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贡院考场出来的这十来日对于黄威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熬煎。
自从在考场中染了恶疾之后,他忙请了城中最好的郎中回家诊脉,服了汤药,出了一身大汗,总算轻省了许多,便进贡院考第二场。
臭号依旧很臭,处得久了,也不觉得臭。
第二场的《五经》文究竟是怎么答的,他也记不清楚,反正就是胡乱地作,再在卷子上留下关节就是。好在秋闱只重《四书》,可以说第一场就能定胜负。只要第一场过了,后面两场写得如何也不要紧。
在考场中又呆了三天,他心中也稳妥了许多,安慰自己道:反正我已经同杜生辉手下的师爷说妥当了,他收了我的银子就要办事。想来,这一刻还是能够中的。这杜知县好歹也是吏部尚书的门生,有他出面,别的内帘官好歹也会给他些面子。
官场上的事情,大抵如此。
对对对,我完全不用担心的。
心情一松,身子渐渐地好起来。
可是,等到第二次出场,一个噩耗传来。徐珵通过封存银库,逼迫那些借钱给布政使司衙门的商贾出头指证高凌汉,戴罪立功。
那些商人都是陕西的世家大族和缙绅,也不怕他高凌汉。况且,义是行商蛊,人家眼睛里只有钱,可没有为高布政使破财消灾的念头。
如此一来,真相大白,徐珵也拿到确凿的证据。
在这些天,钦差行辕和锦衣卫衙门侦骑四处,到处拿人,整个陕西官场已经是人心惶惶。通常是某官员白天时还好好地在衙门当差,晚上一出衙门,就被徐大人一根铁链子锁了。
这个时候因为高凌汉陷在考场中,还有半个月才能出来。陕西布政使衙门群龙无首,连个拿主意的人也没有,自然被徐大人各个攻破,纷纷落网。
陕西马政案到这个时候已经大白于天下,想来徐珵早已经上了折子用快马送去北京,等待大家的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结局。
此案自韩城始,黄威知道自己怕是跑不脱了。在住所的这两日,他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本来,风头如此的急,他还有种选择,那就是带了细软盘缠隐名埋姓,好歹也能保住一条性命。
可是,自己威风了一辈子,余生却要做一个通缉犯,却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况且,他已四十多岁的人了。这个时候浪迹天涯,那样的苦还吃得下来吗?
不不不,我不能放弃,应该是还有机会的。
对,高凌汉不是还在考场里吗?他可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难道还斗不多一个七品的徐编修?
坚持住,坚持住,坚持到高凌汉从考场出来之后,他就会将这险恶的局面彻底扭转过来的。
也因为有着这个心思,黄威才没有逃跑,而是咬牙第三次进了考场,将最后一场考完。他并不知道,其实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高文的监视之中。
小鹰这个年轻的老公门早就带了人马,
日夜守候在他的住所外。正等他一逃,立即就从钦差行辕拿了拘单,送他入狱。
高文之所以没有立即动手,那是要将黄威最后一丝幻想亲手毁灭,如此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可是,要等到高凌云出贡院却还有十来天,这对于黄威而言简直就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
躺在病床上,外间整日都有坏消息传来。今天是某某知县被捕,后天是某某推官被请到徐大人那里喝茶一去不回。大后天,又是某某参议去城中寺院进香,结果被直接留在那里,勒令在规定的时间中交代问题。
再后来,又有官员被查得绝望了,索性投了河自行了断。
风声鹤唳,黄威又惊又惧,病情加重,发起高烧来,一气烧了十来日。只感觉只要一动,眼前就是金星闪烁,用手指一抠,口鼻中全是黑色的干涸的血。
他来西安活动的时候将家中所有活动的钱都带了过来,随行的还有十来个心腹下人。
这些人跟了自己十年,以前也不知道得过多少好处。可随着城中风声越来越紧,这些小人怕受了牵连,今日跑一个,明天逃一个,渐渐地就散了个干净。在逃跑的时候,还不忘卷了细软。反正在他们眼中,黄威迟早就是要被捕入狱,家产抄没入官的。与其叫官府抄了去,还不如大家分了家当飞鸟各投林,肥水不流外人田。
可怜黄威烧得七荤八素,又如何知道这些。就算知道了,他也没有气力阻止。
按照郎中的叮嘱,黄威除了每日要服用三次汤药之外,饮食上也要多加用心,才能将身体调理过来。也不是说病人就不用吃肉,你越是不吃,身子越扛不住。因此,下人们每天都会熬鲫鱼汤和老母鸡汤送到他的床头。
可在床上躺了几日,药却断了,鱼汤和鸡汤也换成了清得可以照见人影的小米粥。
这个时候黄威才发现不对劲,强提起精神一看,这才知道手下的随从已经逃得只剩下一个忠心的的老仆坐在旁边暗暗垂泪。
“这些混帐小人,小人……”在知道细软已经被他们席卷一空,自己就连抓药的钱也没有之后,黄威大叫一声,将一口血吐了出来:“若有将来,老子,老子一定要取他们的项上人头……苍天啊,苍天啊!”
老仆哭道:“老爷,这西安城是再呆不下去了。要不,咱们回韩城吧?好歹家中有吃有穿,再这么拖延下去,你的身子如何经受得住?”
“回韩城,回家去做什么?”吐完血之后,黄威委顿于床,身上再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虚弱地摇头:“真回去了,消息隔绝,那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高文……高文那小畜生绝对不会放过我的。事情还没有带最后时刻,我要坚持,我要坚持住……呼呼……只要坚持到高凌汉出来,一切都会过去的……对,有高布政使在,谁敢动我?还有,我可是要中举的,我就快要是举人老爷了,我要做官,我要做官!”
老仆只是哭,也没办法再劝。他也知道,以黄威现在的身体,若是回去,只怕坚持不到韩城。只得写了信托人带回家里,让那边快些捎些钱过来给主人求医问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