟朗声一笑:“磨延啜可汗接旨!”
磨延啜陡然吃了一惊,孔晟的警告之声刚刚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让他凛然,孔晟就突然间喊出接旨的话来,这又让他恍然大悟,原来孔晟此来是奉大唐皇帝之命来的,其真正的用意无非还是敲打他们,要他们在长安安分守己。
皇帝的圣旨很有些意思。
皇帝在圣旨中加封磨延啜为神勇仁义可汗,还有一连串文绉绉的虚衔,估计是李泌和杜鸿渐琢磨出来的。此外,还赏赐了宫女数十名,金银珠宝和各类丝缎一宗,赏赐不可谓不重。
这倒也罢了。
皇帝竟然还给了磨延啜和各位回纥部族首领每人一小块封地,分散在大唐各道,允许他们可以在各自的封地上设立府邸,拥有土地田产和奴役,收取赋税,在接受地方衙门的管理的基础上,他们在各自封地拥有一定的自主权,还允许他们可以从回纥移民进封地定居。
这就是孔晟的建议了。
这是孔晟基于日后大规模兼并回纥整体思路下的某种试探和同化。由此,为日后开放回纥向中原移民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是一种国策上的试验。
因为孔晟比谁都清楚,屯兵回纥容易,但要想真正将回纥纳为大唐疆土,靠武力长期压制只能治标不能治本,真正的路径只能是民族融合和文化同化。
孔晟的建议得到了李泌和杜鸿渐的认同,三人一起上书,终于还是引起了皇帝的重视。不过,皇帝没有想那么远,他考虑的更多是安抚磨延啜等人,给这些回纥贵族一点甜头吃,免得他们无事生非破坏大局。
但对于磨延啜等人来说,这却是天大的好事。他们虽然失去了在回纥的权势,却在肥沃的中原富庶之地拥有了自己的封地,可以移民,可以自主,这相当于是一个小型的独立王国啊。
磨延啜感激不尽,痛哭流涕拜伏在地,面向皇宫的方向叩谢皇帝恩典不止。孔晟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冷笑,眼角的余光从神色冷漠的骨云身上掠过,扬长而去。
孔晟离开可汗府的时候,纪国公主神色平静地进了宫,直奔皇帝所在的大明宫麟德殿的偏殿。皇帝最近忙于国务,索性就在举行朝会的麟德殿偏殿中安寝下榻,后宫嫔妃那里已经许久不曾去了。
皇帝签批了一大摞奏章,疲倦不堪。从昨夜开始,他亲自处理来自天下各道的奏表,从头至尾梳理了一遍,已经整整五六个时辰连轴转了,中间只略微休息了片刻。
要当一个勤政的皇帝,着实不易。而在要勤政的基础上,做一个开疆辟土的千古一帝,那更是难上加难。
皇帝起身活动着僵硬的腰身,眉头紧蹙着。
现在天下各道的经济状况其实不太好,导致朝廷国库一直空虚,财力捉襟见肘。要说天下的富庶之地,鱼米之乡,还是当属江南,这两日,不少朝臣热切建议,要给富庶的江南增加赋税三成,以缓解其他各道的上缴赋税短缺局面。
朝臣的理由是江南延续了百余年繁盛,民心安定,民间富裕。而安氏叛乱,祸及大半个大唐,却没有袭扰江南之根本。鉴于此,应该增加江南赋税,算是特殊时期的抽血反哺。
但皇帝一直没有下最后的决断,他不是不想增加赋税,而是担心增加江南赋税,容易引发江南数十万百姓的民心反弹。而事实上,这几年因为朝廷忙于平叛,对于江南山南以及剑南的治理管控力度,远远弱于之前,这些地方的藩镇坐拥势力形同藩王,与朝廷恐怕也是貌合神离。
而且,目前大唐的至少有半数的粮草从江南而来,若是大规模增加江南赋税,无疑会抬高物价,从而增加全国性的财政成本。现在的粮食已经比叛乱前上涨了十几倍,最高时涨了几十倍,若是再涨上去,吃不饱饭的老百姓会越来越多。
老百姓吃不饱饭,从小处说会导致盗匪横行,从大处讲,会官逼民反,给社会稳定和王朝统治埋下祸患。
皇帝的这些价值思维,都是孔晟日常灌输逐渐形成的新思维。这直接决定着皇帝治理天下的国策。就连皇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受孔晟的影响太深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