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苏北一开口,才觉得自己语气怪怪的,都怪雅婷太煞有其事啦,搞得她也神经兮兮的。好像一副真的要被侵犯的样子似的。她怀疑自己的语气是不是比自己想象的更吓人,小叔的声音都变了。
真是罪过啊!
她忙抓了抓头发,不大好意思地回说:“没,没事。就是想……跟你说说话。你刚刚在睡吗小叔?”她小心翼翼地问,没有主动提和陆嘉林来玩儿的事。
忽然觉得挺不应该的,陆嘉林虽然有些浑,可骨子里并不是那种很轻浮的男孩子。而且是她硬拉着人出来的,怎么能这样防备呢?
苏北随口胡诌了一句,“刚刚看了个恐怖片,吓死我了。”
夜色沉沉,星光从窗外透射进来,带着细碎的,闪烁的光辉。
陆崇南没开灯,靠在床头,一边是耳朵里苏北后怕似的喃喃絮语的声音,一边是寂静而沉寂的夜色,绷紧的心弦倏忽瘫软下来,他沉沉舒了一口气,缓慢说:“没有。”
苏北“哦”了声,带了点儿心疼,“你又加班呀?”这么晚了。
陆崇南觉得心口那方像是被羽毛扫了一下,微微泛着痒,他低声轻笑,“不希望我加班?”
苏北顿时噤声,好像被撞破了莫大的秘密一样,羞耻地把自己的脑袋埋进被子里,隔了好一会儿才又钻出来,默默深呼吸,对着电话听筒说:“就是觉得你太辛苦了。”
“还好,”他含混过去,有了工作的人,又有几个是清闲的,习惯了,加班也就没那么可怕,只是小姑娘还躺在温床上,对什么都一惊一乍。
“刚刚看了什么?害怕成这样。”他转了话题,从床上下来,开了灯,光倾斜而下,他沐浴在这一片明亮里,从衣镜里看到自己的脸,那唇角勾着一点笑,细碎的,不易察觉。
苏北大脑飞速转了会儿,事实上她从来不看恐怖片,所以搜刮了片刻也没从大脑里搜刮出一丁点有用的信息,不由懊恼地皱了皱眉。
“不知道呢,我在酒店,无线电视里自动播送的,我无聊看了会儿,本来觉得不害怕的,看着看着就觉得好恐怖。”苏北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顺带也告诉了他自己在酒店。
嗯,也算完成任务啦!
小叔果然抓住了重点,沉着声音问她,“酒店?”
那语气,苏北莫名觉得心里咯噔地一下,好像被老爸抓到去开房的小姑娘,满心的惊慌失措。
可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啊!
苏北一边儿鄙夷自己,一边儿捂着心脏说:“我和嘉林哥出来玩儿呢!在临市,过两天就回去了。”她特意叫了声嘉林哥,多正经。
陆崇南的语气似乎并没有好转多少,问她,“就你们两个?”
“跟家里交代了吗?”
“住在哪儿?”
他连声问着,一字一句都带着点儿不愉。
苏北察觉到了,更觉得忐忑,跟爸妈说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忐忑,一颗心七上八下,她只能颤颤巍巍地回答,“嗯,住在瑶湖酒店……”正说着,陆嘉林在门外叫她,“楠楠,刚买的水,你放哪儿了?”
苏北恨不得把陆嘉林嘴捂上,可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门口呢,鞋柜上。”
苏北再次把话筒放在耳朵上的时候,就听见小叔沉沉的声音,“一个房间?”
陆崇南已经走到了厨房,把电水壶插上电,过了一会儿,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他觉得有点儿口渴,只好先从冰箱里找水喝,中间的一层,摆了满满一格子的饮料,果汁,可乐,酸奶,苏打水……是他早先放进去的,小姑娘总是不喜欢喝白开水,牛奶也不愿意喝,一开冰箱就找饮料,他总是叮嘱她,少喝些饮料,可最后还是买来备着。
这会儿他手顿在那里,目光一寸一寸地在中间逡巡,却似乎失了焦距,看不清,找不到,耳朵里是陆嘉林的声音,模糊地传过来,“楠楠,刚买的水,你放哪儿了?”
然后是苏北有些无奈又埋怨的声音,“门口呢,鞋柜上。”
手还在一瓶苏打水上顿着,他像是突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转身,靠在了冰箱上,问她,“一个房间?”
印象里似乎苏北和他最亲近,比对陆行敏都亲近,而对陆嘉林,生疏地近乎冷淡。两个人性格差太多,陆嘉林似乎也不太喜欢和苏北在一起,太沉闷,没有共同话题。
怎么突然就一起去玩儿了?
他也曾年少过,知晓那些懵懂的情绪,知晓那些浪漫而天真的情怀,他甚至能明白,小姑娘可能是恋爱了。
她在那边支支吾吾,好像犯了莫大的错误,期期艾艾地跟他解释,“是套房,我们一人一个房间,嘉林哥说这边儿乱,订不到挨着的房间,一个楼上一个楼下他不放心。”
一口一个嘉林哥,他竟不知,两个人已这样亲昵。
陆崇南“嗯”了一声,脑海里思绪翻飞,一瞬间情绪膨胀万千,又散化成丝,纠缠着每根神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浮躁萦绕在心头。
他不敢再多说,匆匆一句,“早点儿休息。”就挂了电话。
小姑娘不是没分寸的人,怎么就轻易跟成年男人单独出去,他想她大概是真的恋爱了。
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难受?好像从小养到大的女儿,突然要被臭小子带走的那种不快和愤怒。
冰箱还开着,吹出的冷空气扫在他的脖颈,一片冰凉。他从里面摸出一瓶可乐,拧开,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穿过胸膛,却压不住那里疯狂涌动的燥乱。
水壶的水开了,呜呜鸣叫着,他却似乎没有听见,陆行敏在书房整理文件,在长久的呜呜声中探出身子,转身去了厨房,把开关给按了,一边嘟囔着要换一个能自动跳电的电水壶,一边儿扭头去看自己弟弟,问他,“你这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陆崇南缓慢地抬了头,魂不……守舍……吗?
他把剩下的半瓶可乐也灌下去,对着陆行敏摇了摇头,“没事。”
一点儿事都没有,就是刚睡醒,可能脑子不大清醒。
再睡一会儿就好了。
可他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苏北盯着挂断的电话愣了好久,尔后慌乱和害怕接踵而至,胸口胀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恨不得提上行李,这一刻就回去。
只要他没有不开心,就好了。
小叔生气了,他很少这样子直白地挂她的电话,一定是生气了,这念头在脑海里一直转啊转的,转得她难受又难过。
这夜她失眠了,睡不着,可能昨夜吃的东西不合适,又或者水土不服,再或者只是情绪的低落让身体的免疫力都降低了,一整个晚上都在腹泻,隐约还在低烧。
天亮的时候,她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然哭了起来。
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在驱动,就是觉得有点儿难过。
过了会儿,敲门声响了,大概是陆嘉林来叫她,苏北正在刷牙,吐出牙膏沫,快速地漱了下口,然后擦了下手就去开门,一边走一边嘟囔,“陆嘉林,我觉得我今天可能不能出去玩了,我好像有点儿发烧,要不要你先自己转转,我去医院……”挂个号。一句话没说完,她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除了陆嘉林,还有——
“小叔?”苏北叫着他,手已经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胳膊,触感是真实的,昨夜睡不着,恍恍惚惚也不知是做梦还是在思考,总觉得他就在眼前,板着脸,没什么情绪,似乎在生气,那模样,看得苏北一颗心揪在一起。
就像现在这样,他板着脸,没什么表情,苏北就觉得害怕。心脏被什么反复揉捏一样,闷得喘不过气。
“小叔。”她又叫他,带着试探。
那一声,含着委屈,她眼眶都隐约泛了红,听得他心一揪,只弯着身子,低头去探她额头。
她很少生病,一生病就带着病来如山倒的架势,上次生病也是这样,整个人无精打采,像只可怜的病猫,他忍不住去抚摸它,给它安慰。“怎么发烧了?”他问。
那声音,带着他没察觉的温柔缱绻,落在苏北耳畔,更是催泪的药,眼泪啪嗒一声落下来,接着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哇”的一声,让陆崇南顿时手足无措。
弯着身子,平视她,他说:“不哭,我带你去医院,嗯?”他伸手给她擦眼泪,动作前所未有的温柔。
苏北抽抽噎噎地问他,“你不生气了?”闷了一整夜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怎么都控制不住。
他楞,旋即反应过来,顿时苦笑,“我没生气。”
如果生气,也是气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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