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晟冷眼旁观着,端坐在马上。
李彪李虎、乌显乌解等人则面带冷笑,任由雷霆进三人表演。
无论雷霆进三兄弟如何鼓吹感召甚至是愤怒咆哮,但愿意跟随他们去睢阳的也只有那区区十余兵卒。即便是当初从睢阳出来的那些士卒,也都面色复杂地站在阵型中不动。
这种冷清尴尬的局面超乎了雷霆进三人的预料。
雷霆进神色愤怒地扭头望向了孔晟。孔晟神色平静,目光锋锐如刀。
雷霆进高估了自己三人在军中的影响力,也低估了孔晟对于整支军队的掌控力。
虽然这支拼凑起来的队伍内部有着各种派别,戴着天生的标签,分为睢阳军、江北军、叛军降卒、新兵等四个阵营,但无论什么阵营,对于孔晟的敬服和畏惧却是无与伦比的。孔晟纵马横戟,威势待发,当着孔晟的面,谁敢跳出来跟雷氏三兄弟走?
更重要的是,跟随孔晟立下军功能得官职前途的诱惑太大了。全军上下,谁都知道孔晟手里还有二十几通致果校尉的委任状,有着绝对的自主权,背后还有江北虢王作为强大靠山,假以时日,能得孔晟器重,得官改变命运的几率还是蛮大的。
这些时日,孔晟一直让乌显乌解两人在军中不遗余力地散播无论出身贵贱只要立功都可晋身的思想理念,这已经让全部年轻士卒都满怀希望憧憬。包括那数十名睢阳军卒。
他们的家眷固然在睢阳,但睢阳多他们这几十人与少他们这几十人都不会影响大局。留下有光明的前途,而回去只是送死,如此种种,其实不难做出选择。
所以。尽管雷氏三兄弟竭尽全力喊得声嘶力竭,站出来跟随的军卒始终都是那十几人。这十几人原本是雷万春的老部下,看在雷万春的面子上,他们不忍背弃雷氏三兄弟。
十几名军卒稀稀拉拉地站在雷氏三兄弟的马后。雷霆进悲哀地闭上了眼睛,有些懊悔不该太冲动。
雷霆俊则怒声道:“孔督军,你这是早有预谋。在背后使了手段!“
孔晟猛然望向了雷霆俊,目光沉凝,眼眸中怒火在渐渐闪烁起来。
看在与雷霆进的结义情分上,看在雷万春忠烈名将的份上,对雷氏三兄弟的“反水”,孔晟原本不为己甚。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各自分道扬镳便是,大家一拍两散——但不成想,雷霆俊竟然一步步得寸进尺,当众口出无礼妄言,这直接触及了孔晟的最后底线。
“哦?我早有预谋?我在背后使了手段?”孔晟的声音陡然拔高起来:“雷霆俊,你竟敢胡言乱语。诋毁本官,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孔晟盛怒之下,手里的方天画戟奋力一扬,脱手飞出,噗嗤一声插入他马前不远处的草地上,随风摇晃着。
南勇赶紧拍马而出,在孔晟马前躬身见礼道:“督军大人,雷霆俊口不择言。无意冒犯大人,还请大人宽恕其罪!”
孔晟压住火气,冷冷道:“也罢,强扭的瓜不甜,人各有志,我也不能挡谁的路。雷霆俊,既然你们不愿在河南督军使麾下做事,那么,请交出三通致果校尉委任状,然后我们好聚好散吧!”
“全体士卒中若有愿意追随雷氏兄弟去睢阳的,本官也绝不阻拦,任你们离去。”
雷霆进大惊,他没想到孔晟要夺回他们所得的致果校尉委任状。他抬头向孔晟望去,回应他的却是孔晟冷漠无情的面孔。
雷霆俊自然不愿意放弃现在的官职委任,怒声道:“孔督军,我们兄弟三人是靠军功得的官职,这是朝廷的册封,你有什么权力收回我们的委任状?”
孔晟的忍耐已经到了极致,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乌显冲出马来,瞪着雷霆俊怒斥道:“雷霆俊,你好无耻!这是虢王殿下给予督军大人自主的任命权,没有孔督军的提携,你们算什么?”
孔晟双眸一睁,精光闪闪,他冷漠的声音回荡在全场:“这些委任状为河南督军使所属全体将士所有,既然你们不愿意在本官帐下听命,交出任命状放你们离去,否则,休怪本官无情,按逃兵论处军法从事!”
孔晟的声音一落,李彪李虎两人顿时拍马冲出,高举陌刀带领所属骑兵队分阵而出,团团将雷氏三兄弟包围住,虎视眈眈杀气腾腾,紧张的局势一触即发。
南勇有些发急,在马上向孔晟躬身低低道:“督军大人请收下留情!”
雷霆进在马上身子颤抖了一下,他知道此番已经触怒孔晟,若再不交出委任状,他们三兄弟必然被孔晟拿下,但交出到手的致果校尉委任状,他们又成了白身,这让他们心有不甘啊。
雷霆进与雷霆俊雷霆发两位兄长交换了一个无奈悲愤的眼神,终于还是从怀中取出了盖有河南兵马节度使鲜红大印的致果校尉委任状,涨红着脸交给了乌显乌解两人。
李彪李虎冷着脸挥挥手,众军分开一条道路。
雷氏兄弟掩面率十几名追随者纵马驰去,向着睢阳的方向。当然,一同离去的还有睢阳来的张巡部将姚宏。
孔晟清冷的目光从雷霆进渐行渐远的落寞背影上收了回来,环视全场朗声道:“众军听令,凡是河南督军使所属,只要立有战功者,本官不但按功行赏,也不吝惜手里的委任状!本官不管你出身如何——原先是降卒、睢阳军还是江北军乃至新兵,德才兼备者立有战功,本官将一视同仁!”
“但反过来说,谁要是在背后挑事生非,或者结党营私拉山头,一旦让本官知晓,一律军法从事绝不姑息养奸!”
孔晟说完,调转马头,纵马向夏邑城中驰去。
身后,爆发起数千军卒雷鸣般的慨然应诺声和兵器挥舞的碰撞声,经久不息声震四野。
南宫望一直在孔晟身后观察和打量着这一切,见孔晟依靠雷霆般的狠辣果决手段,不但将雷霆进三人驱逐,还因此震慑全军,将因三人离去而引发的不良影响消弭为无形,不由暗暗点头。
到了这个时候,南宫望不得不承认,孔晟虽然年轻,但手段权谋却极老练成熟,这似乎只能说明他是天生的领袖,本身就拥有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领袖风度。
孔晟驰向督军使衙门,他眼角的余光发现南宫望和聂初尘并辔而驰,紧随在他的马后,就心头一动,拍了拍追风的马首,追风会意,就放缓了脚步。
“南宫师兄,如果你没有意见,就将洪泽这般兄弟尽快编入步兵营吧。夏邑城小,容不下也养不起一个闲人,有不妥之处,还请南宫师兄谅解。”孔晟向南宫望投过意味深长的一瞥,又道:“若是你不放心,这些人可单独组编,由唐根水亲自指挥调度。但这是在军中,与山寨不同,有律法高悬,还请南宫师兄严格管束,不要让我难做。”
南宫望呆了呆,他是没想到孔晟竟然如此大度,肯将洪泽水寇这五六百人交由自己统管。他本不愿意放弃这部分属于自己的实力队伍,但孔晟这样大方和大度,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聂初尘格格娇笑一声:“师兄,难得孔师弟这么大方,你还不赶紧去做?”
南宫望深吸一口气,扭头望向了渐渐追随上来的一身官军甲胄威风凛凛的唐根水,心头感慨万千。他对如何应对孔晟的“夺权”,做了几个腹案对策,本来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结果孔晟却轻易放权,让他白白做了一回小人。
孔晟驰到衙门前,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进了自己的官衙。
他知道南宫望手下这批人绿林出身,粗野放纵惯了,若是自己强行收编,必然会引起各种激烈的反弹,与其这样,倒不如让南宫望亲自掌控,料这五六百草寇在夏邑也翻腾不起什么浪头来。
假以时日,孔晟会让南宫望心悦诚服地归顺,只要做到这一点,这批草寇真正为夏邑军所用更不在话下了。况且在军中时间久了,有军纪律法约束着,渐渐就会让这些草寇改变习气和作风,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是唯主帅军令是从的士卒,南宫望不会再在他们心中有任何影响力。
一日后。
姚宏、雷霆进三人带十余人返回睢阳城,张巡得报说孔晟拒绝合兵,脸色阴沉得能掐出水来。而雷万春则心下遗憾不安,用愤怒的目光紧盯着自己这三个不成器、心胸狭隘的儿子,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来。
南霁云则暗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南霁云和雷万春并不希望孔晟率军来投,因为在两人看来,有没有孔晟的两三千人在,都不会改变睢阳遭遇叛军大举进攻的危局。而孔晟据守夏邑,实际上对叛军形成牵制,而自己的后辈留在孔晟军中,不仅给自家留下骨血传承的火种,还营运个人的前程。
结果雷霆进三兄弟竟然被孔晟驱逐狼狈返回睢阳,索性,他的儿子南勇依然留在夏邑,这让南霁云心底欣慰之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