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积雪消融,暖暖的海风从南至北拂过光明大陆,把凛冽的寒冬一步步的驱赶向北方,直到把它逼迫回到那终年积雪的极寒之地。
大地回春之后,坚实的土地变得松软,一整个冬天都和家人挤在被窝里哆哆嗦嗦苦熬的农夫们又精神了过来,就像拉磨的驴子套上了笼头,麻木认命的开始了年复一年为了生存而挣扎的辛苦劳作。
但是今年,洛林王国的农夫们不再如往年那么麻木,因为他们的心里有了盼头。
尼沃海恩城以南的库拉尔镇上,大清早的就排起了长长的人龙,农夫们裹着单薄的衣服在料峭的春风中安静的排着队,既紧张又兴奋又犹豫。
长长的队伍已经排了好半天,却没有一丝挪动的迹象,而且排队的所有人也没催促前面的人快点儿,反而把目光全都聚焦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身上。
排在最前面的一个老头儿佝偻着腰杆,对桌子后面的几个商人陪着憨憨的笑脸,整个人显得十分的谦卑,但是他的手指头却紧紧的攥成一团,好半天犹豫着不敢在一张合约上签字。
“我说老劳伦,你还在犹豫什么?我们联合商业公司是洛林王国特许的助农……企业,是受到夏尔国王陛下的监督和辖制的,你信不过我们还信不过国王陛下吗?”
“新年之前的时候我们和曦光教会的修士们一起给你们分发了土地,难道现在我们还会再坑骗你们吗?你看看这个利息表,每年利息不超过百分之八点五……”
联合商业公司的商人雇员已经磨破了嘴皮子,但是眼前的老头就是不盖手印,从后面那么多人的眼光来看,显然也是在等着老头给做个样子。
“真是可恨,要不是上面不允许,我们直接报出国王陛下就是联社商业公司的大老板,肯定能省下这些麻烦事儿。”
被派出来搞助农工作的商人和雇员们也是焦头烂额,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些一根筋的穷鬼打交道才好。
整整一个冬天,新成立的洛林王国首相府派出了上百支“工作队”,在曦光教会的协助之下在洛林王国境内展开了大规模的土地再分配、再规划运动。
不但有大量的荒芜土地被分配给了洛林农夫耕种,更有更多本属于“斯拜亚老爷”、“卢森贵族”们的良田被打上“无主土地”的标签进行再分配。
至于那些斯拜亚老爷和卢森贵族,要么死于战乱,要么被“合理合法”的清洗驱逐,而每一支“工作队”中都有着充足的武装力量,以保证这场得到了光大洛林人民拥护的土地再分配运动的顺利实施。
被压迫了上百年的尼兰人听多了一代又一代统治者的谎言,但是这一次,他们选择相信自己的新国王夏尔·谢瓦利埃。
不但因为曦光教会的支持,还因为那场声势浩大的国王加冕礼,一位可以用神迹来加持加冕礼的神眷者国王,正符合了他们心中对“救世主”的各种想象和期待。
而新年过后洛林王国首相府联合一家“联合商业公司”在各个城市推广宣传的几项“助农政策”,更是让一贫如洗的农夫们又喜又忧,不敢相信。
只要农夫开垦、耕种土地面积达到一定面积的,联合商业公司低息贷款帮助农夫置备牲畜、粮种、农具等等农业生产物资,贷款利息低到农夫掰着手指头都算不过来的地步。
也就是说农夫只要出个干净人儿,其余的一切这家“联合商业公司”全给你包了。
活了这么大岁数了,还有这种好事儿?
斯拜亚老爷的债谁没借过?到最后把老婆孩子都抵上了,那债务还不是还不完?
我们种地可以,我们交税也行,但是让我们借债?
不干!
可是不借债又没种子没农具没耕牛牲畜,这占下了那么一大片荒地可怎么办啊?
国王陛下可是说了,土地产出多少粮食他不管,但是荒了绝对不行。
农夫队伍和联合商业公司的雇员耗了半天,最终老劳伦还是憋出了一句心里话。
“这位……老爷,如果我们真的……还不完这份利息呢?”
“你怕还不完利息?那么一大块土地都给你了,难道你还还不起?”
老劳伦讪讪的给雇员们鞠躬道:“如果还不上利息,我们把土地还回去……就可以了吗?”
“那肯定不行!”
联社商业公司的雇员板着脸拿出了另一份合约,指着上面的几条规定说道:“如果你们还不上利息,那么就要把土地暂时交还给市政厅托管,然后你给我们做一年的苦工抵债,第二年才会把土地重新交还给你。”
“苦工?只是做一年的苦工吗?”
老劳伦琢磨着苦工俩字的含义,心头闪过活的比牲口还不如,活活累死埋骨荒野,尸骨熬汤被众人分食的景象。
倒也不是特别可怕,起码不牵扯到妻女家人。
“我们可告诉你,这一年苦工可没工钱啊!管吃管住,病了给你找医生看病,每个月给你家人三十磅粮食作为安家费……”
“那如果我死了呢?我分到的那块土地是不是可以给我的儿子耕种?”老劳伦不愧是众人推出来的领头人,迅速找到了其他的关键点。
“那要看你的儿子有没有成年,土地是让你们耕种的,不是让你们占有的,但是如果你不幸病死了……”
联合商业公司的雇员翻看了一下表格,确定的跟老劳伦解释道:“你今年三十七了,只能拿到十二个路易的抚恤金……”
“十二个路易?金的?”
“金的!国王亲自定的价钱,曦光教会阿丽亚娜枢机主教核准同意了的……”
“我签了!”
一直犹豫不定的老劳伦再也矜持不住了,他能在平均寿命不足三十岁的尼兰活到三十七岁,做人不要太贪心的道理他是牢牢记得的。
十二个金路易,就算是死了,家人也可以活下去的吧!
就算是老婆要改嫁,也可以凭着十二个金路易的嫁妆,找一个能养活自己孩子的好男人。
……
……
万物复苏的季节,大陆上所有的生物都焕发了全新的生机,孩童奔跑中的欢呼声,候鸟回归的鸣叫声,植物发芽的细微声,汇成了一场春天的交响乐。
但是在位于整个大陆“最接近光明”的光明山上,却有一处阴暗僻静的角落,死寂沉沉的没有半点声音,好似被隔断了与这个世界之间的所有联系。
几缕阳光透过小小的透气窗落在囚室之内,勉强照亮了一个安静坐在角落的人影。
温布利的胡须已经长的很长了,乱糟糟的拧作一团,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染满了尘埃,脏兮兮的再也不复以往阳光王太子的风采。
安静到了诡异地步的环境之中,温布利整个人也毫无生气的僵坐在角落里,只有一双耳朵偶尔间的轻轻颤动,才表明了他是个没死透的活人。
自从被新任光明教皇勒令忏悔、赎罪,在这几个月的囚禁时间里,温布利就受到了一种摧残人类灵魂的惩罚——寂寞。
每过十天,教会才会有人送来一大盆硬面包,随带着一个修士学徒会对着温布利磕磕绊绊的念诵一段光明教义,就算完成了对他的“救赎”,剩下的时间就是温布利的“忏悔时间”。
为了保证温布利能够虔诚的忏悔,教会保证了这片区域的绝对安静,刚开始的时候囚室周围还有鸟儿、老鼠靠近,后来光明教会动用了手段,连只蚂蚁也爬不进来了,除了透气窗每天射进来的那几缕阳光,就连风声、雨声都被隔绝了。
这一片区域在除了每隔十天那个送饭的几分钟之内,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在安静中悄悄的死亡”,是大陆一位著名诗人的诗句,以前的时候温布利也和那些贵妇小姐们讨论诗句的凄美,可是当这种感觉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才知道是多么的令人恐惧、绝望。
任何反抗都是无用的,就像一场没有观众的独角戏,自己最终会把自己折磨发疯。
“踏~踏~踏”
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忽然闯入了这个安静的环境,听声音,不是一个人。
闭着眼睛沉睡一般的温布利嘴角慢慢的开始上翘,缓缓的挣开了眼睛。
“终于来了吗?呵呵呵!”
……
囚室的门打开了,身穿白袍的实习修士提着一盏昏暗的油灯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光明教会的红衣枢机主教,还有一个身材中等,肩膀宽阔的中年人。
温布利打量了中年人一会儿,才认出他是谁,“卡多将军?怎么会是你来看我?”
按理说温布利王太子被囚禁了这么长时间,应该是佛伦斯王室来人跟光明教会交涉才对,但是现在来的人却是卡多将军,他是隶属于佛伦斯西南方面军的将军,温布利有些感到意外。
卡多将军微微欠身,对温布利表示了基本的尊敬,然后沉声说道:“殿下,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温布利看着卡多笑了,“接我回去?我的忏悔完成了吗?我的罪孽赎满了吗?我怎么还没觉得呢?哈哈哈!”
卡多将军皱了皱眉,他隐约的觉得温布利不太正常,但是具体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这时候,跟随的红衣枢机主教走上前来,把一个金属瓶子放在了温布利的面前,冷冷地说道:“喝下这瓶药剂,你就可以走了。”
温布利冷冷的看过这名红衣枢机主教,“然后呢?我会被毒死在回国的路上,跟你们光明教会没有任何关系对吗?”
红衣枢机主教面无表情的后退:“你可以选择不喝,继续待在这里忏悔,光明教会可以保证你平静的活到老死。”
温布利的脸上露出了阴鸷狠厉的神色,但是卡多将军却挡住了他跟红衣枢机主教间的视线,沉声说道。
“殿下,这是一瓶失心药剂,他只会让你短时间内变得痴傻,国王陛下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教皇陛下才答应让你回家忏悔赎罪,这已经是国王陛下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听到“失心药剂”四个字,温布利的脸色更加阴沉:“你们想让我跟夏尔那样变成傻子吗?你们想让我成为整个大陆的笑柄?我的父亲难道没有考虑过王国的声望吗?”
“殿下,我们在普拉克索群岛为你建造了城堡,你会安静的在城堡内渡过一段时光,等到药效过去之后,你的事情也就被世人淡忘了,到那时候,你还是佛伦斯的王子。”
温布利明白为什么是卡多将军来接他了,因为普拉克索群岛在佛伦斯西南方上千里的海外,是西南方面军最边缘的辖区据点,他这是被放逐了。
“佛伦斯的王子?被囚禁的白痴王子吗?呵呵呵!我要做几年的白痴?”
“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看到温布利咬牙切齿,卡多将军并没有意外,一个风光无限的王国继承人变成白痴,那他的声望也就完了,即使以后清醒了过来,也不会再得到王位继承权。
而那个红衣枢机主教更是流露出了鄙视的脸色,大陆上被废掉的王子多了去了,活的比普通小贵族都不如。
要不是罗瑟夫国王亲自找到了雷奥教皇的母亲沟通商量,温布利一生都休想离开光明山,只能在这里寂寞到老死,而去了那个普拉克索岛,起码还能给佛伦斯王国留一点尊严,给温布利的后半生留一点机会。
温布利的脸色充满了戾气,“卡特,现在佛伦斯的王太子是谁?是我那个亲爱的鲍伊尔弟弟吗?”
卡特沉默了几秒,沉声答道:“鲍伊尔年龄还小,国王陛下的身体情况也很好,所以殿下你还有机会……”
“哈哈哈!我还有机会?玛尔薇娜会给我机会吗?”
“哈哈哈哈!你们这些皇后党会给我机会吗?”
就在卡多将军以为还要多费一番口舌劝解温布利的时候,温布利却奇怪的停止了宣泄,拿起地上的金属瓶子拨开瓶塞,一口气把药剂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