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大叠口供就送了上来。
袁新运和罗学政又凑到了一起,仔细地翻看起来。这一翻开,袁新运就禁不住颤抖起来,额上的汗珠一颗颗滴下来。
上面供词写得分明,那日伏击车队的乃是梅家庄的庄丁假扮,目的是为了杀高文灭口。之所以要灭高文的口,那是因为他看过梅家的帐薄,知道梅良和黄威贪墨了朝廷的马政银子。
其实,对他们这种大人物来说,区区一个高文是死是活,根本就不是个事。既然徐大人要救高文,放他一马给个面子也不是什么事,大不了将所有罪名推到梅良身上,反正死人也不能开口说话。可看样子,徐珵好象要追究陕西马政这个大窟窿。如此问题就严重了,真若闹起来,自己只怕要被碾得粉身碎骨。
“怎么,袁大人很热吗?”徐珵端详着袁新运面上黄豆大的汗珠,讽刺地问。
袁新运一咬牙:“这些口供不足为凭,厂卫凶残,屈打成招。”
“还不死心,来人,取物证!”徐珵大喝。
“是,大人!”又有几个锦衣卫抬着几口大麻袋过来,砰一声摔在地上。
打开来,里面全是簇新的马鞍。
徐珵指着那些鞍子,喝问:“袁大人,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
袁新运咬牙不语。
徐大人嘿嘿笑起来,指着地上一个梅家庄庄丁:“你来告诉袁大人。”
那个庄丁:“大老爷啊,这是我韩城上次送去平凉的马鞍。那日庄主假扮山贼,半路伏击车队,却别高文斩杀,小人等见着庄主的尸首,没办法只得回了韩城。小人们见这么多鞍子扔得到处都是,心想怎么也值得几个钱,就带了回去。大老爷,我等是胁从,都是听命行事,饶命啊!”
说着,就不住地磕头,直磕得额上鲜血淋淋。
徐珵:“人证物证俱在,不容抵赖。据说,本官所知道,此事的幕后主使是韩城县衙主薄黄威。他与梅良狼狈为奸,贪污朝廷对陕西马政的补贴,罪不容赦。如今,黄威正好在西安,来人,去将黄威带来。”
“假的,假的。”袁新远大叫。
徐珵不悦:“袁大人若是不信,尽可查验。”
“对对对,得查验查验。”袁新运也顾不得体统,大步走下堂来,拿起马鞍挨个地仔细检查起来。
这一看,双手就禁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原来,明朝的所有军用物资上都打有铭记。制作工匠姓甚名谁,谁人监制,又发往何地,算是有一整套完善的质量追述体系。每关都有专人经手,根本做不了假。
看了半天,徐珵有将一本帐薄扔下来,落到袁新运面前,喝道:“单就高文这案而言情形也简单,不过,从梅家庄这本帐薄上来看,本官却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这十来年中,朝廷每年拨给梅家的银子数目不小,可庄子里去没有那么多钱。那么,这么多钱究竟去哪里了,又送给了谁?袁大人,这上面可有你的名字,前前后后你得了人家三千多两。这钱,你竟然也敢拿,难道不怕国法吗?”
“啊,这是诬陷,这是诬陷!”袁新运跳将起来,大声叫嚷。
“来人,祭出王命旗牌,将袁新运拿下,彻查!”徐珵大喝。
立即就有两个锦衣卫冲上前来,摘掉袁新运的帽子,倒剪了他的双手。
袁新运不住挣扎,嘶声大叫:“徐珵,你要干什么,这是对本官的诬陷。我要上折子弹劾你,我要见按察使,我要见布政使大人!”
徐珵:“拖下去,关入锦衣卫大牢,细细审问。”
“奸佞小人,徐珵你就是个奸佞小人!”
看到袁新运被拿下,高文心中一片大快。
这个时候,又有人来报:“禀钦差大老爷,韩城主薄黄威带到。”
高文猛地一回头,就看到黄威从外面走进来。
黄威也发现了高文,二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彼此的目光中都带着杀气。
黄威见高文毫毛未损地立在公堂中,而袁新运又不在,心中惊惧。但还是微微一笑,朝高文拱了拱手:“原来是高小哥,半年未见,甚是想念。”
高文也一笑:“黄主薄你风采依旧啊!”
黄威朝徐珵拜下去:“韩城主薄黄威拜见徐钦差。”
“啪!”徐珵一拍桌子喝道:“好个黄威,你勾结梅良贪墨马政银子,又命梅家庄庄丁假扮山贼劫持军车,罪大恶极,如今见了
本官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黄威心中大惊,背心顿时出了一层冷汗。不过,他在公门里打了一辈子滚,心志坚强。表面上却是异常平静,反拱手道:“徐钦差说在下贪墨马政银子,陷害高文,可有证据?”
徐珵:“你要证据是吧,来人,给他看。”
等到看完证据,黄威一颗心反安稳下来,道:“徐钦差,你说黄威贪墨马政银子,又陷害高文,凭借的仅仅是梅家庄的庄丁的口供,此不足为信。下官忝为韩城主薄,以前也曾去梅家马城收过赋税,查点和马。在下为人刚正,一向不给情面,难保没有得罪小人,以至被他们攀污。”
“钦差大人说我贪墨公款,可这帐薄上却没有下官的名字。若大人要依几个卑劣小人的证词就要治在下的罪,黄威不服,还请大人为下官做主。”
说罢,就长长一揖拜下去。
听到黄威的话,高文心中咯噔一声。刚才他也有查验相关证据,没错,梅良的帐本中确实详细地记录了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送了多少银子给袁新运,可上面却没有黄威的名字。
此事想来也简单,梅家马上表面上是梅良的产业,实际上黄威才是真正的老板,他想要多少银子,直接去马场提取就是,哪里有自己给自己送钱还记帐的道理?
梅良在其中不过是扮演一个人型at的角色罢了。
黄威人老成精,这一番应对柔中带刚,顿时激怒了徐珵:“好个小人,不招是吧,来人,用大刑!”就将一根火签儿扔了下来。
“是!”两个锦衣卫正要上前。
忽然间,罗学政大喝一声:“住手,黄威乃是有功名的秀才,又是本界我陕西省乡试生员,不得用刑!”
这个罗学政早已经同袁新运勾结在一起,方才袁佥事事发被徐珵拿下,铁证如山,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闷闷地坐在一边,只想借个由头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好下去禀告。
此刻,见黄威被传来,知道不好,这人可是关键人证。若是被徐大人录了口供,袁新运就算被办成铁案,再翻不过来了。
当下就跳了起来。
徐珵大怒:“罗学政,黄威乃是要犯,当革除功名。”
罗学政叫道:“革除功名,凭什么?黄威是清白的,你又拿不出证据了,本官绝对不同意革去他的功名。徐大人,我提醒你,这已经不在你钦差的权限之内。还有十来日就是秋闱,国家抡才大典,岂容你抓捕考生扰乱秩序,你的王命旗牌对我没用。我当据实将今日情形禀告本年乡试大宗师李祭酒,徐大人你是钦差,李公也是钦差。”
徐大人:“你……”禁说不出话来。是的,今日这事若不对黄威用大刑就取不了口供,取不了口供就坐实不了他的罪名。可人家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却不能用刑。要用刑,就得有确凿的罪证,如此提学衙门才能革去黄威的功名。
如此一来,竟是陷入了死循环当中。就算徐珵智计过人,也是无可奈何。
罗学政搬出国子监祭酒本界陕西乡试的大宗师李祯,李老头五朝老臣,也是钦差。自己动乡试考生就是给他上眼药,李祭酒肯定要过问的。
就算没有李祯在,徐大人也拿罗学政没有办法。道理很简单,明朝政治讲究的是左右相制,上下想制。不在一个系统之中,就算你官职再高,人家说不给面子也不给面子,偏生你拿他还没有办法。
罗学政:“黄威。”
黄威:“学生在。”
罗学政:“走,马上跟本官离开这里,好好温习功课。我就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拿你?”
“是,学政大老爷。”
于是,罗学政带着黄威,气冲冲朝大堂外走去。众锦衣卫只能眼睁睁看着,都不敢上前阻拦。
黄威刚走大堂门口,突然转过身来,朝高问一拱手,笑眯眯地说:“高小哥,想不到我韩城还出了你这么个人才。以卑贱之躯,从一个小小的民壮做到六房典史。如今又脱了贱籍参加科举,一口气连过童试三关,得了秀才功名。如今竟要入秋闱,考取举人。那才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佩服,佩服!对了,我也要与你一起入考场,却不知道到时候你我究竟谁能中举,却不知道高小哥你准备得如何?”
高文也笑起来:“多谢黄兄关心,读书多年,今年秋闱,高文自然要试上一试,尽人事听天命。”
黄威:“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对了,若你我同中,都是韩城生员,却是一桩佳话。到时候,你我乃是同年,倒要好好亲近亲近!”
说完话,就大笑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