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兽飞行并不是一件舒爽的事情。特别是在此时冷锋过境的天隘山脉。速度稍快飞高,那就是似乎能够将人穿透的阴冷寒风。
天玄境界带给杨泽的是另一种生命中别样的体悟。往日游走过周身的真气,现在显然进化成了更高质量的真气,在体内的气海深处暖洋洋的自旋,充满着某种说不出的澎湃浑厚。像是江河兀自奔腾流淌千年而不歇。如同山中云松兀自伫立万年而长春。
自旋溢出的真气游走全身经络,令人感觉到充实的力量。且明白那些自旋的真气,一旦爆发于外,那就转眼间变成对外界摧枯拉朽的破坏力。
能够真正的感觉到自己脚踏实地的强大,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因为这些真气的存在而变得越来越厚重。能够无比踏实的感觉人生的成长,这大概就是修行的奥妙所在。
宋臻自不必说。杨泽已经正式迈入天玄境界,体内真气已经可以外溢成护体罡气。护体罡气能够自发对危机作出反应,面临危机时能像是坚实的铠甲般随心意而发,弹开砍向他身体的兵刃,或者一些等闲的攻击。
以往杨泽只在武侠小说中见过的所谓武功高手依靠内力自发抵御严寒,即便是三九天体内也热气蒸腾如饮辣酒。而此时面对那些侵体刀子般的寒风,他心念所至之下,身体被一层似有似无的淡淡风劲所包裹,刀子般阴寒的煞风可以很轻易的被他挡在距离肌肤半个指节之外,只有少许才能有选择性的透过那道气劲,如清风拂面。
面对严寒的外部环境,就如同处身于凉爽的季节中一般,安逸恬适。
然而杨泽身后的宗守感受可就没有那么舒服了,在地上的时候还好,一旦乘骑道尊飞空。掠过的风几乎能把他耳朵都撕扯冻掉了!
所以为了照顾宗守,且此时在天隘山脉处于战争之中。地面上到处都是双方的斥候兵众,他们在天空飞翔,就像是一块白布上面的黑点般那么显眼。于是杨泽和宋臻走的都是迂回山脉深处的路线,绕过剑一样的峭壁,在只有牦牛饮水,野马奔驰的原始高原上贴地飞行。在牧童的目瞪口呆下掠空而过。掀起阵阵气流。
不多时,大晔天隘山脉最后的一道屏障石头城。就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这正是入了黄昏,残破的夕阳和云彩坠在远山之巅。即将入夜,流霜大军暂停了攻城,石头城回到了喘息之中。碧蓝如洗并渐渐转为深蓝的晴空,正是一副暴风雨刚过,另一场更加狂暴的风雨不久又将降临的短暂寂静安宁的间歇。
所有人都明白这种平静只是瞬息,但所有人都不愿去猜想下一场腥风血雨又将在什么时候到来。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杨泽三人进入了石头城中。
.......
原本是打算带着退减成小体型的道尊和灵鹤流光。然而看此时石头城内此时人人奋力抵抗。睁着大眼睛目视每一位外来众生怕对方是流霜国混入城中奸细的样子。最终还是决定了将道尊和灵鹤这种极有可能引发围观的灵兽安置在城外。
好在灵鹤流光本身就极重职责,大有一副当宋臻不在它就会监管好獬泽的一副认真严肃模样。真个是像极了主人的性格。只是临离别时道尊獬泽那愁苦的眼神和仙鹤流光望着它的趾高气昂形成鲜明对比,终归是令人有些不忍。
被落日余晖覆盖的石头城街道之上。杨泽宗守宋臻三人走在这身处战地,偶尔看得到被城外的石机砸塌的房屋废墟,但仍然看上去极为整洁的城镇。
昏黄的日光铺泻在石板路上面,不远处的一个酒肆楼宇之下,就地躺着坐着一排从前线退下来的伤兵。他们手上,头上,胸膛上。包扎着干净的亚麻布。有百姓来来往往,为他们送上汤面,递上自个家烙得饼食。酒肆的老板端出了斗碗给他们斟上窖藏的好酒。军人在战时严禁饮酒,但是伤兵却不在此例。这是齐乐毅特赦。所以后方的酒老板可以尽情的用酒照顾这些为守护石头城负伤的兵众。
更多人则围在这些伤兵旁边,听着他们讲述城头那个区域的战况,听到他们寄予全部希望的齐乐毅将军面对流霜国数十万大军的排兵布阵。如何防守,如何镇定阻敌。说到兴致高处。往往就能听到一阵阵鼓掌喝彩之声。
当然偶尔也能听到人群中一些有关于“秋道学院”,“学员院士”一类的话语远远传出。
除去名将之外,来自秋道学院的修行者们,也是这场战争里的明星。那些经历了刻苦修行,贯通天人之道的修行者亮剑的时候。就让无数人热血沸腾。对于他们而言,那个高度的存在。比起国家官员来说地位要更甚,受世人尊崇,所以往往就是光宗耀祖,光耀门楣的最佳体现。这也不怪为什么那些王公大臣们,都能以子女能够进入秋道学院为荣。而若是仕途从军,从光环上面,自然没有一位秋道学院弟子的身份来得耀眼。
杨泽此时三人,尽管极为低调的入城。但是宋臻那一副不属于战地明丽的面容,也往往能引来城中居民“这是谁家闺女,如此清秀...”的低低赞叹之声。
大概是近乡情怯。
此时真正踏足石头城土地,让杨泽心脏不由得莫由名来的紧张忐忑。这场战争令大晔上至将门王侯,下至黎民百姓,都无可避免的席卷进来。以前在王城中听闻过的优秀人才人物,以前在上林城里插科打诨一起疯闹的少年少女们,甚至他所认识的许许多多熟人,也都在这场战争中成长,被分配到前线来,尽聚于此。
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杨泽两世人生都经历过不少的离别和重聚。
但每每这样即将面临重聚之时,便总会有这样或许是胆怯或许是心悸的情绪涌出。
因为他明白,所谓的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在变迁的时光里面,是的的确确存在的。
兴许是久没踏足这片土地。就连见到大晔国特有的建筑形体,也都有一股美感和亲切之意。走在街道之上,竟然恍惚觉得就这么漫步下去也是极好的。但是这毕竟是短暂的,经过同样短暂的恍惚之后,杨泽便开始率先抬步朝前门的将军府而去。
但与此同时,身后正走过几名戍卫守军。
为首的是位少将军官,远远遥望三人背影,突然感觉似乎有些熟悉,当即上前一步。朗声出言,“前面三位暂且留步!城防戍卫例行盘查。”
听到这个声音,杨泽不由得双肩微微一震。这个声音不算太熟悉,但杨泽却记忆犹新,正是三年以前的上林城中,太府监之子林唯楚的声音。
历经三年,发生了很多事。最突出的便是大晔的这场战争。林唯楚的声音明显比三年前更沉稳成熟了。但最本质的一些印象,是没有变的。所以杨泽可以背着对方只凭声音,就认出他来。
杨泽因为心绪一时过于纷杂而没有转过身来。但少年宗守和宋臻,已经转过身去。人们自想当然的忽略了宗守,目光只放在了宋臻的面容之上。
然而林唯楚,眼睛却更多的注意在了背对着他的杨泽后背。
与此同时,旁边策马骑行来一位少将,见到此幕,立即笑道。“老林!怎么,见人家姑娘漂亮,就用这种方式搭讪,可是落了下乘啊!你那个太府监的爹要知道放你来齐乐毅将军手下做仓廉监官,却做这等事,小心屁股开花罗!”
“大司农董宁小姐正准备清点辎重,正唤你过去呢!你赶紧的。今趟董司马家董斌少将军前来支援我石头城,但统帅可说是要为董宁小姐安全着想,派人护送王国大司农董宁小姐和杨云先生返回都城。但董宁小姐执意等待物资抵达后再说,现在她正清点送入石头城的军需辎重,你若不去。当心齐将军拿鞭子抽你...”
前来报信的少将大概也是林唯楚的朋友,传信之后又笑着策马而去。
林唯楚接令。等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只看到之前那三个人已经走远。林唯楚看着中间那个颀长的身影,喃喃道,“为什么这么熟悉...”
随即他又自嘲一笑,“传言他早已经死在了流放的地海...如果真的是他,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说着再顾不得多想,领命而去。
......
大司农的局所在将军府内的一处府邸。蕲春侯大侄孙,现今已经是王国大司农董宁相公的杨云,正从几位将领处走回。
他以前和流霜**人作战,所以越加明白流霜军队的实力,他们近乎于严苛的社会等级同样构筑了纪律严苛的军队。同时这支被各种军法纪律压制的军队背后,是比狼还要凶狠的兽性。若是石头城失陷,这里绝对将夷为平地。
面前的局势,杨云绝不会如他的大舅子董斌一般自大。董斌是董司马家大嫡孙。乃是无数人寄予厚望之人。因为身份尊贵,是以自来就没有真正的上过最残酷的战场。而此番又因为对鹿岛国作战,鹿岛国因为国内问题退兵,是以锋锐正甚,几乎将流霜军队等同于鹿岛军。殊不知在流霜**队早在严苛的环境中,锻炼出来的是最可怕的一股韧性。所以这场攻城,很快他们守军就会发现流霜士兵可怕不锲不舍的毅力。
这种毅力将摧毁整个城市,让所有的老弱妇孺倒在血腥的屠杀之中!
所以敌方攻城之时,杨云也尽自己所能的呆在军部大营,希望能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只是大营之中诸多军士都是常年和流霜军队作战的老手,当年只是前来历练过的杨云在他们面前也经验有限,只能提出少许的建议,而这种建议根本无助于坚决眼下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他身为王国大司农董宁的丈夫,就是齐乐毅将军,也不可能让他亲自上阵防守作战。反而还要重重保护起来。
流霜大军围城,这让杨云眉头深锁。
一方面,他并不光关注于着石头城。现在他们蕲春侯府及族人,正在另一线黄湖壁垒抵挡北方皖金铁骑的强猛进攻。如果石头城失守,最关键的便导致黄湖壁垒后防空虚,若是风吹雪攻克石头城之后,率军从后突袭黄湖壁垒,那么黄湖壁垒,就岌岌可危了!
就是东线鹿岛国退军,也挽回不了大晔沦陷的可怕后果!
所以所谓蕲春侯府的大侄孙,杨云最近也是和自己妻子彻夜不眠。整日整夜的想着这些问题。比起这些紧要问题来。大舅子董斌这段日子的刁难看扁,都只是小节而已。
进入内院,忧心忡忡。然而杨云则陡然剑眉一扬,身体朝旁一侧,手中顿时出现了几枚他招牌性质的飞刀,旋风般转过身来,“什么人!?”
这里是将军府内院,按理说防卫严密重重,但身后的人居然能够无声无息来到只有自己和夫人所居住的府邸,足以让人冷汗直冒!
杨云一个骤然转身后退,直抵住身后屋柱,避免被四方偷袭,这才戒备的望向来人。
院门之处,正站着两男一女,黑皮肤少年和女子要靠后一些。而最前面的,则是一个身材因磨练已经颀长而高大,带着熟悉的笑容正望着自己的青年。
“你是...”杨云既陌生又熟悉的目光闪动着,随即蓦然一惊而震住。
他曾经见到过眼前青年小时的顽皮,也曾亲昵地抚摸过他蓬松的脑袋,更曾为了他颠沛流离的命运而挂心,可他也是芸芸众生中的蚂蚁,也伸不出手去为他安排一个平凡安稳的命运。但他必然和所有的族人一样,即亲昵爱护这曾经府上排位最小的兄弟,也恨铁不成钢的担忧他的人生和成长。得知他被遥远流放的那些断断续续信息,他曾经认为,自己可能再也无法见到他了,所以他记忆中的他仍然是小时候年轻的模样。仍然是那个扯着他的衣袍,朝董宁讨好说“这位姐姐好漂亮”的孩子。
所以当面前的青年在他面前颀长而阳光微笑的时候,他的双目居然就那样的泛出雾气湿红起来。
那个青年咧出阳春白雪的笑容,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外来。
“大哥。”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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