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过境的乌海城。这里是天隘山脉风寒缓冲地带的城镇,原属于大晔及西的严寒地带最后一个大城市。
现在的城市之中,到处可见兵戎整齐的军马。高高的城垛上有泛着黑色寒光盔甲的士兵,城外的斥候骑兵时不时在距城二三十里的方向出没,又消失在迷雾之中。斥候骑兵是这座城市的触角,他们有各自最独到精准的联络系统,这有点像是高超修行者修炼出的灵觉,能够准确的掌握到四面八方的信息。只有最准确掌握自己周边的信息,才能最大程度的发挥一尊战争巨兽的能力。
此时的乌海城中,没有惨绝人寰的屠杀,只是原本这里被攻破过后,军人们都死了,城内百姓倒也并没有受到波及。自流霜国大军入驻以后,城市便进入了长期的管控状态,宵禁和时常的戒严是经常发生的。全城戒严的时候,民户中的局面只能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流霜国的军队在街面上兵甲整齐的巡逻。
对于这支军队,乌海城的局面是陌生的,对他们有对敌人的天然抗拒,但也有一股对方兵甲整齐的敬畏。这的确是一支名将带领的军队。以前的乌海城人就时常和流霜国人打交道,但是仅限于商户,并不深交。据说流霜国国境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那里的人个个面如寒冰岩石。绝不轻易表露自己的心里情绪,就是一家人,彼此之间都绝少交谈。和被温润气候季节滋润了三百年的天性开朗活泼大晔人是两种极端。
后来自零星出现在大晔国境的流霜国人证实了这样的传闻。他们似乎是天生寒冷的种族。俊美和冷厉合二为一。一些批准进入大晔国的修行者和苦行僧。根本不需要掩饰,只其通身散发的寒冷气质就知道是流霜国人,这使得无数大晔人对其排斥,对待他们的眼神无异于看一只只冷血动物。
大晔有位先贤说流霜国人千年寒霜雾罩的面容之下隐藏着狼子野心。这也是大晔人普遍的观点。天天说狼来了,如今狼真的来了。果不其然这些入侵的流霜国士兵当真个个如狼,觊觎大晔温润的国土。
这样的军队进驻乌海城,似乎也使得这座城市陷入了寒霜之中。那些街区的军队似乎一点不在意民居里透出来的敌视目光,那就像是一群狼守着关在羊圈里的羊。你会在意羊是憎恨还是仇视还是温和善良。而民众至少还算是安全的,所以尽管防备尽管敌视尽管怎么都看不顺眼。但至少流霜军队对大晔士兵狠,对民众倒也并未发生任何哪怕是小规模的屠杀。于是乌海城就在一个又一个飘雪的夜里保持着这样微妙的平衡。
乌海城的府尹是一座华美的庭院,但如今外围却站满了兵甲。而那些精致纵横交错的马头墙内,有一个俊美的中年文士披着一件乌青的杉衣,正在榻前点着一盏油灯看着本《参同兵马综述》。
一位看上去正直壮年,面有杀伐之气,还披着流霜国特殊的将领符文甲衣的男子正在中年文士的榻前摆弄着一盆炭火,似乎嫌中年文士衣着单薄,道。“天气偏深,数十万军马系于将军一体,将军还得保重贵体才是。就是熬夜看书,也要有个度。再不济,也应该多加棉衣才是。”
中年文士看完了手中一篇,才搁下书卷,才喃喃道“我接到了消息,鹿岛国的东部战场。已经退兵了...呵,不过这对我流霜形成不了什么威胁,短时间内,大晔国也不可能能抽调出大量军队回防天隘山石头城。而相反没有了鹿岛国这个两面三刀的援兵,对我流霜而言则更少了一个累赘...”
“将军神威,自然不屑于鹿岛小国为伍。”将领道。
这时中年文士才像是回答他之前的劝解般道“苛岩。此时乌海的气候。比我流霜王城如何。”
叫苛岩的将领道“乌海城虽在天隘山脉以西,是大晔极西的大城。但毕竟受到大晔煦风照顾,一年里也只有半年的寒期。而就是寒期最冷的时候,也比不得国内的严寒。我流霜国内寒锋终年不断,史书时常记载每逢严苛寒流,万人冻死,几十万人饿死的情景。而可怕的是这样的严寒几乎每十年一次。相比起来,这乌海城这点气候,自然是无法堪比寒酷的王城。但这也不是将军放任自己的理由。你的一点闪失。这十五万承载流霜国人所有希望的军队,就都没了!”
流霜名将风吹雪似乎并没有听到他最后的劝解,只是起身,负手来到窗边,远望夜幕寒星“你说得好,这是我流霜国人的希望...但这也是苍天前所未有赐予我们最好的时代。这片土地上面,有两大帝国。分别是盛唐和高纹。除去这两大帝国之外,其余的国家,无论从国力,军事的规模,修行的高度,资源国土的广袤...都无法抗衡。与两大帝国比较,其余的百国,就像是萤火之辉之余皓月,两大帝国的修行者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杀掉我们的国主,而他们的军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荡平战胜我们的国土...可又有谁能知道,其实两大帝国一开始也并不就是这样的强大的。”
“将军的意思是?”
“帝国之所以成为帝国,无一不是靠着扩张治理同化而来的。第一步便是要扩张。以我流霜国人千年以来在严寒之地锻炼出来的坚韧心性。如能取得大晔温润之地生养,只怕过不了几年,我们就能拥有肥沃的资源的强壮的军队,我们再也不用为对抗残酷的环境分出心神。便可专心的去构建大流霜国的理想。那么让我流霜国在未来成为升起的新兴帝国,又为何不可!”
将领兀自震动于面前这位统帅构建的前景之中,半晌后拜倒在地。痛声道。“将军有此大志,乃是我流霜国举国之幸,而将军所领导我流霜**队,国主倾力支持,我流霜国正处在一个内不忧,外同仇的强大地步。在未来构建一个帝国,在将军的领导之下,指日可待啊!依我看来。所谓的盛唐帝国,高纹帝国,他们除去地理条件,国力资源,军队要多于我们之外,其他的一切,包括军队的坚韧,战斗力,将领的素质,最重要的是我流霜国有统帅这百年难遇的用兵名将。要征服他们,或只是时间问题!”
“远没有这么简单”风吹雪摇摇头,他的身材颀长而俊美。“在这大陆之上,不说其他国度,就是盛唐帝国和高纹帝国,至少还有二十位才华武力不在我之下的人物...”
苛岩淡淡一笑“但当将军攻陷大晔,占领上林城了之后。我流霜国名将风吹雪的名字,就将在这大陆名动世人吧...且会伴随着将军征服足迹所到的地方,越来越耀眼...”
风吹雪望着遥远的地平线“这大晔...只是第一步。就让它成为见证我大流霜国崛起的墓碑和奠基吧。”
作为指挥中枢的营帐,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在指挥中枢风吹雪的庭院,一般来说自然不会有不经允许的人进入。但听到这种脚步声,两人却并未意外。而是极为熟悉。只有持有最紧急军情同行无阻的令兵,才可能抵达风吹雪的居所。
两人推开房门进入庭院,正好看到传令的士兵通过最后一道询问,来到两人面前拜下去“我黑虎旗滕将军的大军击破大晔龚远安防守的天南重镇,一路阻碍之敌全数击破,距离石头城下仅最后五十里!”
苛岩掩不住脸上的惊喜“恭喜统帅!滕将军果然是最善防守推进的上将,如此以来,大晔在石头城前的据点终于被拔除。大晔的齐乐毅就算是
大晔名将,此时也回天乏力。距离我大军兵临城下总攻破敌之日,可以说近在咫尺了!”
风吹雪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神情,像是流霜高寒之地终年不化的坚冰,只是道“传令下去,让白羽旗,翼豹旗,青鸟旗,开始收缩,朝黑虎旗大军靠拢。准备总攻破城,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可松懈。只要依旧保持严谨。大晔齐乐毅就无机可趁。石头城破城之时,就是大晔国齐乐毅战死之日!”
“遵命!”传令兵用尽力气爆发出这样的声音,仿佛觉得那黑幕之下无数的流霜**队,都要沸腾了。
......
黑旗大军攻破最后一道屏障之时。大晔石头城中的大晔众将无不震惊失色。
此时担任总领的齐乐毅,坐在帅椅之上,虽然周围座次都是军队官员和秋道学院的修行者。但他仍然觉得无比的孤独。像是周围的空间生出无数的水将他裹起来,几近窒息。
此时他才能感觉到风吹雪的厉害!
风吹雪用兵就像是流霜国人的臭脾气,一块拗不动,砸不碎,敲不烂的冰砖。
在他手下的流霜军队,同样有这样的特点,他们并不强大到摧枯拉朽,但无比顽强,总是像一种软稠的糖膏,像是绵密的水流,用无比严密严谨的方式,一点点将对手的防护摧垮,一点点将对手的抵抗意志瓦解,等到对手发现,已经是被无数的细丝缚住,动惮不得。当大晔国进攻的时候,流霜的军队就开始有节奏的边打边退。然后伴随着逐渐退到流霜军队的腹地,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支援出现,前堵后截,直到最后大晔士兵被彻底耗干净力气,然后就是一场杀戮。
在战争初期的时候,大晔军队一度吃了大亏。那些逼退了各方流霜军势的将领,都以为流霜军队不堪一击。每逢一战必溃,但绝不是诱兵,能清晰的感觉到流霜军队是不敌而退。于是这么打下去,逐渐发现抵抗越来越强,像是用一个锅盛水,刚开始并不觉得疲累。但随着水流的加入。越到最后,越发现越来越重,直到将自己压死的一天。
这种作战方式很恶心很有效很残酷。他充分利用和麻痹了人心上判断的弱点,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击溃了无数大晔军队。
而现在,感受到这一切的,是大晔在西线战场最高的统帅将领齐乐毅。
和流霜国作战以来,他太明白风吹雪的战法。当他感觉的四周的军队调拨不宁,当他感觉到石头城已经陷入孤城。自己开始难以呼吸的时候,就意味着或许自己真的要战败了。
一旦战败。他齐乐毅怎么可能再拖着残兵回去上林城。如何面对德昭天子和上林城的那无数民众?如何面对大晔国人?他办不到。他的家族更办不到。所以他只能一死殉城。
齐乐毅开始庆幸自己儿子齐建霖此时并不在西线战场,而是在另一边的黄湖壁垒作为一名牙将作战。
想到自己儿子,齐乐毅就有些许安慰。
当初上林城和蕲春侯那个杨泽并称为“王都双废”的齐建霖,如今三年过去,也已经成长成熟了不少。将军府中的许多功法武道篇章他不乐意去看去专研,反倒对杨泽流放前留给他的修行卷本相当在意。
后来就这么成功步入了存意境界。虽然没能进入王国修行圣地秋道学院。但却因为右将军的关系,入了军衔。如今是一名小有些建树的牙将。正在王诏将军的麾下,与秋道学院另一批修行者作战黄湖战场。
原本对于以前齐建霖成天不学无术和杨泽等人厮混,齐乐毅是相当恼火的。他对齐建霖从来抱有极大的希望。但随着他的长大,这种希望越加渺茫,天底下所有父母都是如此,心头那点期望在子女一天一天长大中晶莹剔透。又在一天一天成长中黯然失色。
直到齐建霖在上林城混成了“王都双废”之一,这险些让齐乐毅气得吐血,狠狠揍了齐建霖一顿父子闹翻之后。他宁可终年镇守西屏障,也不在边界平淡的时日里回王城去听那些飘荡的风言碎语。
而直到杨泽被流放,外敌入侵,王城里原来的很多发誓要为大晔效忠的热血青年带着鲜huā和美丽女子的期盼下上了战场。战死的战死。残疾的残疾。以往在王都最繁华巷道烟huā胜景之地混成一片的世子小姐们,因为这场大晔之危,而纷纷去了不同的地方为国效力或者做出自己绵薄的贡献。见证了争斗的残酷,和危局下的世界,王都的那些青年们,仿佛才一夜长大。
送入秋道学院的各路王公子女成为了为国而战的修行者。军部子弟成了年轻的士兵和牙将上了战场磨砺。文官士族的那些清谈公子哥也随军做了录事参军,用以前写秀气文章的笔记录一笔笔血腥残酷的现实。还有更多大晔百姓的子女。他们平凡的在前线厮杀,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捍卫这个国土。
“我们老了,大晔的未来是属于你们的...”齐乐毅微微一笑,想着那些奋战在大晔各地的年轻人们,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如果真要死在这里,如果大晔后土三千里真的被流霜大军攻破。那么新一代的年轻人们,就是这大晔国最后的希望了。
哪怕是大晔国灭国,他们也能把这个曾经叫做大晔的地方,铭记下去。
......
风帐突然掀开,外部冷流过境带来的血huā飘进了营帐之中。一位抱着头盔,衣甲上多处血渍的将领撞入大营中来,激动道“流霜国后方的异动已经查明,据说是在天隘山脉西麓的流霜国重粮仓所在的饮马地一百五十里外,西麓人迹罕至的跑马山方向,流霜国的斥候敏锐的探知到了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这支军队不是当地的土著,也不是我大晔和流霜任何一支被击溃打散的逃亡军队!而最重要的是,在流霜大军严密封锁整个天隘山以西所有隘口屏障的时候,对方居然能够进入到流霜掌握的天隘山腹地!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此时在天隘山以西的流霜国大营后方,已经震怒,后营兵马正四处搜寻这支出现的军队。”
大晔国营帐之中,爆发出一阵嘈然喧轰之声。
齐乐毅立即颁令,望向在场的秋道学院副院长茅居正所代表的修行者“你们秋道学院,无论如何也要查明,这到底是一支来自何方的兵马!他们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要想突破此时流霜国对石头城的封锁线,齐乐毅营帐里除了一些武道修为极高的将领,就只有这些来自王国秋道学院的修行者了。只是将领必须要维持军队的统领指挥,所以他们不能离开,而修行者则可以来去自如,只要不是刺杀风吹雪这种艰苦的事情。要想探查一些情报。还是没有问题的。
“领命!”茅居正立即起身。此时连他都忍不住激动起来。在战场越来越对自己这一方不利的时候,此时出现的任何转机,都可能是救命的稻草。都可能左右战局的发展。
王国秋道学院,必全力以赴探听。
此时的局势之下,这样一支神秘出现的军队。搅动了流霜大军后营,惊动了前线的大晔石头城的齐乐毅大帐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