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次在船上看到的一样,梅家小少爷梅朴生得唇红齿白,一副翩翩美少年模样。只不过,这小子大约是从小生活在土豪之家,估计也练过几年武,身子倒也健壮。面上还带着一丝凶厉之色。
他用雪亮的眼睛看着周楠:“你就是周楠,周家庄的周秀才?”
“你就是梅家小少爷梅朴?”周楠一边随口问,一边思索着脱身的法子。
“你这贼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跑咱们家里来,连本少爷是谁都不晓得吗?”梅朴骂道:“少说废话,你究竟是不是?”
“吾乃安东县衙新任的快班代理班头,可不是什么周秀才,你认错人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千金之子遇到危险,第一件事就是先闪为敬。自己虽然也算是能打的,可当时修理展中成,那是以有心算无心,且欺他手中没有兵器。今日梅朴等人全身披挂,若想战而胜之,不符合科学原理:“既然梅员外不在,那我改天再来。”
说罢,周楠也不废话,直接站起身来,大步朝花厅外走去。
“站住!”梅朴发出一声尖叫:“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想不到当年大名鼎鼎的周秀才也是个藏头露尾之辈,还有脸吗?”
他气得一脸通红:“姓周的恶贼,那日在船上你做得一首好词。原本以为你是外地来的儒雅之士,想不到你是人面兽心的周贼。对对对,听说你当年乃是县中第一才子,也只有你写得出这种上上佳作。别以为我不晓得,你自甘堕落进县衙做胥吏,又要来咱们家查案子一事,归县丞已经派人通报咱们家了,叫我等好生接待。恶贼,当年你害我兄长,还敢来咱们家。还冒名姓廖,今日若不将你的尿打出来,我枉为人子。来人啦,着实打,出了人命,我一个人担着。”
听到梅朴这话,周楠又惊又怒。十年前周秀才因为争执误杀梅家大公子一事可是大新闻,今日自己硬着头皮来梅家问案本就冒了极大风险。想的就是当年的周秀才离开家乡去辽东服役的时候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十年过去,容貌自然改变,等下梅员外见了自己必然不识。自己飞快地问完话,立即撤退,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却不想,自己前脚离开衙门,后脚归县丞就将自己的要来问案的事情通知了梅家,这不是要命吗?
这个混蛋,狗官,我和他连面都没有见过一次,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害我?
眼见着那一群执械的家丁将自己团团围住,一个不小心就要被人打成变形金刚,周楠背心微微出汗。
他不是一个笨蛋,自然知道今天要想和当日对付展中成那样凭借武力简单粗暴解决问题是没有可能的。就算是在那天,最后让展中成灰溜溜离开不也是依靠智商?
危急关头,再去想归县丞要借梅家的手给自己好看的动机毫无意义。就算要想,也得等过了今天这一关再说。
周楠毕竟是衙役,腰上又别着刀,家丁们也很小心。并不急于进攻,而是组成分散对形,左右包抄,慢慢朝他逼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色俱厉,大喝:“你们想干什么?别忘记了,我是官府的差役,代表的是国家机器,代表的是史知县。你们今天若是向我动手,就是造反。还有,今日我还有同伴随行,你杀了我,梅家就是担上血海关系了。”心头着急,国家机器这种现代名词都冒出来了。
闻言,众家丁都是一顿。
突然,花厅的屏风后传来一声冷哼。
听到这一声冷哼,梅朴双目赤红,面如醉酒,喝道:“倒忘记了你是衙役,一个卑贱的胥吏,也算不得什么,杀了也就杀了!也对,不能留人证,把这人也整死。反正一个人是杀,两个人也是杀。”
说着就指了指随周楠一道过来的那个画师,示意手下动手。
画师吓得魂不附体,大叫:“不要,不要啊!”这人大约平日里也胆小,竟一头钻进茶几下,只露一个屁股在外面。
梅朴竟然连不相干的人也杀,视人命如草。周楠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作为一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中特帝青年,以往在看年代剧的时候,当他看到从前土豪劣绅的暴行的时候还心存疑虑。今日却是彻底地信了,这梅家的凶残,比起影视作品中的南霸天也不逞多让啊!
难不成我周楠今天真要栽在这里,悔不该自投罗网来梅家问案啊!
不对,按说如此血海深仇,梅小少爷要杀我为他兄长讨还人命债一言不合就该动手,又何必等到现在。而且,当日在画舫上见到这小子的时候,他也就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倒不似杀人不眨眼的凶徒。
而且,他现在满面通红,神情亢奋,显然心中也是畏惧的。
想起刚才听到屏风后面的一声冷哼,周楠心中一动,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梅朴大怒:“恶贼,你死到临头还笑什么?”
“哈哈,我笑你们梅家刚才还说我藏头露尾,你们自己不也藏在屏风后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周楠将目光露到屏风上,仿佛要将画在上面的那一丛正在盛开的牡丹看穿:“梅员外,你若要杀我周楠,大亲自动手,又何必避而不见?你若有话说,大可出来见面。否则,我可要走了。”
说罢,一把将画师拖出来,就大步朝花厅外走去。
他已经料定梅家今天只是威吓自己,根本不可能真的下手杀人。就算要杀,也等不到今天。
果然,看着周楠大步朝自己走来,几个执械的家丁一脸的疑虑,竟没有上前阻拦。
这个时候,身后突然发出一声怒啸,就看到一个大约五十出头的中年人大步走了出来,喝道:“姓周的小贼,你还有脸来见老夫,好大胆子!”
这人身得极是雄壮,那身坯简直就是一扇门板,面庞黝黑,孔武有力,如果没有猜错,应该就是梅康梅大员外。
“小贼,你就敢料定老夫今日不肯杀你?”
周楠站住了,微微一拱手:“见过梅世叔。”
“住口,你这小贼害我儿性命,老夫和你不共戴天,你也有脸叫我世叔?”梅员外用燃烧的眸子盯着周楠。没错,就是他,就是那姓周的畜生。十年不间,他的容貌已经发生了许多改变,人也壮实了许多,但那五官中依稀还带着当年那少年书生的儒雅之气。
“好,攀过旧情,咱们就说正事!在下之所以料定员外今天不会杀我二人,那是因为有一句话说得好:玉器不与瓦片斗。员外是水上人家出身,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乃是城中大户,在普通人眼中就是玉器。而我周楠,现在不过是一个衙役,就是瓦片。”周楠淡淡说道:“今日来你府上查案,周楠是领了衙门之令,来的时候,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我和李画师进了梅家的门。可这一进来就没有出去,梅员外将来免不得要拿个说法出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潇洒地坐回椅子,道:“也对,员外财雄势大,或许可以拿钱堵住别人的口,官府拿你也没有任何办法。可是,你别忘记了。贵府三少爷可是个读书人,据说读书还成,将来未必不能考得功名,光耀梅家门庭。若是我和李画师在贵府失踪,三公子将来的前程怕是再也谈不上了。试想,又有哪位考官敢录取一个嫌犯?”
说着话,周楠一脸的诚挚:“梅员外,你要取我性命,今后有的是机会。无论是打闷棍,还是待我落单,一麻袋装了沉水,有的是机会,又何必选在今日选在自己的家里。若说这安东县里哪个地方对我来说最安全,怕是只有梅家了。”
梅朴暴跳如雷:“小贼,视我梅家无人邪?”
“好,说得好,不愧是我家阿大当年的密友,果然是个人物。”梅康眼睛里闪过刀子似的亮光:“来日方长,老夫在这里拜托周代班头保重身体长命百岁。”
周楠也不在意,拱手:“承员外吉言,咱们私人的恩怨以后再说,今天只谈公事。”
“老三,周代班头若是有话问,你配合一下。”梅康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看到梅员外气愤而去,周楠偷偷地松了一口气。今天自己果然猜对了,这梅家对子弟的功名果然看得极是要紧。早年,梅家大公子就得过秀才功名,现在老三也是个文雅书生。即便是梅二小姐又何尝不是一个才女,完全不像是一个土豪家庭的产品。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古人不是说过: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在官本位的时代,只有当官才算是一条好出路。否则,即便你富可敌国,见到区区一个七品县令也得下跪磕头。若是惹恼了地方官,有的是一万种方法叫你破家灭们。所谓抄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是也。
梅康靠着捞偏门起家,自然知道国家机器的厉害。发财之后,就拿出大量资源供子弟读书,为的就是让儿子考取功名,弄个官职,也好保住身家。
若是今天杀了我周楠,虽然官府没有证据真拿他没有办法,但梅三公子这辈子怕功名无望了。道理很简单,考官可不想自己录取的弟子是杀人嫌疑犯将来受到牵连。
周楠也是吃准了梅康这个心思,这才无所畏惧。
梅员外一走,其他家丁也都退下。花厅里只剩下梅朴一人愤怒地看着周楠,小胸膛剧烈起伏。
周楠一笑:“三公子,咱们可以开始问案了,还请你将寡嫂身边服侍的婆子丫鬟们请来说话。公子看我如寇仇,咱们相见不如不见,早完事早眼前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