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宁锦防线,山海关。
前几日关外下了一场大雪,卢象升站在山海关城墙之上北望,铁索雄关,城内外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尽头。
城墙上天雄军士兵站的笔直,虽然每个人都穿着棉衣,但握着长枪的手却都冻得通红,铁盔周围挂着霜,就连眉毛都是白的,倘若不是呼吸的白气缭绕,远远看起来仿若雕塑一般。
卢象升眉宇间忧心忡忡,今天是除夕,他要干一件大事。
他来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犹记得刚来时,祖大寿虽然亲自相迎,但却都带着兵来,对他的防备可想而知。
祖家本来就是辽西将门,在关外经营这么多年,能打的兵几乎全是他的家丁,统兵的将领也都是祖家或者祖家的家臣,几乎就是铁板一块。
当晚祖大寿为卢象升摆了宴席,隆重的款待了他,但卢象升却好似换了个人似的,一点不像在西山大营时的沉着冷静。
甚至当晚就喝得酩酊大醉,握着祖大寿的手醉醺醺的说他一点也不想来关外,他是南方人,受不了这里的严寒。
但是皇命难违,他不得不来,但他对关外的局势一无所知,虽然挂着总督的官职,但并不想越俎代庖,十分真诚的再三恳请祖大寿继续执掌关外大权。
卢象升除了给各镇驻军派去了名义上的将领外,只是窝在山海关的总督府,甚至这段时间还纳了两个当地的小妾。
一开始祖大寿自然不大相信,自己每隔几日便要去一趟总督府去探口风,每次卢象升都喝得酩酊大醉,总督府内也皆是一副奢侈腐败的派头。
又正值关外的隆冬,卢象升裹在锦帽貂裘之内,连送客都不想出去。
同时卢象升派到各城的将领也大多十分不适应关外的寒冷,也确实从不插手原将领的军务,只是每日喝酒吃肉醉生梦死。
日子一久,即便祖大寿再是多疑,他那些各地的嫡系将领反馈来的消息,都是天雄军不堪大用,将领竟然怕冷到这等地步,不足为惧。
祖大寿这才逐渐放下心来,毕竟天雄军成军不过一年,不过是一群连血都没见过、战场都没上过的新兵蛋子,哪里能跟他手下那些骄兵悍将来比。
这这样一个多月过去,祖大寿终于认定卢象升只不过是来走个过场,而他,仍旧是关外这片地方的霸主,以前是,以后也是。
“大人,酒宴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估摸着各地的将领也快来了。”天雄军参将杨国柱规劝道。
“都安排好了吗?”卢象升盯着远方雪线的眼睛瞬间变得冷厉。
“大人放心,万事俱备,只等收网了。”杨国柱沉声道。
“走,回府!”
这一个多月来卢象升时常想起崇祯皇帝的叮嘱,不到万不得已不开杀戒,他也给过祖大寿无数次机会,无数次证明自己忠心的机会。
譬如天雄军如此的做派,祖大寿倘若真的忠心,肯定会写私下写奏疏弹劾他,甚至将天雄军从这里撵走也不是不可能。
但祖大寿什么都没做,不止如此还屡次送来美酒佳酿、钱财珠宝。
对于这个人,有时候卢象升也有点矛盾,说他不好好做事,关宁锦防线又从来没出国差池,麾下的将领也算是能征善战,尤其是那六千的关宁铁骑,即便与同数量的建州骑兵砍杀也不落下风。
说他不忠心,前几年大凌河攻防战,弹尽粮绝又诈降,儿子都不要了又跑回锦州抗敌。
说他忠心,自从袁崇焕死后,却又拥兵自重、听调不听宣。
这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每个人都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卢象升此时也大致明白了祖大寿的心思。
崇祯皇帝不信任祖大寿,祖大寿也深知这一点,并且他本人也不信任朝廷和崇祯皇帝,但不论是他还是他手下的骄兵悍将,又十分瞧不起后金鞑子。
再加上与后金打了那么多年仗,辽东人无不仇恨鞑子,是以除非到了生死关头,或者后金真的入主中原,关宁军基本不会降。
这祖大寿的心思其实也不难猜了,那就是四个字,保持现状。
只要朝廷按时发饷给粮,他自然会恪尽职守的守好关宁锦,但想让他出城抗敌、或者回京述职,他也不干。
试问这怎么可能?即便朝廷默认,但以他对当今陛下的了解,崇祯皇帝可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先前或许不敢动、顾不上,可该来的总会来的。
总督府此时已经挂满了大红的灯笼,一队队的奴仆在各个客厅拜访着桌椅,一坛坛的美酒也被抬着摆放在客厅四周。
与关外的劣质酒不同,这些酒都是卢象升从京城带来的美酒,除此之外,此次宴席卢象升还特地令人捕猎了三只熊、两只虎,用作宴席的重头菜。
此时虽然熊掌、虎鞭等山珍海味不算稀奇,但也不是中低级将领想吃就能吃得起的,再加上卢象升之前摆出的奢侈作风,倒也没令任何人生疑。
卢象升坐在主位上没等多久,总督府外的管家就开始唱礼迎客。
“宁远总兵祖大弼,百年山参三株,海东青一对!”
“锦州参将祖大乐,东珠十颗。”
“参将张存仁……”
“游击施大勇……”
……
“左都督、锦州总兵官祖大寿,锦帽三副、虎皮毡毯两床、貂裘五件!”
卢象升与祖家人以及祖家嫡系将领一一颔首致意,见祖大寿也进了客厅,甚至主动起身与其攀谈。
祖大寿虽然年过五十,但生的龙精虎猛,阔鼻虬髯,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
他送的礼物或许不算最贵重,但却似乎正和卢象升心意,对于‘怕冷’的总督大人来说,这大冷的天,有什么能比他送的虎毯貂裘更和心意?
卢象升自然装作十分开心的样子,拉着祖大寿坐在了一起攀谈。
恰逢除夕佳节,众人也都是其乐融融,都是各地的武将,再加上天雄军将领的多番劝酒,不大会儿功夫十数坛子美酒就见了底,不少人都有些东倒西歪。
卢象升看时候差不多了,借着尿急的缘由询问杨国柱情况,杨国柱眉头微皱的道:
“大部分人都到了,但锦州参将吴三桂没来。”
“来不及了,按计划行事,告诉孙承宗,何为大义,何为小节,千事万事,陛下为重!”
与杨国柱简单交代了几句后,卢象升担心祖大寿怀疑,深吸了一口气后便打算回客厅。
“哈哈哈,祖大人,方才本官回来正好遇到宫里来的天使,陛下念你战功卓著,恐怕是对祖大人另有赏赐呢!”卢象升边走边大笑道。
“陛下竟还想着咱?哎呀呀!快扶本将起来。”祖大寿喝了不少酒,有些晃晃悠悠的,大手一把钳着下手的天雄军将领,虽然诧异但见客厅外踏着碎步的太监前来,心里也是喜滋滋的。
那太监笑吟吟的与卢象升和祖大寿颔首致意,而后走到客厅最里面转过身来,取过圣旨展开道:
“祖大寿听旨。”
“臣在。”祖大寿将两手在衣服上抹了抹,急忙跪倒在地。
“祖大寿身为大明总兵官,骄纵不法,不听调度……”
祖大寿只听了开头便觉不对劲儿,眉头大皱之余就要往外跑,而此时两边站着的天雄军将领一拥而上,将其按压在地。
同时客厅里刚才还在谈笑风生的天雄军将领全都变了脸色,各自从腰间取出短刃将祖家家臣以及嫡系控制住。
总督府外传来阵阵脚步声,大批的天雄军将领将总督府团团围住,一群身着盔甲的刀斧手直入总督府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