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实际上也没有任何事发生,邹应龙等人不外是核对数字,数据出干部,一切都以数字说话。
按照他们的工作进度,登记造册的事情还得搞一天,到后天才进入访单环节。
到申时,周楠回到自己屋中,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郭书办锃亮的脑袋又凑了过来,低声道:“大人,属下打听到两个消息对你非常不利。”
周楠:“什么消息,你是耳报神吗?哈哈,老郭你消息如此灵通,要不去锦衣卫当差好了。我恰好认识里面的人,要不我推荐推荐?”
“那感情好啊?”郭书办一喜,接着又顿足:“都什么时候,大人还在调侃属下。”
“说,什么小道消息。”
郭书办:“第一桩,行人你的帐薄上只有一件公务。当时邹应龙就恼了,说周行人来行人司当职都三个月了,怎么才做了一件事,这是怠政懒政。还有,听说周行人每天只来点个卯就走,当行人司什么地方?”
周楠:“第二件呢?”
郭书办说:“第二件就是,我听说司里有未能办完手头差事,或者拖延了日期的行人有的今天晚上会去邹应龙府上拜访求情,有人则去其他地方活动,看能不能寻个人情。如果结果是人人过关,邹应龙也不好交差,那时候大人岂不麻烦?大人,要不你也找找门路?”
周楠心中一沉,是啊,自己有很高的几率被抓出来当典型,这事倒是不可不防。
散衙之后,他拿着书本急冲冲地跑去见王世贞。王家的老仆却说,老爷有事这几日都不在,他吩咐下来叫周大人自己在家温习功课,暂时不用过来了。
如果换成平时,没有严师约束,周楠估计会高兴得跳起来,可今天他过来是想问问王世贞是否能帮忙到邹应龙那里说说情。
不肯死心,又问恩师去什么地方了,怎么才能找着。
老仆回答说老爷去武清拜访一位故人,说是为太老爷的事情。
他口中的太老爷就是王世贞的父亲前蓟辽总督王抒,王世贞去武清估计是为这件案子活动。
没有了王世贞帮忙,周楠也没个奈何,闷闷地回到家中,不表。
第二日,周楠索性破罐子破摔,去司里点了个卯就溜了号,跑去寻王若虚看他也没有法子。
王若虚是吏部主事,品级虽低,权力却不小,说不定他会有些门路。
却不想,吏部那边也在京察,老王为了应付这个差事,也有点焦头烂额。听周楠说明来意,苦笑一声表示爱莫名能助。又道,邹应龙是内阁次辅徐阶的门人,吏部和内阁一向不和,这事办不成。
听他这么一说,周楠恍然大悟的同时又畅然若失。
老王这话涉及到明朝上层权力机构之间的互相制约和监督,明朝中央机构又三大权力结构:内阁、科道和吏部。
内阁决策,科道监督,吏部掌管人事。吏部尚书被人称之为天官,那是可以和内阁阁老、都察院都御使相抗衡的大姥。
吏部和内阁互相牵制,通常是吏治任命的官员内阁不批,内阁要提拔的官员程序走到吏部这里却被天官给卡了,双方这么多年下来,积怨不小。这其中,也有皇帝有意放任和引导的缘故。
见周楠精神不振,王若虚安慰了他几句,看时间已时午时,就请他到外面的酒楼中吃顿便饭。
从古到今,作为子脚下随便扔出一块石头就能砸中一个有七品官的京城人士,对于政治都非常敏感。无论是贵胄大夫,还是贩夫走卒都热中谈论政治。
京城人能侃,你随便在街上拉一个人,他他能从皇帝喜欢吃什么,今天晚上睡了什么女人扯到下一届内阁成员名单,扯上一个时辰不带喝水的。
今天也是如此,整个酒楼的客人都在谈论昨天晚上西苑那一场大火,声音也非常响亮,周楠和王若虚想不听到都难。
明朝没有以言罪人的说法,大家张口乱说也不用负任何责任。
于是,大家一谈起来就越发地邪性了。有人说天晚上有人谋反,带兵直入宫闱,双方一通厮杀。眼见着禁卫就要溃不成军了,就在这个时候,嘉靖皇帝亲自披挂上阵。天子亲军士气大振,强力反杀,终于平定了这场叛乱。
“那死的人海了去,今儿天不亮就用板儿车一车一车朝外面运尸体,足足运了一百多车。”
“不不不,我听到的却是另外的故事儿。”又有一个客人摇头:“却不是什么叛乱,知道吗,那是天子在捉拿乱臣贼子,知道昨夜要擒何人吗?”
“拿谁?”
“严嵩。”那人见众人一脸的惊愕,神秘地说:“严嵩飞扬跋扈,早有反心。陛下识破了他这个活曹操,有意扑杀此獠。只是,严嵩的门人胡宗宪乃是统军大将,不好动。因此,欲灭严先杀胡。这次胡总宪不是进京要军饷吗,天子就就在西苑设宴款待胡汝贞。酒酣耳热时,皇帝见胡贼大醉,摔杯为号,刀斧手一涌而出。”
“可是,这胡宗宪是何等凶暴这人,据说他有万夫不当之勇,力能扛鼎。虽然醉,却依旧格杀了十余禁卫才被乱刀砍翻在地。忙乱之中,宫中亮油壶被撞倒,这才把房子给点了。”
“丝!”听众同时抽了一口冷气,然后齐声喝彩:“杀得好,严嵩贼子也有今日!”
周楠和王若虚听得满面骇然,接着同时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周楠喘着气:“堂堂天子照明使亮油壶儿,这不是皇帝用金扁担吗?”
王若虚也摇头抹泪:“胡汝贞一芥文弱书生,什么时候成楚霸王了?严嵩虽然不堪,可胡宗宪却是个人物,于国家可可是立下大功劳的。这些混蛋东西如此坏人名声,直是可恼。我大明广开言路,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事。有的时候,舆论也是需要管控的。”
周楠心中好奇:“王主事,昨夜那场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若虚道:“就是普通的走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可惜烧了仁寿宫,陛下心中不悦。”
“仁寿宫,这地方听起来耳熟。”周楠皱眉思索。
王若虚:“当初我有公务去过一次,可是个好地方啊,前年建成,总共花了五十万两白银。陛下也喜欢那个地方,长居于此清修。里面又放了天子这二十多年收集的道臧经文,还炼丹所用的天材地宝。估计是那些材料引发的火灾,却也是无奈的事。”
道人炼丹多用水银、铅、硫磺之类的矿物,特别是硫磺、硝石之类的药品最难保存。丹方房里常年烟火缭绕,一点火星,瞬间就会爆炸燃烧,火势也是异常凶猛。
王若虚:“别的也就罢了,其中最叫人心疼的是几卷长春真人丘处机弟子所写的《长春真人西游记》原本和张三封手抄的《道德经》。这两本书原本藏于秘书监的,后来被天子借去,现在就这么没了。”
周楠也跟着感叹,随口道:“国库空虚,内帑也没钱,这仁寿宫怕是没办法重建了……”
“霍”,周楠想起一事猛地站起来:“王主事,我有事,先告辞了。”
“去哪里?”
“找邹应龙。”
王若虚苦笑:“子木和邹应龙积怨太深,求他又有何用?”
“谁说要求他了。”周楠笑起来,郁闷了好几天,可算抓找到破局的那个要点了:“对了,主事,可知道邹应龙住在何处?”
“不知道。”王若虚非常干脆地回答:“子木,以你现在的情形,就算去找邹应龙,只怕他也不肯见你。”
“放心好了,我有办法的。”周楠想起了九公子,她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很快,周楠就到了徐阶的相府,接待他的依旧是上次那个门房。
门房看到周楠,笑道:“相爷现在还在西苑,要晚间才回。对了,就算大老爷回府,怕是也不肯见周大人。”
周楠:“却不是找相爷,我来寻九公子,有事请她办。”
听说是来找阿九,门房就变了脸,喝道:“找什么九公子,咱们府上可没有这号人,你快走,休要在这里罗嗦。”
“怎么可能?”周楠立即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据他所知这门子和九公子可是一起分赃的战友,现在怎么却翻脸不认人了?
忙将一枚银子塞到门房手头:“先生,在下听不明白,还请你为我解惑。”
门房看到钱,冷哼一声:“她现在在相府别院干活儿,我劝你别去,去了也见不着人。”
周楠一怔,干活,干什么活儿?
这干活儿和做事可是两码事,好象阿九现在有点不妙。
他又掏出一枚银子递过去:“先生,还请行个方便,真有要紧事要见九公子。”
门房见他出手大方,脸色更缓,道:“阿九坏了事,忤了阁老,怕是不能来见你的……不过……”
周楠听他话中有话,心中暗骂了一声,一咬牙又递过去一枚银子。
门房:“不过,我可以带你过去见她。”
周楠:“内宅,不妥当?”他下意识地想起了当年在安东被盐道经历司请去吃饭时的情形,想起林冲误入白虎堂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