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机倒把哥终于回来了。
这一趟沪上帝都之旅,着实让他的精神和肉体都遭受了巨大的摧残。
如今躺倒在自己家院中,身躯消瘦,胡子拉碴。
一身衣服,馊味儿叠着汗味儿,在火车上好险就被当成盲流抓起来了。
要不是倒把哥机灵,手里该准备的材料一个不落,恐怕这会儿还得找人捞自己出去呢!
但是,这一趟出行也不亏。
他在家里躺了不过小半个钟,便有人鬼鬼祟祟来敲门:
“哥,前天货车夜里到的,哥几个就把东西全拉到仓库了,现在要?”
陈长海浑身一个激灵!
“等着我!”
再一抬腿,脚底板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他呲牙咧嘴,但是只要有钱,一切都好说。
陈长海想想自己用一辆车打开的局面,心头一万个满意。
他心想,别看七大姑八大姨介绍来的姑娘都相不中咱,但咱实际上那是内秀!
发展好着呢!
想了想,又嘱咐兄弟们:
“算了。东西看好了,回头我说个地方,你们一点一点往那里挪,别被人发现了。”
这回的材料可废了太多钱了!
不说别的,给出去的抽成都不知道有多少!
陈长海压根不敢算……大半身家都在里头了。
心酸。
小弟偷摸地又走了。
这会儿,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呢。
……
陈长海收拾的这自己的大包里头的东西,重新再筛选整理一遍,骑上自行车就打算走。
走到门口又想起来楚河同志的脾气性格,琢磨半天,还是呲牙咧嘴地,老老实实又从家里地窖翻出来两条腊肉。
——甭管怎么说,有吃的,楚河同志态度都不一样。
这未来都压在这位身上,怎么着也得哄住啊!
自行车一路狂奔个把小时,陈长海灰头土脸的到了。
然而当他从自行车上下来,并潇洒的一抬头时!
只见那座僻静的小院门口,几个棉布背心正挂着随风招展。
其中,还有几条五彩斑斓的小裤衩。
这颜色……
这靓丽……
这花不溜秋……
看的陈长海眼睛都挪不开了!
他心想:自己就出去这才多久?
市里这就又出新货了?
这东西沪上也不常见呀,又不占地方,早知道就该带几条出去的,逢人还可以展示一番……
不过琢磨一下——也不一定。
他们这地儿,干啥都是沪上最潮流,啥都学。
这裤衩搞不好早就在沪上火了,只不过那边人含——
万一偷偷穿裤子里头呢?
又或者,怕太招摇被盯上呢?
但是想来想去,陈长海还是心动——
这不比那腰细细的姑娘穿的那红碎花布拉吉差啊!
好险上手就摸了。
不过,到底还有更重要的事。
陈长海收敛心神,站在那里冲着院子大喊:“有人吗?”
屋子里,大家伙儿正学习的声音骤然停下。
刘家宝总算得到解脱,此刻撒了欢一样往门外冲去——
“我去看看!”
“你给我回来!”
大蛋一把揪住了他的后衣领,把这小胖孩儿死死的按在座位上:
“快学!就你没跟上!鸡蛋不退!”
接着还叮嘱剩下几个娃:
“看好他了,必须得叫他今天下午学会!”
不然万一说要退学费,小轩不是白教了吗?
而且,刚才那声音他也听到了,像是投机倒把的叔叔,有些事一时还真不好让刘家宝知道。
他这个娃儿啊,万一要说漏嘴,解释起来也麻烦,是不是?
想起那辆自己坐不进去的红白小车,大蛋的心头也火热起来。
……
打开门一看,果然是投机倒把叔叔。
大蛋此时热情极了:
“陈叔叔!”
陈长海一看这财神爷家里的小孩,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哎呦,大蛋啊,一段时间不见,修的这么白净呢!人也壮实了,有个男孩儿样了,好像还长个子了……不错不错。”
说着还拍了拍大蛋的肩膀。
大蛋也乐意跟他说话。
——你瞧这人,能挣钱,东西多,嘴还甜。要不是年龄大了点,他也想替姑再养一个呢!
陈长海往院子里一看,哦哟!
这段时间不见,菜园子里的菜苗都长那么高了,豆角都爬架了,茄子也开花了。
再一看身边的小毛孩:
“你姑真会持家啊!”
“对了,你姑呢?”
得快点儿跟财神爷报喜啊。
另外,看着这井井有条的家,在想对方挣钱的手艺,陈长海原本被打散的心思,又一次偷偷冒了出来。
——家里有个媳妇是不一样哈!
你看这院子,再看看孩子收拾的……
贤惠。
真贤惠。
他美滋滋一想,看着大蛋的眼神都慈祥了。
大蛋淡定回复:“姑上班呢。”
这年头有个稳定工作,说出去嗓门都恨不得抬高三分,大蛋也不例外。
陈长海却瞬间紧张:
“这又找什么工作了?”
有了工作,万一不想再挣钱咋办呢?他的大半身家啊!
可再一想,楚河家里的几个孩子,不挣钱,靠工资?
一般人是真养不起呀。
又略略放下心来。
只是这会儿,刚涌出的念头又消散了——
这也太能干了,以后要是结婚了,他在家岂不是粑耳朵,再也立不起来了?
不成不成。
他,陈长海,大老爷们!
爷们,就要有爷们说一不二的样子!
……
财神爷没回来,做车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好直接跟几个孩子讲。陈长海将自行车推到院子里,从上头将大大的麻袋拽了下来。
一边还好奇的问着:
“对了,外头那花裤衩谁做的?”
车子大钱要挣,别的也不能放弃啊!
他可是个念旧情的男人。
大丫的手艺越发成熟,花裤衩的颜色搭的一点也不突兀,在如今黑白灰的年代里,简直是走到哪里都不能被人忽视的色彩。
大蛋甚至最爱上边穿白背心,下面穿这个膝盖上方的花裤衩到处跑。
不知被多少人暗戳戳看见,也偷摸着跟着学。
但是,也不知是审美还是什么原因,他们做出来的,都没有大丫做出来的好看。
陈长海这么一问,大蛋想起他做的生意,赶紧冲屋子里喊:“大丫,出来一下。”
……
大丫正在练字。
她对于数学什么的没有太大兴趣。
小轩想起自己爷爷说的因材施教,干脆找了几册图画书给她描摹。
但是别看大丫拿剪子唰唰唰特别利落,可实际上描字总是不稳当。
画出来的线条总是歪歪扭扭。
小轩便安排她练字,练的手稳了以后,画花样都更好看。
这会儿她将笔放下,出门也惊讶起来。
“陈叔叔。”
啊,这也是个小财神爷!
陈长海便响亮的应了一声,紧接着又夸:
“哎哟,一段时间不见,大丫怎么在家还修白了呢?看着是水灵灵小姑娘的样了。好像还长高了点,不错不错。”
大丫抿嘴一笑。
大蛋在旁边瞅着他,总觉得这人的嘴甜的有限,翻来覆去……怪老套的。
算了,人又老,不值当养。
陈长海直奔主题:“外头的花裤衩是你做的?做出来一条得多少钱,多少布啊?”
大丫抿嘴:“这个非得用碎布拼才行。费些功夫,成本没多少的。”
这些布太碎了,一般人就算找碎布,也瞧不上这种小块——
毕竟,碎布也是要钱的。
如果太费线太费功夫,那就不值当了。
倒是大丫,她线多,还有缝纫机,而且还不怕费功夫——大把的功夫呢!
于是,她叔托关系从纺织厂里弄出几麻袋的碎布头,大丫就给每个人都安排上了。
这段时间,她正在练习给家里人做秋装,褂子,长裤,袜子什么的,总有些边边角角要用到。
这些颜色各异的碎布头,不是被用在衣服上,就是用来缝袜子。再不行,还可以用来打个漂亮的补丁,多余的,才给大家做这种宽宽松松的短裤。
家里男孩女孩人手一条,出去一趟,别提多拉风了。
唯一还没有机会对外展示的,大概就是仍旧打着石膏的顾安。
唉。
为此,他时常捧着自己的石膏腿唉声叹气。
眼看着大家跑跑跳跳,自己一个人却只能闷头学习看小人书……
有段时间无聊的都舔石膏了。
可惜……也没舔到什么味儿。
……
陈长海听大丫这么一说,心里头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很快就算出一笔账来——
大丫还小,工钱不能按老裁缝算,便宜!
碎布头多,这么碎的就更不值钱了,划算!
费线费功夫……不怕啊!
又不赶时间!
夏天直接穿,冬天穿里头,一年四季都有市场啊!
可做可做!
他于是立刻笑容可掬起来:
“大丫,三毛一条,这生意干不?”
三毛一条?
大丫想起叔叔六块钱买来的四麻袋碎布头,还有六块五毛钱的线,还有缝纫机和功夫……
此刻,机智的伸出五指。
“5毛。”
陈长海瞬间吸了口冷气,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5毛太贵了,就这么一条裤衩,我怎么卖呀?你得给我一点利润空间是不是”
“咱们做生意,相互体谅一下。”
大丫才不听他的呢。
她又不是没见过村里老娘们儿讨价还价。
于是再次将手巴掌推出去:“5毛。”
两边一通拉扯,最后一条3毛8成交。
从这个砍价功力上来说,大丫略输一筹。
……
两人的交易声音并不大,西侧屋里读书声已经盖过一切。
倒是大蛋看着两人的交易,这会儿琢磨来琢磨去,决定待会儿去厨房看看,有什么也能卖得上价的。
论起挣钱,他可是家里老大,不能输。
不过陈长海已经见识过大丫的手艺,如今自然不肯轻易放弃这个廉价劳工。
这会儿干脆把自己的大麻袋托下来,又从里头翻出一件红色花布拉吉。
这样鲜艳耀眼的红色,在如今这个结婚都很难凑出一套红大衣的年代,别提是何等美丽了。大丫瞬间眼神粘在上头,挪都挪不开。
陈长海得意洋洋,细细向两个娃儿讲述他是如何将这裙子收入囊中的——
“我刚下火车呀,才到大街上,前头走来俩姑娘!”
“腰细细的,一把掐。脸上还扑了粉,白白的,嘴唇红红的。风吹过去这个裙摆散的呀,别提多好看了……”
他越说,大丫越是双眼亮晶晶。
只有大蛋,听着这描述,忍不住看了陈长海一眼,又一眼。
总觉得这个叔叔不是太正经。
而陈长海在大丫的眼神中越发得意,此刻得意说道:
“她那衣服我去看了,百货商场根本没上过,特意又去那条街蹲了两天,这才等到人家。”
然后他就直接上去拦住人家了。
姑娘还以为自己长得漂亮,碰上来占便宜的呢,吓得花容失色。
可等陈长海把话说完后,不知为何,她脸色阵红阵白,最后扭头竟气跑了。
陈长海也叹气:
“这大城市的姑娘啊,就是傲气。一点财富机会都抓不住……”
“你说我都托她给我找门路了,就想多买点她身上这红裙子,她咋不抓紧时间跟我联系呢?好悬扭头还跑了。”
“要不是我机灵,我都错过那么隐秘的裁缝店了。”
“这可是国外的款式!”
一边说,一边叹气,仍是觉得这条裙子55块,实在太贵了。
大蛋:……
大丫却没像大蛋一样找到重点,反而倒抽一口冷气:
“这裙子55块?!”
这才几尺布啊!
她在陈长海的示意下将裙子拿出来,仔细翻看。
看看针脚,再看看花边,最后看看领口和衣摆。
有些遗憾:“我还没有做过这样的衣服呢。”
其实她会,跟着菊花婶儿都给人家做衣服了。
但到了姑这里,家里人多,这种款式又太费布。
初次尝试,她也不舍得糟蹋,而且姑也不穿裙子。
说是影响她教育小孩。
所以,这段时间做的都是普通家常衣服。
陈长海鼓励大丫:
“别担心,你给大伙做的衣服我都看过了。那针脚,那型儿,绝对没得说!”
“要不这样,这裙子就放在你这儿。你可以照模样做,啥时候做出一样的了再还给我。另外,你做出的头一件,你得送给我。”
“接下来再有,一条给你5块钱的工钱。”
这裙子布料说着贵,实际上在裁缝那里给出的55块,布料才花23块钱,主要是供不应求,剩下的全是老裁缝的工费。
陈长海在那边布料市场转了个遍,还去纺织厂里拉了拉关系。
因此,心里头门儿清。
但是,谁说做衣服就非要用这么亮眼的红色呢?
别的颜色他也能搞到。
这么一算,眼前的大丫着实物美价廉,而且还有利于他跟财神爷再拉关系。
大丫心头火热。
她兜里还有25块钱,姑也说了,每个月给5块。
但是,她学手艺的时候答应过菊花婶,头两年每个月把工钱寄回去。
毕竟,她在姑这边,也没忘记写信接着学。
学费不能白承诺啊。
24个月。
她托小轩算过了,得120!
扣掉兜里的25,还得95块钱。
这会儿在心里过了一遍账,她捧着那条裙子,仿佛捧着自己的宝藏。
点头跟陈长海约定好,扭头迫不及待就又进屋了。
这布料贵,先做条棉布的打打样子。
大不了,棉布的便宜卖嘛。
挣钱!
……
大丫都给安排好了,楚河还没回来。
陈长海在那里嘚啵嘚啵说了那么久,家里也没人给他倒一杯水。
不由四处张望:“厨房在哪儿,我去舀瓢水来。”
至于两条腊肉,那得等楚河同志回来了才能达到最大惊喜,是不是?
大蛋总觉得陈长海刚才提到裙子的话奇奇怪怪,不像个正经爷们儿,这会儿水也不想给他倒,便直接把人领到厨房。
“我们的井水,清甜清甜的。”
也确实是。
此刻拿葫芦瓢一舀,咕嘟嘟灌下去,陈长海只觉得身心都舒畅起来。
再看这连厨房都塞得满满当当又整整齐齐的样子,陈长海又一次遗憾感叹:
“多贤惠啊。”
可惜,太凶了。
大蛋还以为夸自己,抿嘴笑了又笑。
这会儿想了想,突然掀开一口缸来。
“我姑喜欢我做的黄豆酱。能卖吗?”
能是能,但黄豆酱这东西,也未免也太普遍了。
陈长海倒挺尊重小孩儿的,也没不当回事儿:
“我看看。”
谁知缸子一打开,再用筷子夹了一粒豆来,他便惊讶起来——
“你这怎么做的?”
一般酱缸里的黄豆酱,黄豆瓣儿都又大又软绵。
但大蛋做的这个,也不知怎么回事,说是酱里头的,豆子却酥脆香辣。
带着配料的咸香味儿,吃起来又香又脆,又能下饭,又能下酒,还像小零嘴……
一家子男女老少,人人都能爱上啊!
这一下子,他真的挺惊奇的。
“你做的?想不到啊,大蛋,你还有这手艺呢!”
再打量一下这厨房:
“不愧是你姑带大的孩子。”
同时,又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大蛋期待的看着他:
“能卖?”
“肯定能!”
陈长海信誓旦旦,忍不住又尝了几颗豆子。
真香!
肯定能卖得俏!
“不过咱不能就这样卖,散装的不挣钱。”
“你等我,先多做点。我去市里头玻璃厂订一些小罐子来,咱们一罐罐的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