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大刀高高扬起又落下。
人头落地。
欢呼四起,炮竹声动,噼里啪啦的炮竹声从街头放到了街尾。侩子手脸上却没有太大的笑意,低头,带了几分紧张的神色伸手清理起周围的血迹来。
卫瑶卿就站在围观欢呼的百姓中,瞧着那位侩子手同寻常一样在清理血迹,但手上软和的细绵却让她不由皱起了眉:这是吸收最好的吸水绵,不是最好的绵,却也是中流,用吸水绵来擦拭么?卫瑶卿的目光落在侩子手的上,脚上的布鞋早已起了毛边,左脚的鞋底裂开了,衣服上还打着补丁,这个人的家境并不好,却用这样的吸水绵来清理血迹?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宁愿多个心眼,这或许是直觉也或许是其他,但有时候,她更相信直觉,敏锐的直觉无数次救过她的命。
伸手从袖口内封的中无数包药粉中准确的摸出了一包朱砂,摸出一点,对着侩子手反手就是一记,打了上去。
“卫监正,一会儿去庆祝庆祝么?”一同围观的新监正的邀请她,难得的休沐,又一同出来围观贪官污吏人头落地,诬陷他们舞弊的吕监正被斩了首,当真有一吐为快的感觉,此此景不喝上一杯简直不过瘾。
“不了。”女孩子笑眯眯的说,“你们喝的尽兴,只是莫要太晚,明还要当值呢!我要早些回去,二姐说我绣工倦怠,要教我呢!”
绣工倦怠?要绣工做什么?似乎直到此时,才有人意识到,卫监正是个女子啊!大抵到底女孩子要嫁人的心思!女孩子生的也很好看,并不像男孩子,却为何总让他们忽视了别?怪了怪了,不过,在他们看来,卫监正委实是一个极乖巧让人省心的孩子,为什么偏偏有些人觉得她不省心呢!
踟蹰间,眼前早已不见了女孩子的影。
“走走!我们去喝去!”
一行人高兴的远去了。
巷道深处,女孩子从袖带中无数的纸包中取出几样,小指轻抹于脸上画了数层,一颗药丸含入口中,下巴肿大了一些,眉目还算清秀,一开口是玩世不恭的少年音,穿上角落中的粗布衣裳,走了出来。
阳光落到从巷口中走出的少年上,这是一张迥异于卫瑶卿与七安先生的脸。
她,从来不止七安先生这一张脸。
不是不曾想过用旁的脸做七安先生,一则那张脸是最最出色的模样,二则,七安先生的份她从未想要要欺瞒圣上,七安先生做这么多事,将来总有一要回报到卫瑶卿上来的,那张脸上的伪装最少,有些事注定瞒不了边的人,那么就让七安先生去做!手里握着不止一张底牌,她才会心安。
这是一个市井中长大的少年,摸爬滚打之下,惯会见风使舵,这样的人走起来应当是摇摇晃晃,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
少年口中嚼着草,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在长安城中行走。
冷不防,面前一个男人被打了出来,拦住了去路,脸上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好不可怜。
“娘子,娘子,别打了。”男人伸手挡住了脸,“要打别打脸!”
“不打脸打什么?”泼辣的年轻妇人冲出来,手里拎着擀面杖对着男的就是一顿打。
“噫,啧啧,宋二又被宋嫂子打了,可真够泼辣的。”
“我要有这种老婆早休了,一个不顺心就拳打脚踢的,哼!”
“就是啊,我关中男儿可不是这等窝囊废!”有人吐着瓜子壳看闹,“宋嫂子加油,打厉害些。”
“看什么看?”一道女音升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只打上脸的绣花鞋底,“进来干活了,你再看,信不信我也打你啊!”
那叫嚣着关中男儿的男子连忙拿下脸上的鞋底,不顾脸上可笑的红印捧着鞋底追了上去:“娘子,我错了,我错了,娘子别打,别打……”
哄堂大笑。
“石头还好意思说别人,自己被婆娘吓成这个样子!”
“就是啊,哈哈哈哈!”
……
路过的抱着双臂的少年看得津津有味,待到人群散去,才走到前方的面摊上坐了下来:“老板,来一碗面。”
“好嘞!”
面前摆着一碗面,少年却并未用,只是饶有兴趣的模样看着对面做馒头的师傅,许是看的太过专注了,以至于做馒头的师傅注意到了她,迟疑了片刻,扔过来一只馒头。
还能这样?她挑眉,一副诧异的模样。
“别看了。”那师傅吼了一声。
她笑了笑,继续看。市井少年,嬉笑滚打间早已练出了厚脸皮。
做馒头的师傅恼怒的看着她。
少年嘴里叼着一根草也不吃自己的面,继续看着。
又一锅出炉,馒头师傅的生意不算好,卖了几个之后就坐在那里发呆。有人走了过来,人高马大,负一柄大刀,擦的锃亮,但那头上系着的红带子,让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份——这是个侩子手!
百姓纷纷回避。不管怎么说,看到这样手上沾血的人还是害怕的,即便他们也喜欢看闹,看砍恶人的头。
“馒头。”侩子手丢了一串铜板过去。
做馒头的师傅看了他一眼,包了几个馒头递了过去,做了几十年馒头的老师傅了,包起馒头也不慢,但她还是看清了:这是两个红色的馒头,同她眼前这个白白胖胖的馒头截然不同。
揉了揉鼻子:真是鼻子对一些味道太敏感也不好啊!她站了起来,走到馒头铺前,扔下一串钱:“馒头。”
做馒头的师傅愣住了,一时不知所措。
“要跟他一样的馒头。”这个少年指了指离去的侩子手,双眼微微眯起。
做馒头的师傅呆愣了片刻,垂下眼睑:“你哪一块的?”
“你说呢?”少年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不知道的会问你要这种馒头么?”
“什么馒头?”做馒头的师傅还在犹豫。
少年笑了起来:“人——”
“好了。”那人连忙打断了眼前这少年的话,包了几个馒头过来,“给你,快走!”
虽是不耐烦赶着她离开,做馒头的师傅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他的脸上,似乎要将她的模样很认真的记下来一般。
没关系,你随便看,少年笑嘻嘻的拿着几个红馒头离开了。
那样的味道,她太熟悉了。
这是人血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