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广年一动不动,内心却犹如翻江倒海。
程煜这番话真的太过于冒犯了,的确,以他那样自上而下的性格,当然是感觉难以忍受,乃至怒不可遏。
即便现在他已经无法表达他的愤怒,但并不妨碍他的愤怒充斥了他整个脑海。
可愤怒只是一瞬间,程煜那番话里,更重要的信息并不是调侃程广年的那些,而是……
神抠系统?
系统?
这小子也弄了个系统?
可是,神抠系统是个什么鬼?
神抠?
程广年当然能听懂这俩字,哪怕汉字有再多的同音字,可神抠这俩字,还真是很难误会到其他词上。
严格说起来,神抠也不是一个词,是两个字凑成的。
但神这个读音,恰好也只有什么的“什”与其完全相同,而抠在常用字里,干脆就没有完全同音的字。
联想起这一年来,程广年对程煜在吴东生活方方面面的了解,这小子似乎颇有点儿葛朗台的意思,这也曾让程广年百思不得其解过。
要说刚回来,程煜憋着一股气想跟程广年在经济上切断,从而摆脱他的控制,抠点儿还好说。
可后来这小子自己赚的也不少,该分配到他头上的股份也算是让他凭空拥有了几十亿的身家,程氏集团年底的股东分红也不是什么小数目,这已经远比他当初在美国那点生活费不知道高哪儿去了。
但程煜就是一直扣扣索索的,完全没有个年轻创业成功人士的自觉。尤其是跟程默那件事,一分钱没花却弄走了程默在桃花源的股份,着实是过于不正常了。
是以程广年立刻就想到了准确的“神抠”这两个字上了,并且非常精准的感受到了神抠系统的基本行为模式,那就是逼着宿主抠门。
毕竟是个也曾拥有过系统的人,程广年似乎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事。
撇出掉那些不可思议的抠门行径,还有一些原本不该程煜去掺合的事儿,程煜为什么会搅和进去,现在,在程广年的心目中,也得到了答案。
当然是系统任务。
作为一个曾经拥有过系统的人,哪怕他那个系统跟程煜的大相径庭,但程广年依旧相信,不管什么系统,肯定是要求你施行某种行为模式,赋予你一定的好处,然后就会借助某种契机来给你布一系列的任务。
完成任务无疑会得到更多更好的奖励,而任务失败也必然会伴随相应的惩罚。
更具体的东西,程广年不得而知,可程煜参与某些与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件的行为,也就得到了圆满的解释。
难怪这小子回国之后,展的也是顺风顺水,几乎所有难题在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原来,这小子也得到了系统的帮助。
对此,程广年内心充满了苦意。
老子得到了系统,儿子居然也得到一个系统。
这些系统难道就是为他们程家人准备的么?
诚然,他们都因为系统的存在而获得了巨大的帮助,可是,也正因为系统这破事儿,导致程广年现在躺在这里,空有思维而一动也不能动。
作为已经得到悲苦结局的曾经拥有过系统的人,程广年感觉自己甚至都能看到程煜未来的命运。
难不成我们父子俩今后都得像现在这样,躺在这里一动不动?
那宁可竹怎么办?
丈夫已经如此了,唯一的儿子将来也要如此么?
程广年突然感觉悲从中来。
而在他的病床边,程煜也吃完了口中的包子,又开始宛若自言自语的跟他聊天。
“我知道,您曾经也拥有过一个系统。
虽然我不知道您的那个系统是个什么模式,但我想,您的成功,大部分应该都来自于系统的给予?
在您最初创业的时候,系统给您提供了资金,所以您才无法说明您最初的资金来源,也让二叔三叔认定您是从爷爷那拿到的资金。
而在您之后的事业途中,那个系统也一定不断的给予您正确的指导,所以,您这一辈子从未犯下过决策上的错误。
当然,这些已经无法求证了,好在逻辑比较清晰,也不需要您回答我什么。”
程煜又拿起一只包子,放进口中,细嚼慢咽。
程广年躺在床上,很想告诉自己的儿子,你猜测的不错,而且这些年为什么我对你不够亲近,也是因为系统的缘故。
甚至于,逼迫你做的那些事,也都来自于系统。
幸好,现在看起来,我逼你做的那些事,也没有导致更坏的结果。你跟小雨一切都挺好……
程广年当然不会知道,程煜和杜小雨其实已经开始各自琢磨,如何解除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关系了。
哪怕,他俩还从未提起过。
“其实,对您也有个系统这事儿,我刚回国的时候就已经有所怀疑。
但我那个系统有明确的规定,不允许跟任何人提及系统的存在,甚至哪怕是无心之失让人确认了有这样的系统存在,我所要迎接的都将会是系统的惩罚。”
程广年好想重重的点头,告诉程煜,他的系统也有这样的规定。
“所以我也没找您问过,毕竟,一旦问了,就可能造成您那个系统对您的惩罚。
我甚至怀疑过,您对我的冷淡,以及那些不合常理的行为,比方说坚持不打算把集团交给我来继承这件事,也是出自于系统的要求?”
程煜的每句话几乎都说在了程广年的心里,他很想告诉程煜,你说的都对,但现实就是,他只能这么从内心去肯定程煜。
“吞掉杜氏,大概也是系统任务的要求。我和小雨的婚姻,也是系统任务。
而您这次陷入昏迷,大概是因为侵吞杜氏的任务,出现了小小的差池和意外,导致最终您没能按时完成这个任务,才遭受了系统的惩罚,对么?”
虽然依旧无法对程煜的猜测进行任何肯定或者否定的回答,但程广年突然间感到了一丝欣慰,至少程煜已经理解他了。
如果将来……
嗯,这个如果大概永远都只能是如果。
可这并不妨碍程广年会做出这样的幻想。
如果将来程广年还是能够醒过来,那么,他们父子间的感情,一定会变得特别的好。
毕竟,程广年现儿子其实能理解他,包括系统在内的理解他。而程煜大概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如此彻底理解他的那个人。
好哇,好哇,就算这样一睡不醒,这可能也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程煜还在继续说着:“算了,这些关于您那个系统的猜测,真的毫无意义,毕竟您永远都无法回答我。
还是说说我身上这个系统,您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能够对其诉说的对象了。
我总不能抱个猫搂个狗,去跟它们说罢。”
程广年立刻集中所有的注意力……
这就是个下意识的念头,毕竟,他现在除了老老实实听程煜的叙述,似乎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程煜喝了口豆浆,又吃了只小包子,这才开口。
“系统叫神抠系统,神仙的神,抠门的抠。
我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抠门的富二代了,吃个小馄饨,都恨不得能跟人还个价。
得到这个系统,是个很离奇的过程。嗯,您知道我去年年初的时候为什么要着急回到国内,哪怕您再如何反对,我都坚持要留在国内么?
我估计您当时也挺奇怪,毕竟,虽然我去了美国之后,咱父子俩之间的沟通不多,我放假回国,咱俩也经常是唇枪舌剑就没有个好好沟通的时候。
但我在这些事情上,其实还算是个比较听话的儿子,对么?”
程广年默默称是,程煜虽然看上去跟他关系不好,但实际上,遇到一些关键性问题的时候,还是很听话的。
只可惜,程广年似乎从来都没因为这些而夸奖过程煜。
这也是一种悲哀。
“我那天去了教授的办公室,教授告诉我,我的学分已经足够我在南加大拿到学位证书了。
他当时希望我能够成为他的博士生,而我选择了拒绝。
我当时的想法是,我用了两年半读完了大学,我想好好的放肆一下。
我甚至都规划好了接下去这一年半的时间,我要去欧洲,去南美,去南北极,去很多地方。趁着同学还在念书,我回国后恐怕也得立刻展开工作,还不如在这个时间段里,让自己好好的见识一下咱们居住的这个星球。
可是,规划是美好的,但现实却无比残酷,我离开教授那里之后,居然无端端的就昏厥了过去。
被人送去校医院检查,已经现了一些端倪,只不过并未确诊。
然后我自己去了几个大医院,好好的检查了一番。
所有的结果,都只有一个答案,我得了脑瘤。
说的更直接一些,脑癌晚期。
当时那些医生,给我最好的说法,是一周左右。
您说可笑不可笑,我平时连头疼都没有一次,可刚现脑子里有个瘤,居然就是晚期。
别人晚期总还有个半年啊,三个月之类的寿命,我居然只有一周?
我想,就算是死,至少我可以选择死在国内,至少我可以选择在死之前再看看我妈,陪陪老头儿,或许,再跟您好好吃顿饭,心平气和的那种。”
程广年内心的震撼已经完全无法用言辞来形容了,怎么好端端的就出现了脑瘤这种事?
程煜还在继续说着:“所以我就买了张机票,上了飞机,打算回国。
那趟飞机上出了点事,我不知道那个事件最终有没有传达到您这儿,或许那只是您的航空公司每年数千次数万次飞行任务中一个算不上特殊的普通事件而已。
可那件事,却改变了我的命运。”
程煜慢悠悠的把在飞机上生的事情,都讲述给了程广年听。
程广年这才明白,程煜这一年多来,都在承受如何的压力。
好在程煜最后告诉他:“我现在还有几十天的生命时长,然后有一个完成期限长达半年的任务。
同时,还得到了接近两万点积分的存余。
粗算算,这大概相当于四五年的生命。
只要不出现什么巨变,我应该能够平安的度过一生。
当然,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我接到的任务我是否能够完成,毕竟系统任务都是些很奇葩的破事儿。”
程广年对于程煜这种毫无居安思危的想法,着实不敢苟同。
他就是个现实的例子。
但不管怎样,按照生命的正常轨迹,程煜已经死了一年多了,这一年多都已经是他赚回来的。
“我一直很抵触系统给我布任务。
任务么,充满了未知,谁知道能不能完成呐。
我倒是希望系统不布任务,我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抠门,赚取仨瓜俩枣的积分,总能活到七八十的对?
但是现在,我却很希望系统赶紧给我布任务,任务越多越好,至少,我可以拼一下,等终有一天,我能完成系统给我设定的所有一切,我达到从系统毕业的要求,可以摆脱系统的时候。
或许,我能选择让系统转移到您身上。
我问过神抠系统了,它说您现在这种状况,也就是基因链全都被锁住了而已,如果它进入您的脑中,是完全可以帮您治愈的。
当然,从那时开始,您也得像我一样,处处抠门,时时谨慎,并且迎接系统给您布的任务。
好在您已经有过一次系统,对于这些任务,应该也能驾轻就熟了。
任务虽不相同,可您的地位和能力都远过我,完成起来应该不会太难。
倒是那些常规的抠门行为,对您是个挑战。其实我还真是想看看,您把司机辞了,自己开着车,甚至连车都卖了,天天蹭集团其他高管的车上下班,会是一个什么情形。
或许还挺好玩的……”
哪怕是躺在病床上,连动一动手指头都做不到,可程广年还是产生了一种鼻子一酸,有点想哭的情绪。
当然,他鼻子酸归酸,泪腺却不会分泌泪水,更加不会有泪水流淌出来。
“所以啊,您别着急,尽量忍受一下一个人在黑囚笼里的孤独感受。
这个时间或许很长,几年?
十年?
但也许也很短。
按照我之前的积分积累度,我估计十年内我能完成系统全部的要求。
但级别越高,任务奖励也越丰厚,只要您能保佑我每次顺利过关,我估摸着或许两年?
要不三年?
当我摆脱了系统,您也就能重获新生了。”
程煜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程广年是否会相信他说的话,但他相信,自己说的这些,至少能给程广年多一些的希望,好帮助他捱过这段人生中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时光。
而且,程煜并没有告诉程广年,系统其实没有回答他,当他最终摆脱系统的时候,系统能否进入程广年的大脑之中。
这些,就不必跟程广年说了,把希望给他就好。
看了看病床上的程广年,程煜当然知道,护工会帮他擦拭皮肤,但程煜现在就是想帮程广年擦把脸。
走进洗手间,程煜打开热水龙头,洗了把毛巾。
枕至半干,程煜拿着毛巾回到病床旁边,仔细的帮程广年擦拭着面部。
躺在那儿,程广年能够感受到温热的毛巾在脸上擦过的滋味,他当然能想象到,这是程煜在做如何的动作。
“很难受,一个这么强势的人,现在却要让两个护工帮你擦身体。”
程煜笑着给程广年擦完了脸,回到洗手间,把毛巾枕干挂好。
“不知道我妈有没有跟您说过,她已经成为了集团的代理董事长,接手了您的那些事。
肯定没您做得好,毕竟她也没有系统的帮助。
不过您放心,她没有我有啊。
我没跟您说呢?我的系统奖励里,有个投资金手指,能查询一些投资的回报。
以后我会帮您盯着我妈的,她做决策之前,我会用一切手段帮她确保可行性和成功率。
总不能等您醒来的时候,程氏集团成了别人的。
不管您到时候会对程氏集团做出什么样的决策,是继续展还是把股份出手,回家安心当个小老头天天扣扣索索的过日子,我都希望由您亲自来决定。”
这时候,程广年真的特别想告诉程煜,不要太相信系统给予的那些特殊能力,它能给您,就能随时拿走。
可是,他说不出来。
好在程煜今天的表现,给他一种感觉,仿佛程煜对于系统一直保持着极大的怀疑。
这一点,不像程广年,程广年在得到系统之后,其实一直以来都颇为依赖系统带给他的一切。
知道功成名就,直到一切上了正轨,他似乎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想办法摆脱这个系统。
而程煜,从其言辞之中,似乎他从得到系统的第一刻开始,就有个根深蒂固的念头,那就是必须摆脱系统。
或许,程煜从骨子里是个更加独立的个体,哪怕系统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也不希望在系统的控制下生存。
儿子,系统给你的一切,你可以接受,可以使用,但一定不要觉得甘之如饴。
我就是犯了那样的错啊!
程广年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的祈祷,希望程煜能早一点的认清这一点,或者,他已经认清了这一点。
程煜把病床的床头柜上收拾了一下,把自己用过的那些东西都扔进了垃圾桶。
“行了,老程,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去处理最近的任务了。
以后我没事儿都会过来跟您聊聊天,又或许,过几天之后,等我妈情绪更稳定一些,或者等她选择放弃给您治疗,我们就把您接回去静养。
我没法儿说啊,我很清楚凭现在的医疗条件,别说治好您,哪怕是现您的病因都不可能。
等把您接回去了,我再找个人,天天给您读新闻,让您保持对外界的了解。
这样等您醒过来之后,也不会跟这个世界脱节。”
程广年简直老怀甚慰啊,他简直为自己有这样的一个儿子感到无比的骄傲。
“那我先走了,您没事儿也别瞎琢磨,记住,我会尽快搞定我的系统,然后把它弄到您身上,您就能醒过来了。”
程煜拎起程广年的手,将其握成一个拳头,自己也握拳,跟他轻轻的碰了一下。
“得了,走了!”
程煜走到门前,拉开门,把不远处的护工喊了回来。
下楼的时候,他掏出手机,给老卞拨打了过去。
是时候,该问问那边的进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