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正襟危坐的宋时法,此时一张脸已经变得煞白,望着那个站在摘星楼之上的男子,神情越来越仓惶,越来越畏惧。宋净微微的睁大眼,一直逗留心底的某个疑问,突然在这一刻豁然开解,不免泛出某种后怕和后背心虚寒的情绪。
一干原本愤愤不平的依附四阀的贵胄拥冤们,看着前一刻还被他们敌视,后一刻就和他们圈中所传说的那个存在重合的人,此时眼珠子里转着类似群鱼见蛟的惊恐。
宋徽皱了皱眉,他自东洲蒙海游历返回,就听闻了帝国运河之上发生的事情,于是在这之后,他决定去见见这位当年的清平公主,还有那个和老七交手的青年。宋净并不是仗势欺人的人,这点宋徽很清楚,在宋家诸子之中,老七应该很谨慎冷静,性格上和他最相近的人。而宋徽也知道宋净冲撞船驾,是为了确定当时宗室部和相国的人暗中护卫的,是清平公主。
宋徽和杨泽见面相处之后,才慢慢发现了不同。杨泽本身就有另一个世界的那些记忆和见地,在某些事情的观点看法上,竟然比宋徽冥思苦想了许久的结论还要深刻全面入微。有些时候令宋徽豁然开朗,有的时候又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其实这也是他和杨泽脑中另一个世界的相通和不共通之处。有些他无比认同,但有些却摇头晃脑表示不接受。却无异给他打开了另一扇广阔大门。
接下来,每天清晨的那间二楼,不被打扰的空间,两个人的闲聊交谈。似乎成了一个独有的空间。令宋徽每日都有新鲜感新奇的感觉。而又如此的不同,一方面和他交流的居然只是一个大晔公主的护卫,蕲春侯的三世子。另一方面,便是在这盛唐之中,目前能够这样和他交流说话的,几乎没有了吧。
这反倒让宋徽将所谓的政治啊,派系啊,都抛之脑后。只和杨泽进行最本真的交流,譬如有时会红着脸争论囚徒困境这种利益和背叛的人性问题。
所以他会莓天清晨在二层楼等一个人。看似悠闲,实则没有人知道作为四大门阀逐渐交接班,未来的领袖,宋徽能够这样每天空闲出一个清晨的时间来等一个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会有多么庞大需要他过眼的事务被压下。但这也是宋徽性格中终究的追求,对他而言,有所不为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用代价极高的自由等待一个时常会看心情毁约的家伙,宋徽怎么看都很有愤怒的理由。更别提他连续没有等到两天杨泽的出现之后,终忍不住愤怒的拍桌而起,在这个时候,才有人提醒,杨泽此时,已经置身在摘星楼鉴宝会之上。而他前往的原因,则是在不久之前和持盈郡主的一个赌约。
在此之前,宋徽对这样的会场,一般并不感兴趣。但这一次,他决定去看看。
在他没有出面之前,他其实很想看看四阀的那些子弟们,能够将事情处理成怎样的结果。但让他恼怒的,是没有想到,最不讲公道,不允盛唐修行界道义规矩,恃强凌弱的始作俑者,竟然就是他们四阀的人。
四阀中的确有些良莠不齐之辈,利用阀门家族的权势威望,做出一些欺霸事情,他以前多少也知道点。但这些他总不可能事必躬亲的插手去管,他也不会专门去针对谁敲打提点,并认为这是很自然的存在,就像是你不能奢望光明下面看不到一丁点的黑暗。这些都是庞大门阀下的沉疴,总会有些允许范围内的糜烂。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今日公然在这样的场合下,强行欺霸的领头人,居然是他的五弟!也是对他而言最震动的一个人!
在他的印象中,五弟宋时法历来就是诸子之中,最忠厚的存在。虽然他一点不憨傻,甚至还很聪明,为人很孝顺,很懂得尊敬兄长,谦让姊妹,本性也不坏。对阀内的产业家业上面很着意,很热心。所有宋家的弟兄姊妹,如果说逢年过节收到的关怀礼品最多的,一定是自己这个五弟所送。
所以宋徽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那个昔日忠厚的五弟宋时法,和眼前这个面对杨泽横蛮,面对下属和其他三阀子弟张扬的人联系起来。
“大哥”这是有些抖的声音。
“宋大哥!”这是四阀几位有资格认得他的男女齐呼之声。
“是宋徽。”大公主华婉神情凝重。而她身边的持盈郡主,望着中间苍松般劲拔的宋徽,眼神难以掩饰抑制的,放射出倾慕的光彩。就算杨泽已经让她另眼相看,但连战两大天玄上强者的杨泽比起面前的宋徽来,仍然有差了一筹的感觉。
果然仍然是那个令帝国名流贵女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宋阀大公子!
二公主安乐看着宋徽和他身边的杨泽,心中有一种踹到铁板的感觉。不说这个杨泽连番恶战天玄上强者的胜绩已经奠定了他今日走出这摘星楼的地位,作为她的属宾,雷东来的偷袭让她颜面跌到了极致,如今这宋阀大公子宋徽,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和杨泽认识,他们是什么关系,到了哪种程度?如果真的铁板一块……四大阀可是盛唐皇帝最有力的臂膀最信任的存在,如果这个杨泽和皇帝亦能扯上关系,那么不消说她的所作所为,便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任谁都知道,盛唐皇帝最信任的,并不是自己的亲属,这只看当年他最喜爱的三公主,最后都能被他逐出帝国,便可见端倪。自己这些年的不安全感,胡乱抓在手上的一些权柄财富,暗中结党……若是皇帝真的要处置对付自己……她心脏都不由自主的一寒,同时相信身旁的大公主华婉,此时的心情,应该和他一般不无二致。
跌落谷底!
看到喋若寒蝉的四阀子弟,宋徽从心底的叹了一口气,他那笔刀一样的双眉,在这一刻泛过一丝失望,亦或者失落,道,“你们实在很给我长脸……”
“现在……都回府去。”
眼前是在摘星楼,面前的都是些四阀子弟,众目睽睽之下,顾及四大门阀的颜面威望,他亦不可能施以惩戒,所以语气还算平静。
兴许是宋徽的平静,令原本看到他出现以为会遭遇雷霆之威的四阀子弟心实看丁了个落差,在这种场合下的强势也许已经深植入他们的思想,而宋徽既然没有严厉喝骂,便和他们想象中的放任牵扯上了同等的关系。
于是宋时法心中的惶恐翻了个个,眼珠轻轻一转,立即多了几分理直翻壮,一副涨红了脸的神情道,“大哥!你终于来了,眼前此人,正是砸沉了老七坐船的人啊!且此人多次辱及我宋阀,猖狂至极!今日不受到惩戒,七弟的帐怎么算?置我宋家的权威于何处!”
宋徽冷目看向宋时法,道,“你们今天所作所为,又将我宋宋的威望置于何地?……我要你回府,你没听到?”
场间静的可怕。宋徽极少在人前展现出峻冷的场面,而又如此寒冷的反问。明白者都清楚这种态势的可怕,所以鸦雀无声,无人敢再开口说话。
四阀的那些子弟露出凄切的神情,似想努力在宋徽面前些表现出温顺无害的样子。宋时法心底也出现了颤抖,但他兀自坚持着,一张脸恰白,眼珠子急促的闪烁,然后扯着脖子道,“大哥!七弟遭此大辱!你看得下去,五弟我看不下去!你就算和他交好!冒着你的责罚!我也要为七弟说句公道话!……唔!”
话音未落,宋徽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音,但势大力沉的一巴掌,已经狠狠打在了他脸上。宋时法脸上的惊恐伴随着波纹状的脸皮一闪而逝,下一刻就被哴跄扇退两步,半边脸高肿而起,他根本来不及捂,只觉得整个侧脸带着耳根,都一片火辣辣撕裂般的疼。
但他更多的是眼睛里的震惊和惶恐,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真的动手!就算是看在自己生母,他的姨母面子上,他又如何能打自己?所以他也不捂脸,只是愤怒的盯着宋徽,似乎要表达自己此时胸中所有的火气。
“不要做出这个样子我之前为了给你留点、脸面,所以让你回府。正是顾及到我们是兄弟,我是你的大哥。
尽量为你在众人面前留一些面子。”
宋徽负手,高傲得山……清冽“但你自作聪明,也不是一个小孩子了,所以演戏给谁看?……做错了事,就要承担。正因为我是你大哥,所以今日,对你动用家法,也无可厚非。”
听到前半句,宋时法原本绷直了脖子,面红耳赤的模样,顿时有了些僵硬。这才明白原来自己这个大哥,其实并不愚钝,否则他如何能够成为四阀的未来领袖。从前他做出忠厚的外表,可以迷惑他,那是因为他是他的大哥,他不曾对自己忠厚的外相有过疑惑。然而今天这幕发生之后,他再想尝试这种扮演,在他眼底,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作用。
再听到后半句的“家法”,周围无数四阀众人脸色已经唰唰唰而白,明白今日宋时法是弄巧成拙,因为宋徽是动了真怒!
宋时法之前那滴溜溜乱转的眼睛,此时也再没有了那份灵动,一张脸彻底的面无血色,看着宋徽,这次心底凉水般泛出了彻头彻尾的恐慌,声音都在哆嗦,“哥--我……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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