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川和这位法医对视了两眼,都沉默了,没说话。
“兄弟,有烟么?”法医问梁川。
梁川点点头,取出烟,走到了外面,法医让自己带来的几个助理继续检查尸体,做一个复查,他自己则是跟着梁川走到了灵堂外面。
兴许是夜深了,也或者是周围警察变多了,村民们也没了看热闹和闹腾的心思,总之,周围的人,散得也差不多了,就连那位老村长也不见了踪影。
按理说,警方到哪里办案,当地的村长有着配合的义务,但这位,似乎有些任性得很。
“妈的。”法医接过烟,又骂了一句,“拐卖来的。”
梁川笑了笑,他觉得这个法医很可爱,当然,简红也很可爱,或许,这种常年和死人打交道的人,身上反而还留有着大部分活人身上很少见到的纯真。
两个人没有互通姓名,但梁川看见对方胸口挂着一个身份牌,牌子上的名字叫王晋晔。
一根烟,快抽完了,梁川先丢下了烟头,然后站起来,鞋底轻轻地踩着烟头。
那边吴大海等人已经准备去案发现场,吴大海对梁川招了招手,示意梁川一起过来。
“我去那边了。”梁川对这位烟友说道。
王晋晔点点头,从口袋里又拿出一副手套重新戴上去,他的皮肤真的很白,甚至梁川觉得白色的手套和他的手掌对比起来,还要稍逊一筹。
“能找到凶手么?”王晋晔忽然问梁川。
“什么?”梁川有些不明所以。
“我说,要找到凶手。”王晋晔很认真地又说了一遍,“她,很可怜。”
“哦。”梁川点点头,“尽力。”
“你知道么,或许是因为我和尸体待得时间比较久了,所以,我似乎能够和他们产生感情,甚至,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可以读懂他们的情绪,仿佛能够和他们进行交流。
有些人,死得,真的太可怜了,就比如她,现在她的真实身份还没查出来,但我真的不敢看她的真实身份,一个原本有着另外一种人生的人,却躺在这里头,不光是冥婚,还要合葬!”
王晋晔越说越激动,甚至还挥舞着自己的手臂,
“我仿佛听见她在对我哭诉,对我诉苦,要我们还给她一个公道,冥冥之中,我真的听到了。”
梁川表情微微一愣,为什么我没听到?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当然,这个世界上肯定没有可以和死者交流对话的人,死者的话,也没人可以听到…………”
梁川:“…………”
“所以,我觉得我们做事,更应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我们制服上的国徽。”王晋晔目光在四周逡巡了一遍,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山村,然后伸手在梁川肩膀上拍了拍,
“我去忙了,你也去忙,谢谢你的烟。”
王晋晔重新回到灵堂里去检查尸体了,梁川默默地又抽出第二根烟,然后走向了吴大海那边。
“小王和你说什么了?”开口对梁川说话的是那位叫陈耀庭的副局。
“没什么。”梁川敷衍道。
陈耀庭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吴大海这个时候凑过来,“川儿,少跟那家伙来往,那家伙这里有问题。”吴大海伸手指了指脑袋,“妈的,据说他在他们局里法医室里经常和尸体说话,都流传成他们那里的恐怖故事了。”
“挺……纯粹的一个人。”
“嗯,那家伙秉性还不错,但太天真了。”吴大海摇摇头,也继续向前走去。
很快,众人就来到了那栋三层楼前,屋前的院子很宽敞,梁川记得在冥婚的照片里,这里摆了很多桌酒席。
那对中年夫妇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等着诸位警察过来。
陈耀庭是这里带头的,有点像是调查队的队长,直接让他们开门带自己等人去案发现场,这夫妇二人点点头,照做了。
只是当众人进入那个“新婚”房间时,却一时愕然,屋子里居然是空荡荡的一片,床也没了,柜子也没了,什么都没了,就只有水泥地和白、、、粉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耀庭气得胸口一阵起伏。
“警察同志,这是我们自个儿家,我儿子前些天刚走,儿媳妇也走了,所以他们的新房按照规矩留着不吉利的,床和柜子包括里面本来放的椅子,我们在白天都烧掉了。”
木讷的中年男子诚诚恳恳地说道,
“儿子儿媳没了,但我们俩的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陈耀庭抿了抿嘴唇,以他雷厉风行的作派在这个时候恨不得找个人打一顿。
遗体被村民抢回来了,
犯罪现场被直接清理成这样,就差喷上八四消毒液了,
负责这个案子的那帮人,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检查一下。”陈耀庭背着手,又示意身边的另外一个警员,“整栋屋子,都做一下检查,拍照取证。”
周围的警员都忙活开了,现在,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尸体被发现的现场已经变成这样子了,想在其他地方获得有价值的线索,真的太难了。
一名警员搬来桌子椅子,陈耀庭当仁不让地先坐了下来,也示意那夫妇俩在自己面前坐下,身边有警员拿出了录音笔和笔录本。
“她叫什么名字?”陈耀庭不想用“你们儿媳”来称呼那个女孩儿,他觉得以这种口味去称呼她,对她是一种亵渎和侮辱。
“不晓得,我们两口都叫她闺女。”木讷的男人回答道,“她的身份证被拐子给收走了,我们没瞅见。”
“你们这是犯法行为,这是拐卖人口,你们参与其中了!”陈耀庭提高了音量,“现在人还死了,问题大了去了!”
“人又不是我们杀的。”女人在这个时候嘀咕了一声。
“你说什么?”陈耀庭指着女人问道:“那是谁杀的。”
“我们咋知道谁杀的,哪个挨千刀地杀了她,我们两口子连着办两场丧事很舒服么?”男人这个时候忽然哭道,“我们知道她是被拐来的,为了买她,我们花了五万块钱,她不肯,也不愿意,但我儿子在结婚前病死了,儿子都死了,我们两口子也觉得硬要留着她没什么意思,就跟她说,我们可以放她走,让她回去过自己的日子。
但得和我们儿子把这婚个结了,然后帮我们儿子守到五七,脱孝之后才能走。我们还立了字据,在这里。”
男人将一张纸拿了出来,上面写着条件,类似于保证,然后有两个人的手印,应该是被拐卖的女人和这个男人的手印。
“所以,警察同志,我们根本就没必要害她啊,我们都打算放她走了。”男子有些委屈地说道,“这些话,我已经和上一批来调查的同志说过了,字据他们也拍了照。”
“具体再说说发现尸体时的情况。”陈耀庭言归正传,“尸体是在你家一楼的新房发现的,谁先发现的?还有,当时你们两口子在哪里,就没察觉到一点状况?”
“我们两口子睡楼上,真没听到什么声儿,早上喊她起来敬茶时,发现人躺在床上,已经没了。”
夫妻俩回答问题时,表情都有些木然,他们刚刚失去了儿子,所谓的儿媳妇也死了,连番打击,确实足以让他们对生活都变得麻木起来。
一番问话下来,旁边有个警员对陈耀庭道:“局长,这个和当地同志所做的笔录是一样的,没什么出入。”
陈耀庭点了点头,然后又开始问今天的问题,比如谁组织去殡仪馆抢尸体的,又是谁让把尸体进行重新清理的。
结果得到的答案却是习俗、风俗、忌讳这类的字眼儿。
梁川没在这里做过多的停留,吴大海跟着梁川一起往回走,吴大海很沉默,道:“这俩家伙,活该。”
是的,活该,自己儿子是个病秧子,找不到媳妇儿,就找人贩子买了一个,自己儿子病死了,怕在地下孤单,再做个冥婚。
他们神情木然,生活其实也算朴素,坐在长凳上也显得有些形容枯槁,看起来很可怜。
但真正可怜的人,并不是他们。
而是现在依旧穿着新娘衣服躺在棺材里的那位,
至始至终,
谁问过她的意见?谁又尊重过她的想法?
“大海,你怎么想的。”梁川停下了脚步,问道。
“啥?”吴大海脸上有些疑惑。
“呵呵。”梁川笑了笑,抖了抖烟灰,“当地警方为什么查着查着就没下文了?”
吴大海沉默了。
“这村子叫什么来着?”梁川又问道。
“石人村啊。”吴大海回答道,“资料上不是写着么,我们来的时候村口还有路牌。”
“对,食人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