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到散班,当朝兵部尚书,少保于杰就匆匆走出了兵部衙门,然后骑着一头地行龙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而此时他的身边,是宫中前来传唤的太监王传化。
在这天寒地冻之际,这位都知监的首领太监,却是面色铁青,满头满脑的汗水:“太子殿下倒是没有出事,不过太医院的人在他的茶水中,也查出了剧毒。与费元的死因一样,都是‘血樱红’。”
于杰凝思着问:“太子没有用茶吗?”
“没有。”王传化摇着头:“太子平日里为表示对诸位讲师的敬意,在听课的时候是从不取用桌上的茶水吃食的。
只有在休息的时候,殿下才会喝一些茶水,且都是在师长取用之后。可今日因大朝之故,费元去的较晚,他为赶时间,一整个时辰都没有让太子休息。”
于杰微一颔首,对于太子的守礼知节,他也是有所耳闻的。“这桩案子应该很简单?御膳房,端茶送水的内侍等等,难道还拷问不出究竟?”
“可所有经手之人,在案发之刻全都服毒自尽。”王传化神色怔忡:“唯有东宫首领太监奚怀恩,出事的点心与吃食,都是由这位在含元阁前接手之后,亲自送到太子殿下与费元面前的。如今就只有奚怀恩还活着,已经被绣衣卫与内缉事监拷拿问讯。可他是凶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今麻烦的是外面——”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二人的马匹已经来到了午门之前。
到了此处,于杰就不禁微一凝眉,此处可见前方有大批的官员跪伏于雪地当中,林林总总赫然达三百余人。
王传化苦笑道:“事发之后不到一刻,外面就有了传闻,说是天子为了易储,意图毒杀太子殿下。结果误中副车,使五经博士费元横死东宫。于是翰林院,詹事府与都察院等官衙都群情鼎沸,一齐相约前来午门叩阙,说是要请陛下彻查此案,并重申太子的储君之位,以释群臣之疑。
此外奴婢来的时候就听说,费元被毒杀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国子监与礼部,户部那边,有人正在串连。”
“荒唐!”
于杰不由哼了一声:“天子即便要易储,又何需用这等后患无穷的手段?”
他目光冷厉的看了雪地中一眼,可最终还是没有上前去呵斥。
作为实质掌控大晋几乎所有兵马,曾废立天子的兵部尚书,他这个当朝少保一向不被这些清流喜欢。如今弹劾他擅权的奏折,日常都有十本以上,都是出自都察院诸御史之手。
于杰有自知之明,没必要去自招没趣。
“还是少保大人见事明白。”王传化一声叹息,然后就引着于杰直往午门之内奔去:“在我出宫之前,陛下已经诏令内阁,并六部尚书入宫议事,估计已等候少保多时了。”
二人策着地行龙奔腾如雷,驶入到午门当中。
于杰得天子之赐,有宫内走马,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之权。他平日言行谨慎,这些权柄一概不用。
可今日势态特殊,于杰也就不在宫中下马,一直往太和门的方向飞驰而去。
自晋太宗开始,此间就是大晋历代皇帝‘御门听政’之处,几代帝君都在此接受臣下的朝拜和上奏,并颁发诏令。
等到于杰到来,发现以内阁首辅陈询,次辅高谷,谨身殿大学士汪文,左春坊大学士商弘在内的诸位内阁成员,以及司礼监掌印太监钱隆都已汇聚至此。
景泰帝则端坐于上方御座,眸光冷厉如鹰的俯视群臣。他面貌大约三旬年纪,面如满月,胡须稀疏,面上则显出不正常的青白之色。
于杰朝着这位天子一拜,然后就走到汪文身后站定——后者虽是在景泰年间才入阁,在内阁中的排位不高。可在入阁之前,这位就已是吏部尚书,也是天子在内阁最信重的臣子。
此时诸臣已经在殿内争执不休,于杰凝神听了一阵,才知内阁诸臣正在争论东宫命案的办案人选。
“臣以为,此案绣衣卫与内缉事监绝不可染指!”
此时正在说话的,正是次辅高谷。这位也在景泰初年受封少保,且曾为正统帝的老师:“否则日后即便真相大白,也一样难释群臣之疑。”
司礼监掌印太监钱隆就不禁蹙眉:“高少保此言,莫非认为陛下有嫌疑不成?”
“这自然不可能是陛下所为。”高谷神色凝然的摇着头:“问题是群臣被有心人鼓动,心有疑虑。绣衣卫与内缉事都是陛下私人,难以平息众议。”
“那就交由刑部查办,都察院与大理寺协办,内阁监督。”
这是谨身殿大学士汪文,他往上首抱着拳道:“实在不行,也可外委六道司,由他们的青龙堂与总堂派员查案。”
左春坊大学士商弘却摇着头:“问题不在于是哪一部主导,而是经办此案之人!臣举荐刑部侍郎左宝源。此公不但为人方正,且在地方历仕十二载,办案无数,在民间有青天之称。由这位主办,无论什么结果,都可使群臣信服。”
于杰听了之后,却微微摇头。
左宝源确实为人方正不错,却是正统年间被提拔上来的人物,且与高谷,商弘等臣联系紧密。
陛下再怎么信任左宝源的为人,也势必不会将主动权拱手相让。
果然景泰帝只眸光一闪,就语声淡然道:“可还有其他合适的人选?”
接下来群臣又举荐了几人,可不是被景泰帝否决,就是被高谷,商弘等人极力抵制。
景泰帝却也无勉强之意,他知道既然是被高谷等臣否决之人,那也势必无法取信于外面叩阙的群臣。
一直到大日西斜,太和门前的光线逐渐昏暗,谨身殿大学士汪文就渐生不耐,他语含讥讽的问:“也就是说,这案办之人,不但需要能力杰出,断案如神。还得人品无瑕,德高望重,能够让朝中所有群臣都信服吗?可这满朝上下加上六道司,有谁能够达到这要求?”
少保于杰听到了这里,却忽的神色微动,想起了一人。他抬起了头,与对面同样心有所感的高谷,商弘二人对视了一眼。
即便谨身殿大学士汪文,也是忽然顿住了语声,眼现凝思之意。
他想起来了,这世间还真有这么一位,不但能让天子放心,也可使朝中正统遗臣与清流都信任无疑。
※※※※
龙虎山化龙池,神血青鸾牛郎扑扇着沉重的翅膀从空中扑下,落在了池内的一块礁石之内。
在落地之时,可能是因周围水汽太多,礁石上过于湿滑之故,牛郎竟没能够站稳,它的身躯往前一倾,几乎栽入到了池中。
幸亏旁边的李轩伸出了手,及时抓住了它的翅膀,把它又丢回到了石上。
“你这只傻鸟,到底与织女搞了多少次?居然连站都站不稳了。让你看着云柔,结果整天都在与织女厮混。我选了你做护驾灵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牛郎当即发出了一声尖鸣,对李轩提出抗议,表示那是石头上面水汽凝结,实在太滑的缘故。
“还不承认?有本事你就不要来问我再要养元补气的丹药。”
李轩一句话就将牛郎镇住,可接下来他还是将一枚青色的灵丹递了过去。
毕竟是自己的灵宠,未来可以倚为臂助的,如果亏了元气,未来吃亏的还是他。
神血青鸾牛郎把药物服了下去,却发现今日李轩的兴致不高,他眼睑耸拉着,脸上隐隐约约的还有一个掌痕。
神血青鸾不由又叫了一声,好奇的询问究竟。
它想这些天,李轩这个人渣一边与薛云柔腻在一起耳鬓厮磨,亲密无间;另一边还在勾搭着虞红裳,彼此卿卿我我,如胶似漆,这不是人渣眼中神仙般的日子?他有什么不满足的?
李轩看了牛郎一眼,然后就重重的一叹:“说了你也不懂?”
心想这个傻鸟,如何能知道他现在的痛苦?
总之在十几天前,他还是痛并开心着的。薛云柔虽然没法再嫁给他,二人间却已有了夫妻之实,初尝滋味,甘之如饴。
而谢红裳那边,虽是在他们发生实质性的关系前,就被有意无意赶过来的女官阻止,可两人间的关系,也等同于定情了。
问题出在几天后,薛云柔跑过来与李轩偷会,看见他左边肩膀上的印记之后,一瞬间就翻到了醋缸。
那一整天时间,薛云柔竟都缠着他不肯放人。而等到李轩终于拖着疲惫的躯体返回化龙池,这边等了他整整一天的谢红裳又勃然大怒。
而在接下里的这十几天,李轩过得简直是地狱一样的日子了。
“果然还是时间管理方面的功夫不够强。”
李轩叹了一声,说着一些让神血青鸾完全听不懂的话:“所以我寻思着,牛郎你还是得去天师府那边盯着,帮我看着云柔的动静。怎么说了?云柔那边我还是不太放心。”
神血青鸾顿时抬起了脖子,一脸的不情愿。它心想还去?那会死鸟的!
而且天师府那边的形势,明明已经稳定下来了。
“什么死鸟?你拿出一点气魄出来!不搭理织女不就行了?堂堂的神血青鸾,怎么就一点定力都没有?”
李轩怒其不争的瞪了它一眼:“我再给你三瓶养气散,你得帮我看住云柔五天。回头我给你再找一只母鸟,你不要?不像我这样渣?行,我给你再搞一件好一点的法器。”
就在这个时候,李轩神色微动,看向了天边。只见远处一道信符疾飞过来,最后落在了他的身前。
李轩当即招在手中后,用元神感应着,
信符源于彭富来,经过几个驿站转发至此。
随后李轩就蓦地振衣而起,眼中也现出了错愕之色。
乐芊芊出事?被捕入镇妖塔关押问审?
李轩心中只微一转念,就毫不犹豫的往化龙池的中央横飞过去,同时吩咐神血青鸾:“你不用去天师府了,我们得尽快赶回金陵。趁着还有时间,你去找你相好道个别,估计接下来你们许久都没法见面。”
神血青鸾牛郎先是心中一舒,本能的一喜,可随后它就又耸拉着脑袋,满心都是不舍与伤感。