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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荀相府不多远,昔日二品大员孙福禄地旧宅,可说是近在咫尺,不过现如今既是孙福禄已然告老还乡腾出地界来,自然要叫荀府。
朝堂里一品二品之人本就有数,然而荀氏一脉其中,竟足足占去一位当朝一品,一位顶顶年轻的二品,自是要惹来不少人眼热,不过又不好明言,可在暗提之中,处处都是多有提防。荀家势大,倘若真是开枝散叶,先是这位从来无甚世家当靠山的荀文曲先稳坐多年的先河,而后又有这位荀公子甚受圣人赏识,委以二品大员众任,而其年纪,方过及冠之年。
既是有荀公子填补此二品大员空缺,既得利者,自然便是这同世家无甚牵连的荀家,在朝堂其中开枝散叶的表象,已是愈发明显,而既是如此,则是必定使得朝堂其中世家大员,人人自危,可想而知当初这位上齐圣人,是凭其何等大的气魄,强行撑住世家后续紧随而至的压力,才将这位堪称寒门的荀公子,推到这等位置。
仅此一举,使得朝野震动,更是使得荀文曲也一并卷入此事其中,替如今上齐天子分担去许多重压,三人近乎是同进退,竟一时皆不曾有半点喘息的空隙。
毕竟偌大一座上齐朝堂,其中有多少能人,身后究竟是有多少世家撑腰,其人究竟是有何等情天的手段,谁人也无从知晓,这般如同江海倒灌似的重压,果真是令圣人都实难消受。但前头整整一甲子的时节,这位始终坐到龙椅殿下的老者,手腕实在是过于强横多变,压得上齐世家一时半刻不敢抬头,可惜终归是人有归老迟暮的时辰,如今又有人安娜不得,纷纷递出招法来。
好像人们皆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尤其是这等令无数人恨不得将头颅削尖,都要闯入的仕途官场。
各人各有道理,即使是公道自在人心,但要有这么个公道,还是要瞧其拳头究竟够不够大,道理够不够深长,身后有无替自身出头的靠山,才好决断此事终究可否是变为本就应当有的模样,最后徐徐图之,凭功压过礼法道义。
荀文曲最大的靠山,如此算计下来,也唯有上齐一天子,从前朝起就是如此,干干净净,既无党羽,也未曾听闻这位荀相到底是扶持过哪方势力,唯独靠一个圣人察纳雅言,方才能够在朝堂里稳坐如山岳,可眼下大势,似乎连天子都已是举棋不定,如此一来,最是为难。纵使是荀元拓百般想来,行棋到这等地步,这场赌约,好像还真是那老头说得没错,倘如是圣人已有决断,就万万不应当弃睢州城于不顾,更不应当同那些位山上人相商议,无异与与虎谋皮引狼入室此说。
这般细想下来,上齐朝堂岂是仅仅欺负了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更是欺负了一位胸怀天下的天子。
秋时风凉,荀公子体魄算不得虚弱,但还是在迈步走出荀相府数步过后,觉察到一阵源源不绝,沁冻人骨的寒凉意,自后背缓缓升起,直顶到脑后,于是连忙甩了甩头,再不敢去细琢磨。人于世间,皆有难关,虽不曾亲自做过,就晓得那位终日少食难寝的老人,到底是受过多少重压,仍旧能保持腰背挺直。
多日来荀公子几乎都是不曾回府,同那位一并受圣人隆恩,升往当朝三品的原本京兆郡守崔顺,一并去往边关连同上齐朝堂屯兵地明察暗访,接连几月都未曾好好回府歇息,但凡回府,凡有急报或是鸡鸣时节,则必是要趁星夜外出,而后又是多日无归,忙碌得两人皆是消瘦许多,本是因过惯安生时日,显得腰腹甚是厚重的崔顺崔鸿鹊,近来也是愈显清瘦疲态,毕竟是比不得荀公子年少,虽说是底子甚好,但当真不见得能同尚处在正好年纪的荀元拓。
而刚外出几步远近的荀公子正琢磨些时分神的时节,却是正巧撞上了这位不那么胖的崔胖子,后者抬头就是打算骂上一场,可随即瞧见荀元拓,骂得更是义愤填膺,近乎是跳脚大骂。
「出门前头没看成黄历,惹上个面皮很是相熟悉的死鬼,你且在这等到,老子现如今就回家中取铁铲,掘了你这死鬼的埋骨之所,好生泼上点腌臜物去,合着老子当京兆郡守得头疼这人,好容易升迁,也照旧被这人管,走街上都能撞上这么个模样差不离的鬼怪,娘的当真是晦气。」
再待到荀元拓定下心神的时节,很是无言自腰间掏出枚金灿灿令牌来的时辰,崔胖子才是登时一变脸,险些抱住荀公子大腿,生生挤出些涕泪来抹到其身上,到头来还是结结实实挨过荀元拓一脚,才吭哧着站起身来。讪笑开口,「我当是公子被人上了身,原来是近来因圣人嘱托操劳心思,才是面皮如此惨白,眼见深秋,不如到下官府上,好生常常新厨的菜式?」
「难怪贪吃成这等模样,」荀元拓自觉好笑,这位最是知晓如何看死活门的崔胖子,倒是很是有几分意思,想当初查案时节的本事,依旧是历历在目,相当有本事能耐,不过私下里的脾气,倒相当有些意思,「免了,今日前去我府上,前阵子吩咐丫鬟学来几手小菜,趁还未到龙洞那般寒意彻骨,小酌一场,替崔兄接风洗尘,往后可千万甭如此客气。」
崔顺也从不是那等脸皮薄的脾气,装傻充愣最是得心应手,知晓荀元拓并不曾怪罪,挠头憨厚一笑。
「官大一级,压坏头皮。」
如今已正经更名为荀府的宅邸处,里头两位侍女,倒是也随着在府内的时日愈久,愈发知晓荀元拓的规矩,这位年纪轻轻仪表不俗的公子,乃是这上齐多年来,最为年轻的二品大员,于一月之间连升数阶,先登三品,再登二品,竟是凭这等年纪,走到朝堂上最是举足轻重的位置,这时两位丫鬟才是知晓,自家这位顶顶年轻的公子,当真不是常人。
邢邬峡算在是这院落其中最是忙碌之人,自苏台县走出,邢邬峡本事近乎已是施展得淋漓尽致,昼夜奔走未曾停歇,不论是随荀公子外出奔走,处理事关军中之事,还是荀府中事,近乎奔忙劳碌不曾停,但凡是有回府的时节,则必定是到头便睡,焦头烂额。
至于王甫柝那三位武人,近来同样甚是忙碌,荀元拓这位二品大元,总在各方营盘之中出入,当然甚为不便,这三位武人之能,原就是身手高强,踏入军中的时节,最是适宜,更何况这三位实在海量,同十余人饮酒,愣是不曾落在下风,得胜而还,倒是从许多兵卒乃至校尉武将口中得来许多有用的口风,归府过后,生生拽起荀元拓一并饮酒,尚未觉尽兴。
反而是荀公子近乎在庭院处撒过一整夜的酒疯,无论两位丫鬟还是邢邬峡去劝,皆是死活不肯回屋,此事倒是被两位侍女念叨许久,甚至直到如今仍旧拿来调笑荀公子,百试百灵。
「公子言说今日回府,估摸着又仅是住到天明时分,就不见踪迹,总是这般奔忙劳碌,身子如何能吃得消。」那位想当初嚼舌根,遭荀元拓好生敲打过的侍女,近来眉眼很是明快,每逢荀元拓回府的时节,却又很是有几分小女儿态,时有躲藏,不敢正眼相看,今日听闻公子回府,即使是两眼实在有些撑不得,仍旧是披了重衣,坐到台阶上痴痴等侯。
「安心就是,公子既是遇上那等连自身都难以处理的为官政事,恐怕旁人就更要为难几分,毕竟除却这荀府里的府主外,公子还是整座上齐的能臣,孙老曾言,这二品官难坐,倒不如令公子辛苦些,才好稳稳压住旁人的口实。」一旁那位侍女则很是淡然,见一旁思春侍女模样,有心调笑,轻轻在其鼻头处使玉指刮了刮,很是疼惜笑道,「为人痴情才动心意,乃是好事,可还是要做好些打算,公子既并非是寻常人,又怎会是讨来个寻常的女子结为发妻。」
「还是我家小醉明事理,小荼自可学着点,不然公子可是不疼你。」
在
门外听闻两人这番话的荀元拓,倒是将唇角勾起,前行两步,揪住取名小醉的侍女粉嫩面皮,略微用力,便是留有些红印,引得小醉连连吃痛,才是将手松开,很是乐呵引崔顺入门。
但两女皆是将笑容敛去,低头很是本分施礼,引得在身后整理许久衣裳的崔顺,当下就将面皮哭丧起来,拍拍荀公子肩头。
可公子却是连头也不曾回。快言快语,「你生得丑,再过些年头,就算是备上些薄礼,人家姑娘也得打你脸上,消停着吧。」
荀元拓的笑意,终究是在望见院中三位裹甲之人后,骤然阴沉下来,但并不曾出言,而是走到三人桌前,抄起酒壶,险些一饮而尽。
其实有些道理连说都未必说,人间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沙场武卒,而至关紧要,能令人不畏死的缘由,有时是为何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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